「小兔哥哥,好久不見,之前在學校見到你,還以為是認錯了呢!這麼久沒見你在夢裡走動,原來是訓練菜鳥去了啊,不過你這次找的人也未免太嫩了吧,怎麼感覺一副腦袋空空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十成十的挖苦語氣,聽得克斯比額上青筋直抽跳。
基於和其父母交好的緣故,他幾乎可說是看著這丫頭長大的,只是原本稚嫩的女孩隨著年歲愈發成熟,非但不再黏人撒嬌,那張嘴也愈為尖利了,三不五時總把挖苦他人當作趣味,尤其最愛和他拌嘴,每次看到那張鬥勝的得意面孔,就令人氣得牙癢癢的,真不知那對木訥和善的夫婦是如何教出這般古靈精怪的女兒。
也因為這層緣由,所以當在學校偶然遇見時,他可沒打算要主動認人,以免招來麻煩氣死自己,怎知天不從人願,最終還是在夢裡撞上了。
「我有名有姓,不准叫我小兔哥哥!」
柳翠葉靈動的大眼一轉,彷彿沒聽到對方的斥責,拋出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那個主人真的是食夢嗎?」
「要不然呢?」克斯比眼眸斜挑,冷颯霸氣的眼神讓說出的問句卻有著不容質疑的氣勢。
柳翠葉卻對此不置可否,聳聳肩,說:「好吧,你說是就是。」
完全不想多做爭辯,她步伐輕移越過克斯比,直接來到邵靈身邊,問:「你還好嗎?」
對方卻仍是摀著頭,茫然地盯視眼前的「楚汐瑤」,不可置信地喃喃:「為何汐瑤會……不是已經被夢魘給……」
「……小兔哥哥,你這個主人腦子好像有問題。」看到邵靈的情況,柳翠葉直接為對方的「病情」下了定義。
「別叫我小兔哥哥!」克斯比再次提醒對方的措辭。「哼,別理他,整個腦袋不知裝什麼,完全無法溝通。」
一想到方才的爭執,克斯比就一肚子怨氣,他當初不先問清楚這小瘋子的來歷便接下工作,著實失算至極!就像現在,他又不知一個人要走去哪裡了……!
「喂!臭小子!你又要給我亂跑哪兒去!就跟你說夢境裡處處危機四伏,要是……」他扯住邵靈的手,勸告的話語卻被對方早一步截斷。
「少騙人了,這只不過是場夢!我要回去現實。」
「你腦袋迴路是卡了水泥嗎?怎麼老是說不通!」
「是你沒辦法證明我是食夢,而汐瑤沒被夢魘殺掉就是最好的證據,證明這一切僅僅是虛幻罷了。所以我現在要回現實去過正常的生活,才沒那種心力跟你們食夢繼續瞎鬧!」沒錯!現實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而不是屬於食夢的幻夢之境。
吼!實在有夠氣人!這小瘋子的難以教化簡直連塊朽木都望塵莫及!克斯比忽然覺得上頭派下這個任務儼然就是在考驗自己的耐心,雖然如此,為了善盡身為使者的義務,他還是強壓住即將爆發的情緒。
「我說你能不能放聰明點,明明就跟你說……」
「我不想聽!」
克斯比整個傻眼,要不現在正在演情侶吵架的戲碼嗎?這小子居然把連續劇那套萬年台詞也搬出來了,有沒有這麼任性不通情理啊?可惡,他偏不信沒他治不了的人,大不了最後直接用武力逼人就範……
「咳咳,不好意思,我可以插一下話嗎?」爭吵之際忽地傳來清亮的女聲,兩人聽了都不約而同地轉頭探向聲源,只見柳翠葉環起手,眼裡透著些許不滿。
「邵同學,我不知道你的來歷為何,但既然上頭分派兔哥哥給你當使者,就表示你肯定是名食夢,像這種一味的懷疑可說是對同族人的羞辱,你知不知道啊?」
面對毫不掩飾的指責,邵靈有些不知所措,本能上卻又想據理力爭。「說、說不定是認錯了,沒憑沒據的教人如何相信。」
「沒憑沒據?」柳翠葉鳳目斜挑的反問,隨之調高了語調不悅地說道:「給我睜大眼看清楚!在方才的夢魘襲擊中,你可不像汐瑤同學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這就表示你在這夢境不是思想體,而是活生生的實體,在夢裡的實體只有神祇和食夢兩類,而就你那副被夢魘追著跑的蠢樣也絕不可能是前者!」
「我……」看著手腳上還隱隱刺痛的擦痕,邵靈呆愣住了,一時間竟無法回答隻字片語。
「所以結論就是,你十成十是我們的同族!對你而言,夢境的一切就是真切的事實,如果搞清楚後你要再想去哪裡冒險送死,那就隨你去!我們沒義務奉陪!」
邵靈整個是被吼得啞口無言,全然無法將眼前盛氣凌人的女孩和早先爽朗近人的轉學生聯結在一塊兒,而更重要的是,對方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也一字一句都像千金重錘般敲擊在他心頭上,逼迫他面對所謂真正的事實。
汐瑤完全不受夢魘襲擊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反觀自己卻慘受波及而帶傷,再加上克斯比一而再再而三地聲明要把他拉離險境,這一樁樁無不印證了柳翠葉說法的可信度,也無不揭示了自己對現實的逃避。
事情都到了這個邊上,他又該怎麼辦?
邵靈緩緩地垂下頭來,默然不語,卻是心亂如麻。被這麼一點醒才知,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灑脫終究是佯裝出來的,當面對真正的答案時,他還是無法坦然接受,爽快地拋去戴了十幾年的人類身分,重新做個異族人。
回想最初預見克斯比時的瘋狂逃避,那才是最真切的心情。
忽地,褲子被人扯了扯,邵靈回神抬眸便對上一雙燦亮的烏黑大眼。
「大哥哥,你不喜歡食夢嗎?」軟糯般的聲調夾著些許鼻音,為那張泫然欲泣的稚嫩小臉增添幾分可憐。
看到這樣的水靈靈,邵靈忽然感到一絲愧對,甚而有些自責。
是啊,我真討厭食夢嗎?即便討厭又有何資格在人面前大放闕詞,把這個既沒對不起他、也沒招惹到他——死兔子除外——的種族說得彷彿一文不值,全是些吃飽沒事就胡鬧的人。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反應過當了呢?
俯看孩子的臉龐,邵靈不由自主伸手摸摸那柔軟的橘紅髮絲,露出一絲苦笑。「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激動,更不該這樣說,你可以原諒我嗎?」
「水靈靈不討厭大哥哥,希望大哥哥也可以跟我們一起當食夢。」
「我……」被孩子清澈的大眼瞅著問,邵靈卻為之語塞了,他現在真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才能在不違自己心意下又不傷人。
然而,孩子的眼裡卻是滿載期待。「當食夢很好喔,可以在夢裡遇到很多很有趣的事,還可以認識不同種族的人,唔,如果大哥哥上課累了,也可以像上次一樣跑來夢裡睡覺覺啊!要不然就來跟水靈靈一起玩,水靈靈最喜歡玩躲貓貓了!」
水靈靈如數家珍地推薦作為食夢的好處,不遺餘力的推銷卻讓邵靈聽了直想笑。
這孩子儼然把夢境當遊樂場了,還睡覺覺、躲貓貓咧,要真這麼做,恐怕不是在現實被老師轟死,就是在無邊無際的夢裡跑到斷氣吧,一不準遇上夢魘還要不要活啊。
但不可否認的,水靈靈稚氣天真的希求確實緩和了他原本煩亂的心緒,從她口中說出的選擇,似乎一下子就讓這難以擇定的問題變得簡單許多。而興許是心情輕鬆,邵靈的思緒也逐漸活絡清明起來,他忽然想起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抉擇,一個被他徹底遺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