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 短篇 - 何以名之（利漾）

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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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名之

　　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我心想。

　　只知道現在的情緒是困惑，但卻不曉得這份心情是因為課本上依然只有火星文字龍飛鳳舞，還是對於現在進行式的狀況無法理解。那困難度就和要我試著畫出應用版本的高階陣法一樣不可能。中高級或許還順手些。

　　看著自己的右手邊，用修長手指指出課題錯誤的右手；聽見自己的左耳旁，溫文柔和地向自己傳達正確解答的好聽嗓音，心裡隱隱約約捕捉到什麼，卻又立即消散。

　　到底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

　　首先應該沒有人會介意我回想一個小時前的場景。

　　擁有紅袍身份的少年下課不是往任務裡鑽，而是帶著大包小包的食材藥材往紫荊館跑，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和他親愛大哥培養感情的事前準備；鳳凰族少女則是往全天候人手不足的醫療班支援；至於慣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袍少年或許又帶著他的飯糰不知流浪到何方。

　　難怪今天自己的衣領開心地歡呼著自由萬歲，而不是提出抗議和告訴。雖然也不曾有實質作用就是。

　　人權都不人權了更何況纖維組成的衣料。

　　我摸摸後頸，一邊說服自己，既然獲得難得清淨就別覺得沒人拖著自己跑很寂寞。我絕對不會認同自己被訓練得有點被虐傾向。雖然不能因此避免掉身旁每個人都會有的腹黑屬性。

　　既來之則安之。我只承認自己很隨和。

　　於是獲得個人時間的我決定先將今天課堂上的作業解決。從圖書館抱出一疊份量不少的需要書籍，打算徒步回黑館。

　　……太貪心了。默默地自我厭惡了一會兒。

　　想著要一趟就把所需的書全部借齊的下場，就是現在手上堆高到下巴，如磚塊般沉甸甸地重量壓迫著自己的手臂。

　　而我居然沒有想到在當下丟出傳送陣才是最為失策的。看來我不應該常為了記得自己還是地球人這件事情沾沾自喜，既然居住在外太空就該入境隨俗。

　　這種時候才會切身感覺到紙果然是由樹木製成。剛離開圖書館時總覺自己還能應付這點重量，但維持同一姿勢和硬皮書僵持的結果就是肌肉會痠手會痛。畢竟不管被火星人荼毒洗腦多久，地球人還是只能住在地球對抗地心引力的。

　　只好快點回房間吧，奔回去就一切相安無事。我這麼下定決心。

　　雖然我老是忘記自己的決意通常比天意還要弱小很多。

　　「小學弟，需要幫忙嗎？」

　　聽見斜後方傳來親切的詢問聲，下意識回頭旋身，卻沒注意好自己本來就很虛弱的四肢協調性，一個踉蹌再追加手上多餘的沈重，只覺得地板很快的就要朝著自己衝撞來。

　　「小心！」

　　我或許也嚇了一跳，但對於我的霉運沒有發揮作用這一點更感到吃驚。在和地面親熱之前，早有人動作迅速的將我連人帶書一起穩穩接著。

　　我的背或許是靠在誰的胸口，溫熱的氣息伴隨著笑聲傳來，於是轉頭一探救命恩人的究竟。

　　是阿利學長。

　　我慌慌張張地道歉，想快點站直避免維持這個還靠著別人的失禮動作。不過對方依然只是溫和的笑著。

　　「沒關係，讓我來幫忙吧。」

　　當疑問句轉換成肯定句，一雙手就從我的兩側伸出，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書本消失在空中──正確的說法是阿利學長維持著站在我背後的姿勢，三分之二的書本繞過我的頭頂，轉移到他的手上，用單手抬著。

　　而我必須將雙眼視線往上飄才能對上阿利學長。不只是體力，我同時感受身高差了一顆頭的可悲。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我正在自卑，他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拍拍我的頭，然後丟出毫無相關的問題。

　　「今天亞學弟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我和學長並沒有每天在一起吧。

　　我帶著疑惑回答。真的，大家都誤會了。雖然學長常常像鬼一樣從四面八方冒出來，不過我總以為那是這個學校的必備技能。

　　「是這樣啊……」輕咳一聲，像是在思考什麼，更像是在顧慮什麼。不過很快地就恢復平日的笑容，提議道，「漾漾要唸書的話需不需要我教你？現在正好有點空呢。」

　　我眼睛一亮，迅速地點點頭。

　　雖然早已經脫離初階課本的等級，但對於許多應用還沒建立自信的自己，有人在旁邊指導當然再好不過。至少可以避免自己炸了房間。

　　所以我甚至連阿利學長突然切換了對我的稱呼也沒注意。

　　「那麼要到我的房間來嗎？對了，還有很多原世界的點心需要有人幫忙消化。」

　　需要的課本文具都在身上，加上觀念之中「原世界＝正常產物」的我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所以我自然沒有細想，是什麼原因讓阿利學長笑得比平常還要燦爛。

　　因為負擔減輕，腳步感覺輕盈不少。不過這種想法挺廢話的，有時候不能怪學長怎麼老是想抽我的頭。

　　雖然我真的懷疑過他單純只是在意身高，在意到想把我敲得矮一些。

　　並肩步行的途中聊起了我的選課。已經高中畢業，大了我兩屆的阿利學長笑著說哪些老師作風驚人、哪些課程很有趣……雖然那些趣味性到了我眼中可能是驚悚度。

　　於是我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愚蠢。明明已經麻煩對方替自己負擔了書本重量，卻再度忘了這個守世界上是有傳送陣這個使人方便使人懶……呃，是忘記這麼好用的東西。

　　正準備陷入自我嫌惡的狀態，卻像是先一步被看穿心思一樣。

　　「偶爾像這樣散散步也不錯呢，雖然學校佔地面積實在不小。」他伸手在一度發愣的我眼前晃了晃，「到了喔。」

　　穿越一片樹林，紫荊館已在眼前。

　　經過木造長廊，風格為日式和風建築的紫館裡面的房間也同樣是和室，總覺得和軍事風的阿利學長有那麼一點不搭。

　　室內設置簡潔明亮，沒有特別放什麼擺設，只有桌上的幾本書和一台筆記型電腦。房內如主人的個性一般乾淨俐落。意外自己居然有點緊張，還有點期待。

　　「怎麼了？」

　　看我有些磨磨蹭蹭地杵在門口，阿利學長笑著問。我連忙搖搖頭表示沒什麼，順便甩去自己的胡思亂想，尾隨在他的身後。

　　阿利學長順手將我手中的書本一起接過放在桌上，表示我們可以邊吃點心邊討論功課，便轉身進入一旁隔間的小廚房拿出茶具，應該是準備泡茶搭配甜點。我則先開始整理上課的講義和確認必須完成的課題。

　　「阿利！」

　　連敲門聲都沒有，只見一道黑影闖入。是身著黑袍的戴洛，阿斯利安的兄長。看來不是只有我的房間，或許對黑袍們而言其他人都不太需要隱私權和自我空間，門鎖這種東西是用來視而不見的。

　　即使詢問戴洛不至於會有「因為是黑袍」的敷衍答案，但總覺得會得到更不想聽的回答，我決定還是別發問。基本上除了關於守世界的知識，實在不太能期望這些高等袍級者能有什麼正常的操行思維。

　　第一眼沒瞧見阿斯利安的戴洛帶著些許疑惑環視房間一圈，接著發現了我。我才指指小廚房表示阿利的行蹤。他笑了笑，就往我這裡靠來。

　　「漾漾正在用功嗎？」

　　或許是大哥天性發作，戴洛摸摸我的頭一邊說好乖好乖，完全把我當小孩子看待。雖然我們的年齡差距也的確比較大。

　　正想答腔，一道聲音更快的插入我們之間的對話。

　　「有什麼事嗎？」

　　端著上面放著一壺茶、兩個小杯子和一盒點心的托盤，阿斯利安對於自家兄長突如其來的到訪毫無訝異的反應，更像是早已習慣。

　　「喔，過一陣子族裡有慶典，讓我提醒你要記得回家一趟。」看著阿利學長露出不大情願的模樣，戴洛有些無奈的笑了，「最近的任務我都推掉了，別想跑啊。」

　　我看看黑袍再看看紫袍，牽扯到別人家務事時我還是保持沉默就好。雖然大家總是喜歡在我面前提到機密事項，再來威脅我別說出去。

　　「還有……對了，休狄不是說他要來找……唔──」

　　一把推開自家兄長的臉，阿利學長笑得一臉光明燦爛且無害。

　　「告訴他，我很忙，而且我先和小學弟約好了的。」

　　無害個頭──阿利學長你不是說你正好有空閒的嘛！我還不想被那個火爆的摔倒王子炸得粉身碎骨啊！聽說屍體不全越難復活，而且容易被路過的黑色仙人掌偷摸掉些什麼。

　　我感到有點哀傷。

　　戴洛重複我剛才的動作，看看我再看看阿利學長，轉向我後微妙地笑得有點奇怪。

　　「漾漾，放假的時候要不要來狩人一族玩啊？我可以……」

　　還沒說完的話被埋葬在突如其來的疼痛之中，我只來得及看見戴洛壓著自己的腹部，貌似是痛得說不出話，而阿利學長笑著收回自己的手肘。

　　又見紫袍公然襲擊黑袍，這樣沒問題嗎？

　　「你打擾到我們了。」阿利學長笑得無辜，「漾漾我會一起帶回家去的，不用你費心。」

　　等等我根本沒答應吧！

　　我連抗議都還沒想好要怎麼說出口，連那句話的另一層含義都沒聽出來，戴洛就已經被扔出門了。沒看錯，真的是用扔的。

　　阿利學長無視門外哀號，一臉認真的直視著我。這麼問了：

　　「你願意跟一起我回狩人一族嗎？」

　　……然後？

　　回想結束依然維持著現在的狀況，沒有什麼然後了。我的直覺鴕鳥地讓我沒有立刻回覆，只說了如果時間許可就可以，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

　　反正就算再多幾個然後，我的人權也不會用開心小跳步跑回主人身邊。

　　只是我不懂，阿利學長很自然的坐在我的左邊，卻又很自然的將右手沿著我的背後繞了遠路靠在我的右方，這種充滿多餘動作的姿勢，對他而言應該不會坐得比較舒適才對。

　　但是不管是抗拒還是厭惡感，絲毫沒出現在我的情緒中。

　　只有不明成份的液體拌入一潭清水，色素渲染滲入。對方傳來的體熱只是慢慢慢慢地加溫，蒸發冒泡。

　　「阿利學長，那個……」

　　我微微地將臉和視線向左轉，配合對方的身高略抬高，不意外在近距離處對上阿利學長的褐色眼眸。

　　乾淨清澈宛如閃耀著些許光芒，我不禁和他曾述說的授人天性做聯想，那是做為指引的光輝。

　　「什麼？」他笑著反問。

　　即使他瞇起雙眼微笑，那份耀眼在我看來依舊不減。

　　對了，那並非水晶體反射光線所造成的錯覺。一瞬之間，我被那個問號塞得連原本要出口的話都吞了下去。

　　染出色彩而不再透明的水就此灑落一地，漸漸漸漸地自原處向四面八方散開形成細流。

　　這份情感又該何以名之？

　　我只覺得自己似乎呆呆地墜入一個無底洞般的陷阱，踩中捕獸夾而無法自拔。

END

2011/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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