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兩極之間（冰漾）*END - 【特傳】兩極之間04（冰漾）

章之四　　染黑

因沉浸於墨黑之中而變質的不是我的肉體。

因暈染於闇色之中而腐朽的不是我的心靈。

我把一切都留給了你，一切都交給了你。連謊言亦同。

『所以，真正變成鬼族的……是我不是你。』

這是旅行。

離開原世界，在守世界之中，兩個人相伴著，走過語言不同的部族，文化陌生的城市，只有兩個人、宛如赤足行走在沙漠之上的旅行――這個世界上誰都是寂寞地活著，而我們在體會他人的寂寞之中彼此陪伴，於是寂寞便不再成立。

冰炎在走入房內的時候褚冥漾正在處理今天的傷口。

「怎麼樣，嚴重嗎？我看看。」

他們今天巡視了一下半毀的外城。蒼茫的暮色之下倒翻的泥土宛如被剝裂的天地，那時的他看著褚冥漾一個人孤身站立在近乎廢墟的空城之中，傍晚的風吹過他的身畔，捲動半長的黑髮，然後視線緩緩看向他，露出微笑。

――便似你越過了千山萬水的寂寞，朝著我而來。

因為失神而疏於防備，回過身來的時刻已經來不及警告，下一秒，專屬於鬼族長長的爪子穿透泥土，畫過褚冥漾的肩頭，鮮血爆開染紅他的白衣。

冰炎記得自己的腳步一直停留在原地沒有動靜，因為褚冥漾並沒有任何驚慌的樣子，於是他只是看著已經成長了許多的學弟俐落地召喚了自己的兵器，米納斯特有的螢藍光芒旋繞，飄揚的黑髮扣下的扳機，明明沒有子彈卻成功在要害之處留下空洞的痕跡，鬼族的屍身倒下之後，褚冥漾的身周便已環著結界。

然後那雙黑眸看了過來，帶著他熟悉又陌生地淺笑，『學長，剩下交給你了。』

而此刻他跟褚冥漾身在內城的暫居之處，他看著坐在床上的同居人，對方皺著眉頭把傷口掩住。

「還好，」褚冥漾看了他一眼，「只是皮肉傷，我已經把毒素清出來了，剛上好藥，過一會兒就好。」

話語停頓，然後是瞪視迎上對方的目光，褚冥漾率先發難，「我才不要給你看，不准轉移傷口，不然我會生氣。」

「是嗎？」

瞪視持續，順便往後挪移了些許，「你也不要過來，我不想給你什麼機會耍花招。」

「……我怎麼覺得你現在對我的口氣，有點像是你對待安地爾的。」語氣瞬間低沉八度，兇惡化模式啟動。

唔，感覺好像不太好，學長要生氣了，而且學長明明就比安地爾那混蛋重要得多，「那你答應我不要轉移傷口，再過來。」

「好吧，我知道了。」

褚冥漾露出笑臉，還沒等冰炎靠過來就窩了過去，「太好了。這裡天氣真冷。」

被當成天然暖爐的青年忍不住巴了他一下。

「覺得冷還不加衣服，你白痴啊。」

「衣服留都給上個城的孩子們了，他們比我更需要。更何況……我想說有你嘛。」扯著冰炎在床沿坐下，然後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上大腿，褚冥漾決定暫時閉上酸澀的眼。

他們又在原世界留了一段時間，直到白鈴慈請過褚冥漾留在家裡吃晚餐，褚冥玥回家的日子也已經是近期了為止。一定就是某個晚上兩個人都覺得可以了，因此在月光冰冷的夜晚冰炎輕輕把手覆蓋上他的雙眼，他終於對冰炎說出我們該一起回去了的話語，兩個人決定一同面對這個世界。

腳步踏上的大陸戰火漫天。

有些城鎮部落早已毀壞，也有一些正在衰頹，他們沒有回到公會，而是走遍所有可能需要他們的角落，以藥術、以武力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

因為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所以只好一直這麼做下去了。褚冥漾記得某天晚上自己突然這麼說著，而冰炎只是露出少見的淺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會所負責的是擊退鬼族，而他們能做的、就是在公會沒有餘力管到的地方盡一份心力。如果這世界能夠恢復和平、如果這個世界能夠不再存有紛爭，所有的人珍藏在心中的微小願望都是一樣的，所以不能夠不做些什麼、所以不能夠因為感受到被世界背叛的痛楚而只顧著逃避。

過了半天沒有聽到冰炎的接話，褚冥漾張開眼一看，才發現冰炎側過了頭，白皙的臉孔在微弱火光的印照之下流過紅痕，連同泛紅的耳根一起。驚訝的一句「學長，你在害羞嗎？」馬上換來巴頭的襲擊。

「閉嘴，睡你的覺。」

「我這樣睡了，學長你等一下怎麼辦？」抱著我坐一整晚？

「不用你傷腦筋。」伴隨沉定的話語落下的是滿室的微弱星火，忽上忽下地飄浮在身周旋繞成圈，留下優美的熱浪襲附，逐漸升高室內的溫度。褚冥漾只是愣愣地看著，而冰炎冰冷的手掌輕輕觸碰他的臉頰，開口的嗓音輕描淡寫。

「其實靠著我也很冷吧，我的體溫又不高。」

小小的光點不知為何使得原本點在桌上的照明術微弱了起來，彷彿他們正處於幽秘的森林之中，身周細小的螢火蟲輕盈飛舞，沉寂而又感覺到心跳的喧囂。褚冥漾過了一會兒才想到要回答。

「學長，謝謝你。」

冰炎笑，伸指惡意性地捏住他的鼻尖，這是個有些親暱的動作，讓褚冥漾瞬間不自在了一下，但耳中接收的慣熟嗓音仍然平穩，只有最隱密的、一絲惡作劇的笑意被他捕捉。

「一句話就想打發？」

「……啊？」蛤？

「你的謝禮呢？還有我的生日禮物。」

「去見你、不就是你的生日禮物了嗎……」咕噥。

「太少了，不夠。」我跟你客氣你就真的這麼敷衍？

「學長，你一直都對我最好了啦……」諂媚大法出動。

「嗯哼。」意味不明的一聲。

「不要為難我啦……」現在叫他去哪裡找禮物啊？

「又不是我為難。」

噢齁這個人真的很不講道理欸。

思考了一陣子，褚冥漾有些猶豫地伸出手搭上冰炎的肩膀，低著頭，在冰炎還沒有反應過他要做些什麼的時刻，快速地在對方的臉頰上面親了一下，「這樣、可以了吧？」惡霸。

「哦？」

閃爍火光之下，銀髮的精靈先是驚訝地發出了短促的一個音，接著便挑高了一邊的眉毛，表情似笑非笑，「要把自己送給我？」

「才、才不是這麼回事！」明明好像很容易害羞的，但學長有些時候又出忽意料地擅於操控這樣的局面，到底是什麼個性啊……

眼看著對方伸出手越過自己的身後，成功阻絕任何退後的可能，而停留在面前那隻手掌則撫上了下巴，姆指有意無意地擦過唇瓣，一向令褚冥漾感覺安穩的環抱卻在此時點燃了他的臉孔，沸騰他的心臟，不用伸手觸摸也可以明白自己的頰上一片熱燙。

紅色的透明瞳孔在火光照耀之下呈現琉璃般浮動的光澤，接著是笑，不帶絲毫虛偽的好看微笑淺淺地浮現。

「很緊張？」

「廢、廢話！」誰要被喜歡的人強吻的時候不緊張！

「不是都親過了。」

不要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那是趁人之危我根本沒注意，不一樣啦！」

「……」

糟了，又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黑色長髮的青年就這麼看著冰炎瞬間變了表情，以陰沉不定的神色盯著他，但懷抱絲毫沒有放鬆，一顆心忍不住七上八下，全身冷汗直冒，表情更是精彩萬分。時間彷彿過得很慢但說不定很快，褚冥漾感覺已經過了數十分鐘但他又忍不住提醒自己其實才經過幾秒而已。

過了半晌，冰炎看著他的表情，用沒良心的笑法了出來，附贈很不屑的一句。

「你這個善於破壞氣氛的笨蛋。」

什麼氣氛我根本不想要啊！心臟病會發作啊！

「沒有你說不要的餘地。」

哪有這種的黑袍了不起嗎哼――

「身為我代導至今的學弟，需要我再次跟你證明黑袍的諸多事例嗎？」

哼，就、就算了不起又怎樣，又、怎……咦！

「等等你為什麼又聽得到我在想什麼啊！」震驚到下巴直接坍方。

嗤笑了一聲，「你都寫在臉上了。」笨蛋。

沒有留意一瞬之間流過心頭的詞彙包含多少寵溺的情感，冰炎只是覺得心口的溫度稍微提高了一點，使他在褚冥漾的額頭留下輕吻，由唇畔的觸感得知褚冥漾不知所措到就連上額都是一片火燙。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去。」

「不想被我轉移傷口就給我待著，睡你的覺。」

等到冰炎離去之後滿室的火光仍未消散，褚冥漾怔怔地躺在床上，又長了些許的髮絲散落手邊、床側，投影在視網膜上的亮光不知為了些什麼逐漸地變得模糊了起來，彷彿隔著一片水霧。他先是閉了閉眼睛，然後才開口，嗓音淡漠。

「你怎麼現在才出現？」

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子站在床前對他微笑，暗藍色的長髮飄散在空氣之中、緩緩落下，然後收於背脊。他對於絲毫沒有起身之意的褚冥漾攤了攤手，面帶無辜，「沒辦法，冰炎實在是看你看得太緊了，連離開都要把這些火燄留下來防備我。」

安地爾笑，「你都不知道我潛進來見你一次，有多辛苦啊，漾漾。」

※

貼近地面的月亮彷彿伸手便可觸及，凜冽的風壓刮動他的衣袍跟長髮，動作的前躍與後退，長槍的攻擊與收回，銀白色的混血精靈穿越半毀的外城宛如一個人屠盡草原。

「果然不只傍晚時那些……」

腥臭的氣味刺激他的嗅覺，因為大量殺戮而逐漸染上濃稠黑血的長槍令他感到不耐，冰炎慣性地壓抑下內心的情緒，專注於眼前的動作，於是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開始暈染他的視覺，明知自己已經腳步泥濘但卻沒有停下。

無法停下。

精靈歌謳的是和平，而獸王擅長的是戰爭。

他被呼喚為冰與炎的殿下，而與他的代稱相同，銀色與紅色是屬於他的顏色，源自於血緣，一切的相對同置於他的身體但又無法相互融合――這個時刻，冰炎突然想，不知為何在腦海中閃過褚冥漾的名字。

那個被稱之為妖師的黑髮青年眼瞳溫潤似水，身周螢藍的能量光芒宛如可以融化所有的冰又能滅盡一切的燄，平穩而安寧，如果說他是兩極而他便是極端的中間。但他們又的確是相同的，有類似的寂寞跟同樣的渴望，所以會對他產生不捨跟溫柔種種情緒，所以想要保護他，不能丟下他不管。

所以像是想到他的此刻，便覺得急躁的情緒有逐漸被撫平的跡象。

突如其來的異變他並不是沒有防備。

風壓力度的不同、草擺動方向的轉變，落入眼瞳中的細微變化，眸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他猛然地收回腳步，下一秒，扯開整個草原的是他側面襲來的一道氣勁，有如箭矢一般飛躍，不論是尚未遣返的屍身或是仍然存活的鬼族全部被漆黑的裂縫吞沒，一瞬消失彷彿從來不曾存在。

冰炎側過頭，看著從遠方緩步走來的兩個人。

紫色與紅色的長袍，截然不同的鬼面，穿著紅袍的青年率先摘下臉上的遮蔽之物，以複雜的眼神向他凝視卻又表情冷然，而走在他身旁的紫袍則開口呼喚，記憶中的嗓音。

「冰炎。」

「跟了這麼多天，現在才願意出來？」冰炎扯起淺淡的笑，臉上沒有意外，「你們來幹什麼，公會的任務呢？」

「你沒有穿黑袍。」很明顯是意有所指的答非所問。

「我並不是在執行任務。」

「冰炎，現在是戰爭期，你不應做這麼任性的事。」

「那又怎麼樣？多我一個人，戰局就會改變嗎？」

夏碎猛然間往前踏了一步，因為隔著面具看不出表情如何，然而他開口的平穩嗓音與握緊的手掌卻同樣的落入所有人的感知中，包含他自己。冰炎看著千冬歲側頭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瞳閃過稀薄的擔憂跟壓抑。

「所以，你是想帶著褚兩個人逃避到哪裡，逃避到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的理想鄉？」

冰炎收起了笑，「夏碎，如果你是想來說這個的，我並不歡迎。」

「我是說實話。」平靜的嗓音毫不退讓，然而回敬他的是冰炎淡定彷彿似水一般沉靜的眸光。夏碎跟千冬歲的腦海之中不約而同地閃過那個被唾棄為妖師的友人，眼瞳溫潤似水而笑容漾著清澈與溫柔，與屬性相同的乾淨氣質。

即便是這兩個人在外貌上或者是氣勢上都截然不同，眼瞳深處的本質確實十分相似。

冰炎深深地看著他們，千冬歲幾乎以為他要被激怒了，但那雙眼瞳最終卻流露的並非憤怒的情緒，只是淺淡而複雜、些微不忍混合抱歉的眼神，在這之前絕對無法想像會出現在那個人眼瞳之中的微光。

千冬歲想他們彼此都已狼狽地互相看透，關於那些他們不曾言說也不會言說的，複雜而悖德的情感、溫柔卻又絕望的逃亡。他們走著相同的道路，但是冰炎因為堅定而能夠保持著冷靜、他和自身的兄長卻同樣的感覺到憤怒焦躁與不可能挽回的悲傷。

「你們回去吧，我只做我自己該做的事。」

身前銀色的精靈冷冷地說，而千冬歲無能為力地察覺喉嚨的刺痛，然後刺痛蔓延上了眼眶，逼迫他衝口而出某些話語。

「不可能的。」

「千冬歲！」

身旁的人用力地抓緊他的手，但是抓不緊他吐出的嗓音，千冬碎閉上眼睛，不願意去看身旁兄長純黑色的眼瞳。

「讓他講，夏碎。」

千冬歲想、他們彼此都已經狼狽地互相看透：冰炎與褚冥漾為了彼此的寂寞不得不背棄的是他們這些同伴，而他與夏碎哥為了世界陪葬的是存於內心的所有的、不論是對於夥伴對於手足甚至是最隱秘的、遙不可及的愛。

所以覺得痛苦覺得寂寞感覺得到靈魂渴望吶喊的衝動。

千冬歲知道夏碎正看著自己，目光流露懇求，但他不想管。

「冰炎學長，」他黑中帶著金紫的眸光流轉，面容平靜但語音些微地顫抖，「我們接了紫袍巡司的任務，要將背叛公會的黑袍與妖師帶回，接受審判。」

※

冰冷指掌撫上他臉孔的同時帶來的是絕望的、灰色的寒冷，臉側滑下冰冷的汗，褚冥漾不悅地別開頭，閃躲那樣意味不明的觸碰，「不要碰我。」變態。

「我應該已經說了吧，你再說一句令我不悅的話，我就不保證那些針會做出什麼事了。」

細碎的火燄光芒環繞著，照亮蒼白的臉色與與之相反的、毅亮的眼瞳，穿著黑袍的青年整個人被壓制在牆邊，抬頭瞪著藍色長髮的鬼族貴族，無視火光外圈懸空飄浮的無數根發亮黑針，米納斯與老頭公被打落在不遠的角落，他在心裡默默想著現在還不到奮起搶奪的時刻，開口的語氣不冷不熱。

「你就算殺了我，也無法改變什麼。」

「那也難說。」掀唇微笑的弧度因為陰影而模糊不清。不知為何，褚冥漾突然感覺到肩上的傷口痛了起來，導致眼瞳焦距劇烈地的晃動，然而灌入耳中的低沉嗓音卻好整以暇，無法阻斷也無法隔離。帶著並非笑的笑意，安地爾輕輕揮動指尖，黑針射出之刻所有的火燄下落剎然而滅，褚冥漾幾乎忍不住心底的吶喊，但所有的恐懼化到唇邊只剩一聲微弱的悶哼。

觸到地面的火燄再次發亮成為閃爍的陣法，在雙瞳因為針刺的恐懼而閉緊的時刻，他落入某個懷抱裡，熟悉的氣息灌入，亮銀的髮絲拂過面容。褚冥漾可以聽見甚至比自己心跳還要更清晰的聲響，那是由數個短促的針刺連綿成一個撕裂的長音。

冰炎背後的衣袍被黑針透過的聲音。

「學長！」

「褚，去夏碎他們那裡。」

事情發生的很快，褚冥漾甚至沒有間隙去思考夏碎跟千冬歲為何突然出現，他只能忍著肩上傳來的疼痛，反射動作地抓回之前被打落地面的米納斯跟老頭公，在為自己作好結界之後流暢地回身以掌心雷指著安地爾，連同捲起烈火的透明長槍、威嚇的九節鞭跟可以撕開空間的長弓，圍成四方的包圍之勢。

米納斯身上瑩藍的微弱光芒融合鋒云凋戈散出的火光，佈滿整個室內，照亮每個人臉上的明亮與陰影，但卻同時使得每一張臉看來都加倍地難以辨識，褚冥漾額上無聲地滑下一聲冷汗，肩上的傷口似火般燃燒，找不出疼痛的理由也無力分析思考。他聽著冰炎對安地爾說話的嗓音冷冷地傳入他的耳中，似遠似近，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的語調平穩到聽不出半絲因為黑針造成的疼痛。

「離開，安地爾，這裡不歡迎你。」

火燒的感覺爬上了背脊，褚冥漾悄悄地咬緊了牙。

「哎啊……其實我也……過……不少忙，犯不著……麼兇吧？」

被言語驅逐的男子笑著回答，語音穿過空氣進入一同燃燒的耳膜變得破碎，因為痛楚而難以判斷對方的話語，逐漸失焦的雙瞳，劇烈焚燒造成類似缺氧的暈眩，彷彿、連腦髓都燒起來的疼痛。

千冬歲不知道為何吶喊了起來，「你這個……」

最後殘存的意識是自己跌落的身軀，學長瞬間放大在眼前的面容，還有被焚燒的痛楚，連同眼前開始擴散的闇黑。

他知道這一切是夢。

與凡斯相同的惡夢，千年前那段被凐滅在幽暗之處的過往一一在他眼前展現。他看著精靈、妖師與鬼族之間的友誼，他見證情感的反覆，他閱讀那個無法挽回的詛咒與知道真相之時、劃過妖師面容的溫熱淚水。

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在這兩年來的夜晚不時複習，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無法拋棄的記憶並不屬於他，但他卻仍然為這一切感到動搖與悲傷，彷彿千年前的情緒順著血管流注於他的體腔。甚至，偶爾、在夢醒時分，他會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凡斯或是褚冥漾。

眼前躍動的畫面搭配著斷續的、彷彿遙遠之處傳來的嗓音，但他發現他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去捕捉那片斷的話語，火燒似的疼痛已經消失了，剩下的所有感知都停留在這悲傷的過去，無盡地下沉著的意識。

「――你不能這麼對他……漾漾他、漾漾他是無辜的！」

凡斯硬聲說著，表情有些彆扭，既然知道了就要去一趟，不然怎麼算是朋友。

「送他回醫療班，提爾會把他治好的……」

黃花飄動的草原。乾枯的樹木。樹洞。黑暗。三個人的秘密。友誼。背叛。淚水。吶，我說、亞那，你後悔過嗎？亞那亞那。

「冰炎，你到底想幹什麼……」

但是我、但是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等待著。

「提爾不會治好他的，他不會死，但也再也不會醒了，我怎麼可能忍受這種事情發生――」

他不懂，他們都不會懂，存於我們之間的，溫暖又痛楚的情感，只有我們彼此小心翼翼地珍惜。

「為什麼……」

溫和好聽的男聲輕輕說著，因為視角只能看見下半部的臉孔：颯彌亞，我的兒子，不要哭，我勇敢的兒子，答應我，去到千年之後，找尋凡斯的後代，然後……

「不要哭……」

找尋他，然後……

腦海中所有的畫面與耳邊的聲音一瞬全部消失，然而他沒有餘暇感到錯愕，任由突如其來的、強烈的火燒痛覺貫穿整個軀體，彷彿由核心開始狠狠地被燒成灰燼，克制不住由軀體內部暴出的尖叫，他在猛然瞪大了眼之時察覺自己恢復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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