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之一。
早上下起的綿綿細雨,直到傍晚時分都未曾停歇。
正當天色開始轉暗時,一名黑髮男孩擎著一把深藍色的素面油傘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他的上衣背後繡著一把赭紅的團扇,即便是在這樣朦朧的雨中也能清晰的看見。
宇智波的團扇家徽。曾經,它代表了一個家族的聲勢與驕傲,但從三年前的那一夜之後,它成了血腥慘案的標記。沒有人不知道,三年前,宇智波伊太刀在夜中手刃全族而後成為叛忍逃亡的事情;但那一夜發生的經過,只有那個男孩才知道。
那個被遺留下來的孩子,他們總是這麼稱呼他的。
而那名男孩正走在飄著細雨的街道上;宇智波一族僅存的血脈,伊太刀的弟弟,宇智波佐助。
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除了過於空蕩的屋子和夜晚不時的惡夢之外,佐助的生活並無太大的不同。他依舊去學校上課,放學後獨自一人到後山自我修練,最後滿身髒汙的回到家中。雖然,已經沒有人對他說「你回來了」。
然而有時,佐助會心血來潮的到慰靈碑前看看。或許是某個應該修練的時刻,或者是像今天一樣的陰雨午後。只是突然的想去一個地方,沒有所謂的事前計畫,反而近乎衝動地順著沒有規則的本能行事。
或許只是想要一種安靜,佐助想;不是空無一人的屋子裡所迴盪的死寂,不是後山那看似寧靜實際上卻生意盎然的動態平和,想要的,是種可以卸下一切,完全放鬆的安靜。在人前他維持著資質優秀的外表,在人後他獨自面對看不見的沉重,看著同年紀同伴的笑容與生活,心裡隱約的期盼著自己也能如此--儘管佐助明白,身為復仇者的他是不可能擁有這些的。
所以他只能逃離使他倍感壓迫的,找尋另外的地方喘息,即使只是暫時。
雨依然是綿綿細絲,隨著風而擺動線條,如霧一般替整個木葉籠上了一層近乎透明的白。太陽被厚重的雲層隔絕在外,透過越來越微弱的光線揭示夜晚已不遠。佐助猛然的想起現在是夏末秋初,白晝的時間已漸漸縮短了。
但這並沒有令佐助的步伐有絲毫的停頓。
其實連佐助自己都不很明白去慰靈碑的理由。他很清楚那上頭所刻的名字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而他認識的人,名字也不刻在那塊石頭上。
自從三年前親眼看著父母親的墓碑立在墓園的那天之後,佐助就再也不曾踏進宇智波家族的墓地一步了。他不想去思考心中那纏繞在一塊的複雜情緒,他只了解,自己是名復仇者,總有一天要親手殺了某個男人,這一點不用任何外在事物來提醒。
但是慰靈碑不同。慰靈碑周圍的空氣是冷冽的,是種歷史記憶的冰冷;不像墓地,總是摻雜太多濃厚而令人難以承擔的情緒。
佐助喜歡慰靈碑四周那種帶著乾淨味道的空氣,彷彿時間的流動是靜止的,而在這停止的時間裡,誰,都不用去思考太多。
佐助踏上前往目的地的最後一段小徑,身邊的街景已被茂密的樹林所取代,雨勢似乎有稍微轉強的趨勢,但也只是從細雨的無聲轉成葉間的拍打聲響而已。
傘並不大,一段路走來雙腳與肩膀難免有些打濕,但深藍色的傘仍逐漸向林中的一小塊空地靠近。
最後,深藍色的傘與赤紅團扇終於停了下來,但卻與空氣中央的石碑有一小段距離。
因為,在慰靈碑前,已經站立了另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地,似乎已經站在那好些時候了。
佐助仔細打量眼前這名男子──目光先是被那少見的銀髮吸引過去,即使是在天色昏暗的現在,那髮色依舊醒目的搶眼──一頭被雨淋濕的銀髮軟弱的下垂服貼著,背對著自己加上略微低垂的頭顱使佐助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服裝上來看應該是名中忍或上忍。佐助不明白,就算自己平時的腳步聲並不大,但也不到難以察覺的程度才是;但眼前這名男子卻完全沒有發現到自己的出現與存在。
還是說,對方早已發現自己,只是沒有做出反應?
不斷落下的雨水將站在雨中的兩人融入了周圍的景色,兩人的身影倒映在路面凹陷處所積起的水窪上,被點點細雨打散成一片模糊。
懷著一抹忐忑,佐助就這麼在雨中凝視了對方好一陣子,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連呼吸聲都被雨水墜落的聲響掩蓋而消弭在耳畔。
滴、滴答、啪。
過了片刻,佐助轉身離開慰靈碑,離開那被染上追思與悔恨而不再乾淨與純粹的空地。天色又暗了些,他回首,看見那男人仍維持著一開始的模樣;他不禁開始臆測是怎樣的一個名字能讓一個人這般注視,以及,擁有那樣濃烈的傷感。
那也是能算是幸福的吧。佐助想著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和形容詞,走在原先的道路上。
深藍色傘花緩緩地消失在重重雨幕之後,而雨似乎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試閱之二。
自案几上隨手抓了顆番茄,佐助走出門,身手俐落的躍上屋頂,在一彎明月的照射下,一片片湛青色的屋瓦幽幽反照著如鱗一般的光亮。
在沒有下雨而月亮高掛的夜晚,佐助總會在雜事完成後拿著番茄在自家屋頂上坐坐。有時只是短暫的吃完番茄就進房準備睡覺,有時則坐在屋頂上直到月亮從肩膀的一邊移到另一邊。而今夜除了番茄之外佐助還帶了另一樣東西,那張前天從卡卡西手上拿到的中忍考試報名表。
佐助藉著月光閱讀紙上的文字,儘管那短短幾行字自己在這兩天內早已看過五、六次,但卻忍不住反覆閱讀;紙上除了中忍考試報名表的標題和報考的個人資料之外便無其他文字,關於考試的內容則是一字未提。這當然不影響佐助的報考意願,他是一定會報名的;只是人都有基本的好奇心,難免會好奇究竟是怎樣的考試方式,但佐助也不會蠢到跑去問人考試內容,畢竟要是問就有答案,報名表上就不會隻字未提了。
反正不知道內容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佐助咬下最後一口番茄,腦中統整了一下思緒;伊太刀七歲時就從忍者學校畢業,十歲就升格中忍;佐助明白這樣的紀錄是法超越的,但是這次考試如果能升格成為中忍,那麼應該就能離伊太刀更近一些吧。
正當佐助準備起身躍下屋頂時,一個懶散的聲音停下了佐助的動作,也打破了這個夜晚的寧靜。
「哎呀,這不是佐助嗎?」
其實光聽嗓音就知道來者何人,但佐助仍將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方向──大半張被面罩和護額遮住的臉,和一頭在月色下更鮮明的銀髮,除了卡卡西之外還能是誰?
不理會佐助的不發一語,卡卡西逕自躍至佐助的身旁坐下,「這麼晚了還在外頭不睡覺啊?」
「這是我家屋頂,而且,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對於卡卡西的不請自來,佐助只是輕皺著眉,隨後也在卡卡西身旁坐下。
「老師是大人吶,佐助還是小朋友嘛。」卡卡西唯一露出的右眼微彎,微笑著說:「現在這個時間,乖小孩都上床睡覺了呢。」
「我不是小孩子。」佐助不滿的這麼說,卻為卡卡西接下來的舉動怔了怔。
「吃個番茄能吃成這樣,還說不是小孩子。」卡卡西伸手抹去佐助唇邊的一點紅漬,而後站起身來,「時間真的有點晚了,還是早點睡吧,佐助。老師也該回去了。」
佐助呆滯地看著卡卡西躍下屋頂向自己揮手離去,直到已經不見人影時才想到自己竟沒有問他為什麼在這種時間跑到宇智波宅來;倘若要說是迷路也太誇張了,況且佐助一向認為卡卡西說自己迷路是種幌子。
卡卡西指尖的觸感還殘留著,粗糙卻又溫暖;佐助輕碰方才被卡卡西的手指觸碰的嘴角,心中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但就如同先前的多次經驗,佐助決定不去多加思考。
這並不是逃避,在進屋前佐助想,而是沒有必要去在意。
月光斜斜照進了漆黑的屋內,在地上映出窗外樹梢的樹影,被風吹的輕晃。
試閱之三。
他沒有說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麼別具意義,但他相信這對卡卡西來說應當也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他們兩個人罕見地有默契的不去提起這件事情,偽裝這一切都是平凡無奇的。
這是第三十天,也就是佐助住在卡卡西家滿第一個月的日子。
逐漸的許多微小的事情都成了某種習慣或是慣常,像是佐助總是比卡卡西早睡也較早醒來、三餐與環境不知不覺的變成佐助的責任範疇、夜裡只要另一個人還沒回來一定會留一盞小燈、或是對佐助來說卡卡西褪去面罩的樣貌也已經成為卡卡西自然印象的一部份。
在日常生活中被納入意識裡的已經不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變成了兩個人的生活、兩個人的相處與兩個人的空間。這點不論對卡卡西或是對佐助來說都是相同的,然而當這一切都自然走上軌道時,兩人才分別察覺到這太過自然的種種,因此在兩人之間開始蔓延起遲來的尷尬。
為什麼留了下來?佐助心想。
一開始因為中忍考試的訓練方便而就這麼在卡卡西家待著,但直到中忍考試結束之後卻也沒有離去。
考試結束之後也沒有進行其他修練,而佐助也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回去,再說卡卡西家住起來也沒有宇智波宅寬敞舒適──離開的理由唾手可得,但奇妙的是,佐助對於卡卡西始終沒有提起關於留下或離開的這件事情感到慶幸。
或許人都是這樣的,出自於某種本性,對於希望或盼望的事情,就算沒有理由,也會不顧腦中反對的念頭執意選擇。
所以他還在這裡,留在這個坐落在村子外圍的小屋子,三房兩廳但格局不大,而且有整整兩個房間都堆滿了卡卡西的雜物──佐助想起當初會和卡卡西睡在同一張床上,就是因為老師苦著一張臉說只剩一間房間有床可以睡覺。
嘴角輕輕牽動,想起卡卡西時佐助總忍不住的想要微笑,為的也許是那人的無厘頭或意外少根筋的地方,也或許是這些地方讓佐助有種無法離開他的感覺。
「吶,佐助,明天任務九點在一樂前面集合唷。」
「……還真的在一樂?」想也知道是誰出的主意。
「嘛,反正時間不是十二點應該沒什麼關係,鳴人想吃拉麵的計謀應該不會成功的。」卡卡西摸了摸佐助的頭,「很晚了,快去睡吧。」
早秋的涼意透進夜晚,佐助蜷曲在薄被中輕輕閉上了眼,意識矇矓之間他僅模糊的想著,別問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留下來沒有離開,別問我希望離去或留下。
因為我無法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因為這一切不過是不由自主的直覺反射,因為,我還不知道心中那抹揮之不去的沉甸感為何而存在。
為什麼沒有開口讓他離開?卡卡西自問。
一開始的邀請可被視為衝動,不論是考試的特別訓練或是短暫住宿;然而當這一切可被稱之為衝動的因子消退後,仍然維持著的現況便喪失了合理的緣由。
其實就連那樣的衝動都帶點無厘頭的傻勁──只是佐助的眼神讓人總是放不下心,每每看見,都令卡卡西心中泛起少見的想好好照顧一個人的情緒。
那麼就這樣順勢推論的話,其實他的心中是希望佐助能一直留在這裡,而不是獨自一個人待在冷清的宅院中。那樣的畫面,光是想都讓卡卡西覺得冷。
然而他的確沒有確實或具說服力的理由來挽留佐助,倘若說佐助執意離去;但幸好的是直到現在佐助都沒有提及這個話題。思及此,卡卡西默默在心裡苦笑,連自己都覺得這樣的鴕鳥心態實在是十分不可取。
「卡──卡──西──,」伴隨著佐助無奈但堅定的嗓音,下一秒便是溫暖的棉被瞬間被抽走,「再不起床要遲到了!」
「唔……佐助,讓我再睡十分鐘……」伸手擋住過於明亮的光線。
「你的十分鐘都特別久!搞不好等你醒來就直接去一樂吃拉麵當早餐了!」
「那也不錯的樣子──」
沉寂片刻,隨後響起的是佐助瀕臨理智崩潰界線的聲音,「卡卡西,我要你現在、立刻、馬上起床吃早餐!」
「呃呃呃、是!」
像這樣的生活多了點熱鬧與溫度、少了點冷清與寂寞,卡卡西想,說是私心也罷,他並不想在佐助的眼中看見那些過多的冰冷,但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他並不想再繼續那樣的生活了。
如果佐助知道自己居心如此不良會不會生氣呢?卡卡西合掌說著謝謝佐助煮的美味早餐一邊半神遊的想著,卻絲毫不影響打理自己的速度。
在戴上面罩的那瞬間,一抹細微的笑容浮現在卡卡西臉上,然而隨即便掩蓋在灰黑的面罩之下,看不出究竟是笑容褪去或依舊笑著。
或許,沒有開口是因為不希望你離開。或許,那是因為你對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學生、一個部下。
十點又一刻,一樂拉麵外。
「我就說不用這麼早來吧。」莫約十點左右出現的鳴人得意的說,「有卡卡西老師在,集合不用準時啦。」
「可是有佐助在,應該不會吧……」九點就準時出現的小櫻底氣不足的說,畢竟現在的時間距離約定時間也過一個多小時了。
「哼哼,他們遲到正好,這樣我午餐就有著落囉!」打著要讓卡卡西請客的如意算盤,鳴人好整以暇的坐在欄杆上吹著口哨。
「卡卡西老師就算了,佐助應該不是會睡過頭的人啊,就算丟下老師他也會先來的吧?」小櫻猜測著,「會不會是被老師絆住了?」
「老師有什麼好絆住佐助的?」瞇著一雙眼,鳴人不求甚解地看著小櫻,隨後心思又飄向美味的叉燒拉麵。「反正不管怎樣都要請客!我要吃兩碗特大號叉燒拉麵!」
「鳴人你是豬嗎!」小櫻反射的回嘴,卻忘記剛剛腦中浮現的疑問;奇怪,我剛剛是想到什麼來著?老師和佐助,接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