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籃】短篇 - 午後

午後

Ⅰ

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而後注意到在店裡的角落有個淡藍色的孩子安靜地看著手上的文庫本，像是在等待誰似的，於是她相當感興趣的觀察著那個孩子，雖然是店裡的熟面孔，但她也只約略記得他有著淡漠而平穩的聲音，會感興趣大概是因為那孩子罕見的帶著幸福神情的模樣吧，雖然那有可能是她的錯覺就是了。

於是她就這麼待在櫃台陪著那孩子等待，然而整個下午都過去了，淡藍色的孩子依舊站在窗邊，手上的文庫本也早已經闔上，外頭橘紅色的光線緩和的投射在他身上，沒由來的，她突然覺得那孩子看起來好落寞，一定是他正在等待的那個重要的人還沒現身的關係吧。

她眨了眨眼，替來到面前的客人結完帳後，倏地發覺那孩子的身影已經不在窗邊了，直到那有些熟悉的嗓音響起，她才被嚇了一跳，淡藍色的孩子拿了兩本文庫本似乎打算結帳，說著熟悉的招待用語，送走了那孩子之後，她突然很好奇這樣的一個孩子等的究竟是誰？

那淡漠的表情帶著淡淡的幸福感是多麼讓人心生愉悅的一件事情，然而或許正因為期待越大失落也就越大吧。

最終那孩子等待的人並沒有來到他面前對他說，喲、讓你久等了。

Ⅱ

隔了兩天，她又見到那個孩子。

他的身旁跟著一個高大的不可思議的紅髮少年，看那身制服大概是同學吧，她有些好奇地盯著動作親暱的兩人看，雖然相當細微，但淡藍色的那個孩子看起來相當開心啊，她打從心底的替他開心，雖然不知道那個紅髮少年是不是就是前兩天放他鴿子的人，但能看見那孩子心情愉快的樣子還是讓人感到欣慰的。

接著他們一同走進店裡，紅髮少年站在食譜櫃前專心的研究了起來，淡藍色的孩子依舊走到他喜愛的文學書櫃前，她仍然觀察著他們，即使這麼做被發現恐怕會造成兩人的困擾，她依舊相當好奇這樣大相逕庭的兩人的互動為何，只能說待在店裡的日子太過單調而乏味，所以她才會想要多些生活的樂趣吧。

本來她以為這兩人大概是約好要一起來看書的，但看他們的樣子好像並不是如此，淡藍色孩子的目光掃過書架，大概是發覺並沒有引進新書而有些興趣缺缺的抬起頭往窗外看去，那模樣看起來和兩天前一樣，他正在等待著誰。

那孩子並不是在等待正在食譜櫃前對食物圖片表情心動的紅髮少年。

所以那孩子正在等著誰呢？

她相當困惑的思忖著，卻沒有答案，這同時也是她心中不能開口詢問那孩子的秘密。

這是一個午後的小秘密。

Ⅲ

從開始注意到那孩子之後，她每天都過得相當有意思，雖然那孩子並不是天天上門，但一周至少會有五天左右能見到他的身影，當然她對於比自己小相當多的少年並不存在戀愛情愫，僅僅只是很好奇那孩子過著怎樣的生活罷了。

後來，她在那孩子的會員卡資料裡知道了淡藍色的孩子名為黑子哲也，換算資料的年紀現在大概是高三的考生吧。

黑子喜歡的書籍類別很廣泛，從奇幻到愛情小說他都有涉略，有時能看見他拿起太宰治的作品，有時也能看見他拿起西洋文學、古典文學甚至是近期流行的輕小說，總之在他視線範圍的內的文學書籍只要能引起黑子的興趣，幾乎都有機會會被他拿起來閱讀，不挑食的孩子長得快麻，在這麼想的同時她也噗嗤的一聲揚起一抹笑容，她實在是太壞心眼了。

她並不討厭喜愛書籍的孩子，應該說現在願意拿起書閱讀的孩子不太多了，加上她本身就喜歡書，所以理所當然地對於那抹淡藍色的身影充滿好感。

這天黑子像往常一樣光顧，但模樣看起來不太好，臉色蒼白地有些可怕，她有些擔心的張望，深怕一個不注意那孩子便會倒地不起，在她打算上前關心時，倏地出現一個穿著橘色運動外套的高大少年穩穩地接住了虛弱的黑子，那嚴肅的神情看起來一絲不苟，說起來最近的孩子都是巨人來著嗎？她有些無關緊要的想著。

在她胡思亂想的同時，面前的兩人似乎進行了一段談話，有著翡翠般髮色的少年動作小心地扶著黑子離開店面，在離開之際，那高大的孩子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因而有些困惑的轉過頭撇了她一眼，「呀啊，糟糕被發現了。」在他們離開之後，她有些愉快地笑著低喃，一旁閒了下來的工讀生有些訝異的詢問她發生什麼事情，她搖搖頭說，這是秘密哦才不告訴你呢。

這是一個午後的小插曲。

Ⅳ

最近天氣一直不大好，她經常看見人們在突來的陣雨逼迫下不由得進入她的店裡避雨的狼狽模樣，這樣的天氣或多或少能增加營收，不過也僅僅限於突來的陣雨，若是一早就下起雨的日子，營業額多半不怎麼好看，有時候工讀生還會藉此請假，讓她忙得焦頭爛額。

或許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最近黑子出現的次數少了一些，一周大概只會出現兩到三次，和之前見到的情況不同，這幾次都是他獨自前來，有時候他會購買一至兩本書，有時候則是兩袖清風的走出店門，其實她並不怎麼在意客人是否消費，比起那些她更希望經手的每本書都能找到愛惜它們的主人，那比什麼都重要，她真心這麼認為的。

今天的情景讓她有些意外。

與黑子並肩進入的人是個陌生臉孔，既不是經常陪著他的紅髮少年，也不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翠綠少年。

那孩子有著和黑子相當的身高，一頭漂亮的紅髮，以及一雙紅與黃的漂亮眼眸，看上去就像寶石般閃閃發光，而內裡的光芒閃爍著驕傲與自信，看樣子黑子有著各式各樣的朋友呢，她這麼想。

在她忙著招呼來到面前的客人同時，眼角餘光也關注到兩人親暱的並肩站在文學書櫃前，結帳完成之後，她下意識地尋找剛才杵立在書架前的兩人，這才發覺他們正在討論黑子手中的新書，那討論熱烈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快樂呢，她緩緩地勾起一抹微笑，愉快的樣子惹來了一旁工讀生的好奇心，她敷衍的回應讓工讀生不悅的表示，妳都這樣吊人胃口。

她笑了笑往店外望去，來來去去的人們都帶著不同的表情往自己的目的地前進，接著她將視線轉回店內那一紅一藍的身影，他們像是人群中的例外呢，時間在他們身邊彷彿被停止了似地，好溫馴。

Ⅴ

接著黑子有將近一整周的時間未曾光顧，這段時間她罕見的覺得有些寂寞，望著她叫出來的黑子的個人資料有些出神，甚至還被身旁的工讀生調侃，原來妳喜歡這型的啊哇老牛吃嫩草也太誇張了吧，接著她有些難為情的反擊，在出手的同時，店門附近最近新裝設風鈴叮叮的響了幾聲，映入眼簾的便是她與工讀生方才討論起的當事者。

黑子帶著狼狽的模樣走向平時流連不返的書櫃前，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本又一本的小說，但目光卻始終沒有聚焦，像極了透過這樣的行為掩飾什麼似的，她看著不由得有些難過。

她想問黑子怎麼了，但卻發覺自己從頭到尾都是那孩子人生的旁觀者，實在沒有關心對方的立場，他們只是店主與客人的關係而已，甚至船過水無痕。

最後黑子似乎是下定決心的拿出放在書包裡的手機，那款式不算新穎，大概只是單純用作聯絡工具而已吧，因為有些距離，所以她無法窺聽黑子究竟在對誰說話，又是發生什麼事情，對方說了什麼讓黑子眼角帶著淚光地笑了呢？

那個人，一定是黑子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大概是之前黑子等待的那個人吧，她不由得這麼想，身旁的工讀生不識相的說，可惜啊妳如果年輕個十歲倒追人家說不定還有機會，她實在難掩情緒的稍稍拉高聲音反駁，這樣的互動引來了黑子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黑子那總是淡漠的表情罕見地揚起一抹淡淡的漂亮笑容。

那抹淡藍色的身影淡淡的笑著，在午後的店裡顯得耀眼無比。

Ⅵ

手中近期剛出的新書散發出令她感到歡喜的油墨味，正當她打算沉浸在書中的世界之前，倏地發現黑子在店外頭與一名皮膚黝黑的高大少年拉扯著，說起來黑子認識相當多高大的人呢，大概這也是種特殊能力？

這突來的景象讓她好奇的放下手中的書籍轉而望著店外那兩人有些怪異的互動，雖然黑子仍然面無表情，但可以看的出來另一名少年的強烈情緒反應，那大概是生氣的？只是為什麼生氣？生誰的氣？即使有著滿腹的困惑她仍然無權出面關注，只能這般逕自猜測。

黑子纖細瘦弱的手腕被對方緊勒出淡淡的紅痕，那雙總是如水面般平穩無波的眼眸此時充滿著憤怒以及一些她無法解讀的什麼，他們兩人不停的爭執著什麼，看那樣子黝黑的少年似乎打算拉著黑子去什麼地方，而那抹淡藍色的身影說什麼也不肯。

她打算如果兩人繼續這樣拉扯便要請工讀生出馬，但詳細要讓工讀生做些甚麼她也沒有想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想要替那個和她一樣喜歡著書籍的黑子做些什麼。

即使沒有說過話，她也已經將對方視作朋友了。

就在她下定決心打算介入的同時，黑子與那個少年停止了拉扯，那人帶著不甘心的面容盯著黑子許久，而後在放開束縛黑子手腕的動作同時也在那抹蔚藍身影的額面上落下一吻，一旁的工讀生有些訝異的低喃，真是不得了。

是啊，真是不得了，她發覺自己看見這樣的畫面完全無法將那樣的親暱行為當作友誼的一環。

黑子和別的尋常孩子不一樣。

Ⅶ

她曾經聽過一句話非常讓人動容，就連向來自認為冷血的她都罕見地趕到動搖，那句話是誰說的詳細她已經不太記得了，但她卻依稀記得是個同性戀者幾近吶喊般的悲鳴，他說，為什麼人被賜與愛的能力後卻經常忘了如何包容呢。

「店長，妳又在發呆，在怎麼中意那個男學生也要認真工作啊。」工讀生不滿的表示，而她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總不可能說自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句讓她感到疼痛的話語吧。

「嘛、你是異性戀吧？」她語氣有些停頓的詢問，工讀生或許是因為和她的默契十足而察覺有異的轉過頭，「啊啊、順便一提我喜歡的類型是可愛型的哦，店長可不是我的菜啊。」對方的話讓她笑了出來，撇了撇手，她向來被稱讚細緻而柔和的嗓音緩慢而溫柔的在偌大的店面中迴繞不去。

她說，真好啊可以喜歡異性真讓人羨慕呢。

工讀生愣著欲言又止的盯著她，而後像是下定決心似地開口，「店長妳喜歡的該不會也是可愛型的吧？」那完全沒有芥蒂的模樣讓她感到欣慰，然後倏地想起總讓她感到疼痛的話語是什麼人提過的撕心裂肺。

她抿了下唇，搖了搖頭，「我喜歡成熟型的哦，才不會跟你搶呢。」那溫柔的嗓音如沐春風，工讀生笑了笑，有些粗魯的弄亂了她的頭髮，然後有些囂張地對她說，等我高中畢業之後可要把我提拔成正式員工啊。

她笑了笑，回答，好一定會的。

那是仲夏的一個小小的約定。

Ⅷ

在那之後又經歷了幾天的慘澹營業額，陣雨似乎沖淡了內心沉甸甸的一些什麼，她有些發懶的伸了懶腰，今天工讀生請假，似乎是家裡打算搬家要讓他去幫忙吧，身為一個好老闆她理所當然的容許了，反正現在也並未來到出版旺季，暫時她一個人便能應付。

來來往往的人們帶著各式各樣的表情經過，或是稍作停留，她有時好奇的抬起頭張望，有時嚴肅認真地貼著面前的價格標籤。

「不好意思，我要結帳。」那熟悉的淡漠神情映入眼簾，黑子眨了眨晶亮的水藍色眼眸闡述，她點了點頭，「好的，這就替您結帳。」動作熟練的刷過黑子擺放在收銀檯上的書本，她有些訝異的看著書本的類型，這次是醫學相關的書籍啊。

「這位同學對醫學有興趣嗎？」她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和黑子搭話，那孩子輕輕地笑了，他說，這是一個重要的人將來要走的路，我想知道他以後會做些什麼，會學習些什麼，如此而已，那語氣是多麼溫柔，剎那間，她什麼都懂了，因為在黑子身後是曾經見過一面的帶著眼鏡看上去一絲不苟的孩子，他纏著繃帶的手上拿著黑子最常閱讀的文學書籍。

Ⅸ

如果要問她為什麼能輕易看透那兩個孩子的關係的話，大概因為她也經歷過同樣的情境吧。

那天，送走了並肩卻鮮少交流的兩人離開店面後，她有些迷惘的盯著收銀檯上方的廣告海報，原先維持著的營業用笑容倏地下拉，用來支撐下巴的手背都被壓出了紅印子，但她仍然不打算改變姿勢緩解血液循環不良的狀況。

說起來，她的哥哥在自殺前說過的，為什麼呢，人被賜與愛的能力之後卻經常忘了包容呢。

她突然無法控制的在暫時沒有客人的收銀台之後哭了起來。

她頭頂上的廣告海報像是感受到她的悲傷隨著風晃動，那就像是企圖安撫她的手般，然而卻怎樣也無法碰觸她那早已雜亂不已的髮絲，廣告海報上是最近相當出名的同性戀女作家，上頭主打的新書名為《獻給坐在收銀檯前，我的摯愛》。

她在感受到某個熟悉的炙熱目光的同時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在她頭頂上正有人氣的女作家，那人淡淡的笑了笑，遞給她一本書，溫柔的嗓音毫不遲疑地侵入她的耳膜，「獻給我的摯愛。」

「笨蛋。」她邊哭邊笑著說。

Ⅹ

黑子偶然回頭看了那間和自己緣分匪淺的書店，裡頭應該是店長的女性突然哭的傷心，在他打算拉住綠間陪他回頭時，那最近經常出現在廣告上頭的女作家步伐優雅的走了進去，遞給店長書的動作一氣呵成，然後──

「綠間君。」黑子輕輕的拉扯了下走在前頭綠間的制服外套下襬，那引領他方向的少年困惑的轉過身，與此同時，被黑子過猛的力道影響而彎下腰，不屬於自己的皮膚觸感輕輕的碰了下他的唇角，起先他是打算責備對方如此輕率的行為，但卻在打算開口前先看見了方才消費的店家裡，兩名女性親吻的畫面。

在他們都尚未開口前，黑子緩緩地攤開手心深處的一張充滿皺褶的紙條，上頭的字跡娟秀美麗，

「祝你們幸福──」紙條上這麼寫道，黑子略中性的嗓音緩慢而清晰的述說，他說那是那家店對我們的祝福。

午後，在傍晚來臨之前，兩道狹長而相互依靠的影子堅定地往目的地前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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