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別人目光游移在她身上數秒之後,很快便用一概冷漠的神情,越過她、等待下一個人選。
「抱歉,我們無意讓妳加入——即使妳是『倖存者』也是一樣。」坐擁第一的人,與環繞在那人周遭的下臣,他們是名喚作「軍團」,別種不同生物的凝聚體。
「為什麼?」猶記她反覆再三詢問,僅有細瑣得如蛛絲的活也好,也足夠使她生存下去;不過對方卻撇開了視線,身旁的人也開始顯露不耐。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那個,因為妳——曾經殺了人吧。」下臣回答得簡潔,很簡單的便把她打發掉了。
那個時候她的表情看來有多難以置信呢,有人發現嗎?那都不重要了,自那以後,她再也沒能踏上那條紅毯、臣服在那位王的裙襬下。
沒錯,她確實殺了人。她不會否決這一點。當獲得足以把她生命弄得亂七八糟的人殺死的機會——她並沒有感到猶豫。
那是她第一個名單,也是唯一一個。她並不嗜好殺戮這種行為本身,她仍懷有仁慈;但凡殺人者必定會在軀體留下無以抹滅的痕跡。
那圈繞往軀體每一吋的瘀痕,將永不褪色。困縛住她身分象徵的瘀痕很淺,卻足以顯現浮出。
女人輕笑。
但她並未因殺人而感到有任何一絲悔意,該死的人必定得死;真正教人手足無措的,是她從未想過又會再度因為那一個人的關係……沒有一個軍團願意接納她,那在新世界的生存法則來說,代表她的身分已無用、已死去。
多娜垂首審視攥緊的掌心之後又鬆開。
她做錯了嗎?……不,那是不可能的,錯的是在她身上造成傷痕的傢伙。
多娜環抱住自己上臂,微微發抖。
她並沒有錯。
「真可憐吶。」
多娜深吸一口氣。突如其來的低語聲從上空響起,使多娜身形狠狠震了一下,抬頦向上張望。
一張橫過鼻樑與左眼瞼下方、延伸至左耳際瘀痕的面孔,倒掛在枝幹上笑望她。
「被有色軍團拒絕了嗎?」男人詢問。男人面容上的瘀痕已相當深,深得近乎墨色。這代表眼前男人已殺過為數不少的人。
多娜躊躇得移開目光,頷首。
「……那麼,要和我一起嗎?」對方伸出掌心,高音地笑著:「我們自己創立一個陣營吧。相信像你我一樣遭遇的傢伙,肯定很多喔。」男人咧嘴笑著。
男人的說詞並不很充分,就像男人驟然出現一樣,多娜深信這份理由肯定也是臨時湊合著用的吧,看能否對她生效……即便如此,如果無法依附軍團的庇護,他們最晚拖不過一年,也必定會因為孑然一身、尋覓不到食物而亡……
所以,多娜伸出手,回握男人的手心——不論對方是基於什麼理由向她提出邀約,她將全盤接受這命運。
時局每況愈下,在未來隕石殞落,使絕大部份人面對的不是接踵而至的死亡,而是自己至親友人成長成為怪物的那一幕。
某些意識頑強的傢伙成為「倖存者」;更少部份人類依舊是人類,而事件發生不到一天的光景,世界被迫截斷成三次。
人類文明頃刻變得殘破不堪,斷壁殘垣的建築櫛比鱗次,無一倖免。身下踩踏的極有可能是一次性深淵,墜落下去的人究竟變得如何,每個人不言而喻。
草樹枯萎、沙塵肆虐……環境伴隨末日來臨而變得貧瘠,只有倖免人們的欲求,依然日益增長。僅存的食物與資源、安全地急遽割據勢力的「軍團」、「倖存者」、「怪物」與「原」人類。
「重建」是藍色軍團的理念,那裡充斥著絕大多數原人類,他們與理念為「更.進化」的紫色軍團結為聯盟。
紫軍宣言庇護所有人。星球已敗壞,他們所要做的便是製造得以抵禦怪物的武器,集結所有人力殺戮怪物;同時,他們也是保護武器免於流落至倖存者手中,造成不必要的威脅。
與藍軍理念相近的軍團「殷」,他們亟欲創建的是只有倖存者的世界,不僅如此,抱有類似想法的軍團不勝枚舉。原人類的活動範圍遭受不間斷被打壓的局面。
缺乏動機的軍團很快便遭受瓦解,除知名的有色軍團以外,近內興起的小型軍團也意外引起了一陣騷動——不帶有顏色與動機,是只為生存便能夠輕易進行殺戮,自稱自己為「軍團」的一夥人。
其辨識方式即是伴隨殺人次數而越趨沉澱的墨色瘀痕。新興軍團現共六人,相較其他有色軍團而言,六人不過是一群地痞集結而成的防護網,其餘的別人也就抱持有相去不遠的想法而已罷。
「——要殺嗎?不殺嗎?是紅色的傢伙啊。」穗摀嘴低笑。
一夥人手持槍托或高舉腳、踩踏在紅色傢伙身上,只等多娜一聲令下。而多娜的沉默並未持續太久。
「殺了他。」
一名女孩舉起槍托,那個人在死前看見的,或許是先人被噴濺其上的血漬,沾附在已冷卻的槍口上——搗入,深深陷入紅色的窟窿裡,男人抽動了一下,隨後男孩直接了當使空了彈匣的槍托落地,穿透男人雙眼,砸爛了整個人的腦袋。
「可以吃了他嗎,多娜?」使男人失明的女孩蹲下身,望向屍體舔拭指腹。
「妳已經連辨識食物的基準都下降了嗎?艾朵莉,紅色的傢伙不能吃啦,會很麻煩的。」剃著造型平頭的男人毫不遮掩對女孩輕蔑的視線。
「……熟了不論先前是什麼也沒差了不是?」穗嬉笑著煽動,多娜則擰眉。
「不許吃他,艾朵莉。」多娜輕聲下令。
「是——」艾朵莉順從的抽起屍體眼窩裡的槍托,牽連出黏稠得一蹋糊塗的汁液與肉塊。
薩克摀起口鼻、難以置信的撇過頭去:「才一會便有屍臭味了?」
「從末日來臨以來除藍軍統籌的範疇外,外地便鮮少有完全純淨的空氣了;而如果完全沒有空氣的話,據末日前的數據來看,『原』人類可以存活下來最慢的紀錄是……」
「好了藍,對不起,請你住嘴吧。」薩克攤掌喝止藍持續說下去。藍果真安分的緘默了下來,蹲伏在原地注視著屍體流淌出來的腦汁,吞嚥了口唾液。
「……對不起哦,多娜。」藍語落,旋即埋頭拾起凹陷下去腦的殘骸,就口大快朵頤起來。
「哎?等等,藍這樣太奸詐了啦。」艾朵莉無法忍受被人搶先一步奪走食物,立即也蹲下身子。兩人的吃相噴濺得始終站在一旁的男孩——也是給予屍體致命一擊的孩子身上,他喚作一。一將噴濺上面頰的碎骨用指腹抹去,吸吮著、啃咬著喀啦作響。
「……我去附近巡邏。」多娜即刻返身離開,遠方傳來薩克的抱怨聲。
——「所以我才討厭小鬼啊。」
「路上小心。」穗依舊是那副笑顏,毫不在意的目送多娜離開。在穗身後的一,默然注視著多娜離開,遂垂下頭,槍托一個反握,使力向下便將屍體右上臂的肌理劈裂成兩半。
有人說他們是倖存者中的犯罪者,與那些怪物別無二致。不曉得從哪裡流傳開來的謠言,說他們一夥人是「空色軍團」、不代表顏色,只單純掠奪的地痞等等,部份幸災樂禍的傢伙看好他們,更多人則完全不把他們放在心上。
……無所謂,不如說反倒這樣更好,這樣即使大剌剌走進他人地盤,因為只有六個人的少數行動,反而不會被特別戒備;不過今天……本為尋找「食物」而來一趟,卻遭遇到這種事。
多娜倚向壁岩,身下即是短崖,短崖下方的黃沙地上仍清晰可見方才他們步行過來的行跡。多娜雙手撐著岩石、攀伏著,就這樣傾吐了出來。
多娜撫挲過自己平坦的肚腹。
艾朵莉撫挲過自己平坦的肚腹。一夥人由多娜帶頭,身側是穗,依序下去是一、艾朵莉、藍,隊伍最後是薩克。
身下是高速公路,身旁黃沙滾滾。佇立在黃沙上的看牌,歡迎他們即將去往的地方,在末日來臨以前是如此。現今已不曉得這裡是屬於哪一軍團的領地。
艾朵莉撫挲過自己平坦的肚腹。
「哎,你們不覺得我餓了嗎?」艾朵莉啃咬下唇,突顯出她兩端過分尖銳的虎牙。
「前面就是軍團的領土了,……到那裡再找吃的吧。」多娜抓緊風衣,話甫落下,艾朵莉與一卻紛紛站出在她眼前。
順著兩人的視線望去,三名同樣穿著風衣的傢伙佇立在他們身前;只不過他們身上有所識別,胸前倒豎的紅三角旗幟裡有一只眼睛的圖案,是殷軍的人。兜帽帽沿下方為了不曝露身分,也黏附上了同樣勳章圖案的方形紙面具。
依照多娜的判斷,分別為一女兩男——問題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並非殷軍佔領地。
「請不要再繼續前進了,多娜.達菲森。」由女性率先出聲,率先出聲並未就是領頭的,且既然知道了她的全名。多娜瞇緊雙眼。
殷軍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穗站了出來,向女性坦誠地攤開手掌:「啊,抱歉抱歉,我啊,對於局勢並不很瞭解……請問是那個嗎、我們難道進犯到殷軍的領地了?」
即使穗盡可能對殷軍的人表示好感,穗面容上的瘀痕卻過於顯眼,致使殷軍人反倒更加緊張,女性身後兩名男性紛紛將手按在劍銷上。
「……不,是這裡的軍團長請求我們殷軍的保護,所以你們絕不能夠再前進了。」
「——哎,原來是這樣啊。」穗微微一笑。身側艾朵莉則已按耐不住性子的撇嘴。
「少來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吧?」艾朵莉一隻手搭上後肩,左右晃動了下脖頸,咧嘴笑道。
「艾朵莉……」多娜想要出口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一、艾朵莉與藍立馬當先俯身衝了出去,伴隨他們蹬腳在黃沙土地的聲響,身後是薩克的嘆息聲。
殷軍人不善突襲,毫無防備便讓三個人直接欺近他們——簡直太容易了。
「注意!」多娜疾呼一聲,卻毫無引起任何作用。艾朵莉已貼近那名女性的胸前,面具下方驚愕的神情尚未能回復,艾朵莉牽唇一笑,笑靨過分燦爛,幾近令人覺察不出殺意。
下一秒,鈍刀已遁入女性左胸前,刀刃早已經不再鋒利,艾朵莉攻擊的武器也不是那把短刀——而是自己拳頭本身。
艾朵莉攥緊女性上臂,因為這樣她才能夠確保女性已毫無規避的可能性。女性身後的同夥親眼瞿視著女人左胸口的鼓起,向後的。
女人以令人難以想像的弧度被扭曲了。後背伴隨鼓起,迸響出紫紅色的閃電,像團線條一樣蜷曲在一起,卻又急遽擴張開來。
艾朵莉在女人身下咧嘴燦笑,女人左胸口上方的鈍刀自不用說,已全數沒入僅餘刀柄部份。女人杏眼圓睜,尚未完整吞吐出一句話,意識便伴隨身後閃電驟然停下活動,向低處垂下,女人的屍體也重歸地心,傾倒在艾朵莉身上。
艾朵莉單臂上揚撐著女人,紫紅色閃電從女人身上像是伸縮自如的爬蟲類一樣跳動,迅速從女人身上抽出,在女人上空形成擬似心形的弧度伸展開,遂向下俯衝鑽入艾朵莉右前臂下方。鈍刀也在不知覺重回艾朵莉掌心中。
「怪、怪物嗎……!」兩名男性向後退縮一步,後腰卻讓人攔截住,男人們紛紛回頭,向後瞠視其中一人看來還是個小鬼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