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星期六這周休假日也得去慶應大學那兒，我也一點也沒將之視為苦差事。其實從冥戶亮對我發飆到現在只過了一天，想不到才間隔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我和冥戶亮又要見面了，比我與親妹小響的相會次數還要密集太多。

 

　　或許從此之後，只要提到Timmy’s Burger，我便會程度或高或低地聯想到那件事情。然後我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冥戶亮的言語和行為竟可以讓我產生莫大的恐慌和焦慮，這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對於同輩而言，我向來不太在意他們對我的處置和批評。但是冥戶亮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欣賞他，所以我不願意失去他──嗯，他若不再理我，難道不是某種實質意義上的失去嗎？而我的要求不多，只要能讓我待在他身邊、說說話就好了，我想這就是我和欣賞的人之相處方式。

 

　　我在與冥戶亮約定的時刻如時抵達Timmy’s Burger，我在外頭等了一會兒，沒有看見他的人，直到我左右顧盼才用餘光掃到已經坐在窗邊的他。我把玻璃門推開，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冥戶亮抬起了頭，然後向我招手。而冥戶亮的桌前已擺上了若干書籍和一台筆電，還有一本翻開的筆記，上面寫滿了潦草的鉛筆字，一旁散落著橡皮擦碎屑與鉛筆，看來他坐在這邊有一段時間了。

 

　　毫不意外地，替我們遞送菜單與冷水的是佐佐木。冥戶亮對到他的眼神，說了我無法參與其中的話：「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跟佐佐木在否認什麼東西？

 

　　然後冥戶亮果然又點了起司三明治，一點兒也不出我所料，說實在話，三明治這樣的料理烹調方式沒有困難到哪裡去，就連從未下廚的我都能夠想像怎麼做了，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別老是吃這道嘛……算了，反正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冥戶亮高興就行。而我點了番茄肉醬蛋捲和大杯冰奶茶。

 

　　「冥戶亮，你還好嗎？你在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健康。」

 

　　他點點頭。「我剛打好三份報告，還有五份……我昨天只睡了三個小時，妳呢？」

 

　　我拿出伊底帕斯王和愛莉森晾在他面前，拍拍手說道：「就剩文學概論的了！」

 

　　冥戶亮微楞著注視我桌前的這兩樣東西，一副我歷經了什麼劫數才來見他的模樣。「日野，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積極……妳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五天前？」

 

　　「我寫了三個禮拜。」

 

　　冥戶亮倒抽了一口氣，似乎吸進了所有他的肺能承受的總容量。接著他用雙手掩住他的臉龐，然後氣若游絲地自言自語：「天呀……竟然要在七天內完成三個禮拜的量……我撐得下去嗎？我好想活著迎接明天的太陽……」

 

　　凝視著如此絕望哀戚的冥戶亮，一方面覺得跟平常上進又有規劃的他不太一樣，但是另一方面又認為這種模樣實在難得，事實上還頗新奇的，有點想拍張照存起來。

 

　　「喂，告訴你一個祕密吧，提振你的精神。」

 

　　他撐開雙手手指，我與他指間縫隙之中的雙眼四目交接。「……什麼？」

 

　　「昨天我和椎名葵在學生餐廳啊……看見祈園悠花和一個男的單獨吃飯耶！」

 

　　冥戶亮的神情並無顯著的改變，貌似沒有受到太大的震撼。「這有什麼稀奇的？她剛轉學到冰帝的時候不是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嗎？」

 

　　看來，人緣極佳的冥戶亮不能了解我感到可怪的原因，也可能他和祈園悠花也不太熟悉。「可是……是那個冰山美人耶！我都沒看過她和什麼人講話了！但她居然在我面前和男生吃飯！真令我吃驚！」

 

　　「最奇怪的地方是……」我盡全力歸納出坐在祈園悠花對面的男子面貌最大特點。「那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大學生……反倒是像上班族！」

 

　　冥戶亮仍舊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會不會是她的哥哥？表哥？堂哥？」

 

　　「唔，這很有可能……但是我和椎名葵都認為不太像……」

 

　　「別八卦了啦！沒有根據的事情胡亂猜測不太好。」他擅自終結這個話題，然後拿起我桌前的伊底帕斯王。「……嗯，妳的題目是『人是否能自救』，對吧？」

 

　　看來和冥戶亮討論感情事不是一個好主意。虧我昨天和椎名葵還聊的很起勁呢，那男子神情肅穆，感覺即是不苟言笑的類型，我和這種人可相處不來，真是佩服祈園悠花還能夠神情自得地和他聊天，若是我八成會當場悶死在他的眼前。那男子的頭髮比冥戶亮還要長，不過是漆黑色──就像濃墨那般地純黑，並不算細的眉毛就和他的髮色一樣深，而且雙眼下方還有一對相稱的紋路……總之，椎名葵和我都不認為只有親戚關係這麼簡單。

 

　　然後，我和冥戶亮便針對「人是否能自救？」這個主題討論了起來。他的思路既明快又清晰，只花了十分鐘就得到我半小時才擠出的線索。然後他建議我從「相信預知與否」這點下筆，還說這種題目本來就不會有正確答案，會因應書寫者的不同而出現相異的解釋，他認為只要邏輯講得通，就算最後並不是黑白分明的結論也無所謂。

 

　　「畢竟文學這種東西跟數學不一樣，很難有舉世共通的解答。」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冥戶亮！」

 

　　彷彿醍醐灌頂般那樣舒暢與清澈，原來是我太過執著所謂的「是與非」了，或許藤原教授就是要我們將辯證與思考的過程記錄下來，最後再得出一個總結就好！接著，一向難以捉摸與馴服的靈感貌似再度眷顧了我，我打開愛莉森，準備一口氣把我腦袋運轉的結果訴諸文字！

 

　　若沒有冥戶亮，日野彌生可能到現在還對著文本發楞，而他還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幫助我的。我決定了！未來若是他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我絕對會義不容辭，使命必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