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啜泣了約莫有三萬年這麼久之後──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當人在情緒失控的期間,對時間流失的感受會變得非常不合常理,不是極快,否則就是莫名地慢,而我顯然屬於後者──我聽到了玻璃門被推開而發出的門鈴叮噹響,然後我的頭沒多久就被什麼東西給蓋上了,我還沒來得及平復心情,打開眼便重新看見冥戶亮的臉孔,他拿著一條乾布批在我的頭頂,接著,他用手勢示意我和鳳長太郎進入Timmy’s Burger。
我和鳳長太郎跟著冥戶亮,穿過了餐廳前台,越過若干張餐桌,那個叫佐佐木的男人吃驚地看著我,這是當然的,我對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是再心知肚明不過了。終點站是這家餐廳疑似員工休息室的地方,裡頭不整齊地擺放著背包、衣服等等看似私人的物品,桌上還有一些散亂地零食、飲料,然後冥戶亮幫我和鳳長太郎拉出兩張塑膠椅,要我們坐下。
我拿下那塊蓋在頭頂的乾布,仔細一看,發覺它並不單純只是布料而已,實際上它是一件T恤,我認得這花色和設計還有上頭的英文字母「Yes, I can!」……這是冥戶亮自己的衣服,我曾在某一堂課見他穿來過。我抓著這件T恤,心情總算是恢復了平靜,不再落淚。事態似乎變得沒那麼緊繃了,我稍微放鬆了些,至少冥戶亮並不是完全對我置之不理,瞧他還貢獻了這件衣服讓我擦乾頭髮呢。
冥戶亮看了我一眼,可是很快地又別開目光,然後雙手揉著他的棕髮,一臉懊惱地樣子,嘴巴則念念有詞,還不斷地發出「嘖」這般咋舌聲。鳳長太郎則是一會兒望著他的冥戶前輩,一下視線又停留在我身上,他不止一次開口,卻貌似由於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說什麼才是合適的而闔起雙唇。
「日野……彌生,」冥戶亮總算是抬起他的頭,打破這令兩個男人都非常不自在的僵局。「我剛剛的口氣太衝了,讓妳受到驚嚇,而且還是在店門口那樣人來人往的地方……」
他猶豫這麼久是為了說這些?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剛剛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是我出了事,是妳。」
「我?」
然後我回憶起不久之前,從他口中迸出的單詞中令人在意的部分……「團體報告」、「繳交期限」、「坐享其成」──
莫非……
「椎名打來告訴我,妳不但不接她們那組的電話,還丟入了黑名單,是吧?」
「我才沒有不接……咦?等等,黑名單?我最近的確是有把幾個未儲存號碼丟進黑名單……那號碼是椎名葵?」仔細一想,這個可能性極為之大。「冥戶亮,你再說的仔細一些。」
「文學概論那一堂課分了組,在我們第一次上課的那一周,這妳總還有印象吧?藤原教授要各組合力完成『伊底帕斯王』的相關論述報告,還發下幾個題目給我們,而下禮拜就是繳交期限了,椎名可是急著要找妳呢!她是妳的小組長。」
不,我沒有忘記,這件事我仍記憶猶新。我記得自己加入了一個全是女生的組別,原來椎名葵是我的組長!難怪她像是得了強迫症似地連環致電給我,那麼其餘未儲存號碼就是其他組員了!而下禮拜是繳交期限?迫在眉睫!我根本沒看過藤原教授說的……什麼王?無論如何,椎名葵現在絕對是心急如焚地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我這個自以為受到怪人騷擾的蠢蛋還故意不接她的電話,她十之八九認為我在為難她!因為換作是我也會這麼想的!
「嗯……那,我……」我打開手機,動手解放那些前幾天被我扔進黑名單的號碼。「換我打給她……」
她沒有接,在打了將近十通之後……她傳來了一封簡訊,希望我可以在晚間七點的時候到學生餐廳的門口,她要親自告訴我關於報告的一些事項。
「呼……暫時解決了,椎名葵和我約七點見面。」
我看向時鐘,現在已經六點半了──這半小時或許恰好夠我從Timmy’s Burger走到慶應大學的學生餐廳外邊,我從沒靠近過餐廳的邊緣,似乎距離文學院有些遙遠,看來是得花些時間才能到達。
「日野學姊,太好了……唔,說好似乎不太恰當。」
「……鳳長太郎,我了解你的意思。」
鳳長太郎對我微微一笑,再加上他那滿頭接近銀白色的灰髮,在這暖黃的燈泡照射之下……還真有種溫暖與安心的氛圍呢。而且,我認識他有一段時間了,我很清楚他不會說謊,他的雙眼總是那麼真摯與誠實。
「那……我去慶應大學了。」我拎起那濕地發水的包包,站直後才注意到自己赤裸著雙腳,然後自我揶揄:「嗯,看來我得先去外面把鞋子穿好才行。」
「日野!我話還沒說完……」才正要打開這間房的門,冥戶亮又出聲叫住了我。「我很抱歉,對於剛剛的態度和說話方式……」
現在的冥戶亮滿臉懇切與伴隨著那麼一絲後悔地……凝視著我──我停在原地,等他把話說完。
「弄哭妳並非我的本意,或許我對妳是嚴厲了些──妳那麼篤定地分享給我妳的決心,我是真心地為那樣的妳加油,所以在接到椎名電話的當下,才會那麼地……我一時以為妳只是隨口說說,而我氣自己那麼相信妳,這就是我生氣的原因。」
「至少你對我那時的宣言深信不疑……而且你現在知道,我並沒有故意不理椎名葵和逃避團體報告。」
「所以,冥戶亮……算了啦,你不要介意。」
他點點頭,我們倆個接著相視而笑。
我有一種感覺,或許此時此刻我和冥戶亮是真的是……心有靈犀與理解了彼此的原意。他能夠無條件地信任那些從我口中迸出的話語,我也可以諒解他朝我發洩的怒氣──媽媽常常告訴我,人們若能互相寬容與體諒,那麼紛爭與矛盾會必然地減少,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就會比較順遂與和諧了。我知道媽媽說的話是對的,但我深信沒有朋友的自己是犯不著這道理的……而現在,我總算明白並實踐她一再提醒我的箴言,那麼是否預告了我和冥戶亮之後的相處都會很順利?答案的對或否無從得知,但這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至少我開始能夠體會並運用與人交往的訣竅與解決方向,而這將成為未來我解決困難的途徑之一,那麼,即使這次的經驗並不能說是愉快的,也仍然足夠與值得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