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驟起的風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替攤開在案上的姻緣簿翻過一頁又一頁，青年並未抬手阻卻，泛黃書頁上密密麻麻的筆墨本已爛然於心，他親手點上的名姓，親手牽上的姻緣。翻看回顧只是一個打發睡前時間的消遣。

 

　　明滅閃爍的熒熒燭火映在上頭的影子歪歪斜斜，在攀上他年輕的顏時隨之消逝。青年瞥了眼餘煙裊裊的殘燭，思忖著宿舍的中央供電系統何時才會完善正常，不用三不五時斷電搶修，這已經是兩星期以來消耗的第五根蠟燭了。

 

　　室內的光源消失以後他才注意到透過大開的窗映射入內的月色。同一時間溜進房的還有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他起身走到窗邊，池塘裡的白蓮不久前方盛開了一批，淡淡柔柔的月光暈開在淤泥不染的枝蔓及花瓣上，襯得柔媚的花朵越像未嫁的純潔女子。

 

　　夜已深。

 

　　雙手剛鬆開窗櫺的時候耳畔正好收入了敲門聲，離開窗邊時赤司征十郎順手帶上了不斷送入微風及暗香的窗。透過腳步踏在地板上的波動以及指節敲打在門板上的節奏，應門以前他已經辨明了來者何人。

 

　　他面無表情地向面前高出自己半截腦袋的黑髮前輩打了聲招呼，「你好。」

 

　　「有任務下來了，赤司。」一開口便直奔重點毫不含糊，噘著嘴的男人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善，赤司知道對方只是習慣性地緊繃著顏面神經，「大月老欽點，現在過去找他吧。」

 

　　「虹村前輩專程來訪，目的確實不難揣測呢。不過──不是由前輩負責發配，而是大月老本人要親自下達指示？」

 

　　「你也知道我無權干涉白金大人的任何決定。」現任大月老秘書長聳了聳肩，意味自己在人手下幹活多年也不是不知道自家老闆捉摸不定的行事作風，反正工作下來，執行上頭的內容就對了，「這是大月老卸任前派發的最後一項任務，指定讓你們完成，一定有他的用意。就這樣啦──記得捎上你弟。」

 

 

　　獨行於空無一人的幽暗長廊上時，對虹村修造的口信所抱持的疑惑，仍然如同他隨身攜帶了一輩子的那捆紅線，錯雜纏繞在赤司的心頭。

 

　　就如對方所言，年邁的現任大月老白金耕造將在下個月卸下職權，傳位給內定的繼任者──一個月後屆滿二十歲的自己及胞弟，為此早在半年以前，他們不再下凡完成普通月老三天繫一條紅線的義務，也不再接到大月老指派替特定對象牽線的任務，而是專心致志地學習大月老的工作：維護月老界的秩序，監視凡間動態，避免四散各地的月老做出違反陰陽律法的脫序行為，同時根據大月老過人的能力──或稱只有大月老聽得見的「命運的指示」──不定時選出幾對天成佳偶，指派其他月老為其牽線。

 

　　在這個節骨眼上沒來由地丟了一道任務下來，確實不太尋常。

 

　　難不成，是繼承大月老以前的最後一道考驗嗎？

 

　　赤司禁不住往這方面遐思，卻又認為大月老不是會如此多此一舉的人──月老學校第一名成績畢業，普通十二歲的實習月老還在課堂上學習發動念力的時候，已經在外地接手正式的任務，多年來促成成千上百對錦繡鴛鴦、天作之合，對人世間的姻緣獨具慧眼，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月老──在「他們」的字典裡，不存在「失敗」兩個字。

 

　　牽線工作通常是綜合名冊裡紀錄的兩個人的外貌、個性、興趣、能力、生活條件等要素，再加上一段時間的就近觀察，判斷完畢後將人類看不見的紅繩繫在兩人的手指末端，最後施加月老的意念在紅線上，才算大功告成。

 

　　月老的意念──或稱念力，根據月老天生的屬性及個人特質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例如一個月老擁有熱情如火的性格，他的念力可能就是陽光般熾熱的橘黃色。這些包覆在姻緣線上的光芒，是巨大強化人與人緣分的主要因子。

 

　　一個月老的意念越強，配合其對姻緣的判斷能力，牽線後結成佳偶的可能性越大；反之若一個月老的念力越薄弱，或是觀察力不佳，牽線後現實條件的影響遠大於月老安排的緣分，兩人可能終究未能走在一塊，或即使成為了伴侶，不合、吵架乃至分手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當前離婚率居高不下，或許有一半的責任必須歸咎月老的素質世風日下。

 

　　以上的假設卻全然不適用於這對月老界人人稱羨，早在三年前便被內定為下任大月老接班人的雙生兄弟身上。

 

　　僅憑他們卓越的洞察力，猶如能預見未來的判斷力，以及強度是月老平均值兩倍的念力，至今為其盯上的人類，沒有一對不是締結良緣，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後依然和樂融融。

 

　　堪稱戰無不勝，傳奇般的月老兄弟。

 

　　然而，即使甫出生便天賦異稟，史冊記載裡卻從不曾出現如此完美無缺的異端。促成他們的強大的祕密，卻不是無跡可尋的。

 

　　以熟習的頻率敲了門，幾秒過去都不見內部傳來回應，於是他逕自旋開門把──他知道對方深諳來者是自己，於是以沉默同意他入內，這是彼此多年來培養的默契。

 

 

　　「征十郎。」

 

　　因為供電系統還沒修好，此時面貌與他九成相似的青年正摸黑坐在窗櫺上仰觀明月及星斗，手中把玩著一條又細又短的紅絲。

 

　　注意到對方與剛才的自己毫無二致的行為，同樣對此習以為常的赤司只是順勢掃了眼自家兄弟磨搓著紅線的指腹，以及右手無名指的末端，一圈淡淡的，如同指輪一般的淺色烙印。

 

　　同樣的，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末端，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印痕。

 

　　如果是出現在人類身上，這代表著曾經繫上紅線卻強行切斷，被產生排斥反應的月老的意念灼燒的痕跡。

 

 

　　──TBC──

求不要出現”雙赤是不是曾經和對方互繫紅線”之類的問題，謝謝各位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