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喂,里子,這樣真的好嗎?」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神色肅穆的黑子哲也,日向擔心地詢問同意揭露己方最高機密的少女。
壓下了方才差一點克制不住爆發的怒火,相田里子朝著對方點點頭,表示眼前這名表面淡然藍髮少年,雖然骨子裡的固執似乎有些難以駕馭,但大致對他們無害,「沒關係,快去吧。」
「…整體的感覺還是重了一點,沒辦法達到預期毫不費力握住的效果,畢竟如果鐵身再削下去,鐵箍可能會裂開。」
黑髮的少年將一把嶄新且看上去分量十足的巨大槍枝交與相田里子,不似外表的纖弱,少女接過木與鐵製成的獵槍的動作意外輕鬆,扳開卡榫,她將武器架到肩上測試著手感與性能。「還可以,這種程度都沒辦法承受的話,就該回去重新鍛鍊。」
過的了最基礎一關的人,才真正有保護誠凜的勇氣與資格,那是曾經為這裡的王的人賦予有勇無謀的少年們的訓誡。
身為對方唯一的女兒的里子,成為了將這句話貫徹始終的人物之一。
「非常感謝你,伊月君,讓你們趕工真不好意思,待會再讓人送點喝的過去你們那。」
「那麼…」
伊月俊──誠凜城武器研發、控管與維修團隊的總負責人,同時操控武器的技術也堪稱一流,雖平時多半退居幕後料理機械養護事宜,關鍵戰事期間同樣也會站上前線,是重要的戰力之一,身居誠凜城的中樞階層,深得里子的信賴。
「好的,來杯烏龍茶。」(※註:『はい、乌龙杯』羅馬拼音hai、uronnhai,日文同音異字)
為人冷酷沉著,長相俊秀帥氣,應該是十分受女性歡迎的特質,卻擁有令人遺憾的冷笑話怪癖,為此往往將主動親近的女孩子嚇跑,直到現在都還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伊月你可以滾了,快去死吧。」一掌拍開靈光一閃表情無比正經的黑髮少年,見怪不怪的日向嘴角抽蓄,似笑非笑地警告對方不要一來就發蠢添亂。
「怎麼這樣!對了,這位是…?」震驚於同伴對自己引以為傲的幽默的冷嘲熱諷,正欲發作以前,意識到在場有張陌生的面孔的伊月冷靜了下來。
「黑子哲也君是我們的客人。」答覆他的里子,並沒有多做解釋,依舊扛著那把厚重的槍枝面對著藍髮少年,「這就是你想看的東西吧,黑子君。…改良的新石火箭,明國的太過於笨重,不好用,我讓伊月君替我們打造全新的一款,操作簡便,威力…同時也增強許多。不論野獸還是武士的鐵甲,這石火箭都可以輕易打穿。」
「…在誠凜,在人類的世界裡,你們已經站上了頂點,卻還想奪走森林,利用這個石火箭,製造更多詛咒與仇恨嗎?」
垂下腦袋的黑子,讓淺藍色的瀏海掩去了視線,無可言喻的怒火在心裡燒灼著,身側的雙拳下意識緊收而顫抖,此刻少年的心情彷彿與右臂傷痕裡的詛咒產生了共鳴,叫囂著急欲宣洩些什麼,忿懣之情無法抑止。
仗恃著強大的兵力武器,為自身的貪婪與慾望沖昏腦袋的人類,就有資格剝奪其他生命生存的權利嗎?
「對你,我只能說抱歉。那個鐵彈確實是我打的,為了不讓他殺害我們更多同伴,我只有這個選擇。」
「擅自侵犯對方的家園,人類還有資格使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嗎?」
「小鬼,注意你的口氣!你又自以為理解我們什麼了…」
「日向,冷靜點!」伊月拉住了怒急攻心的日向順平,示意對方讓相田里子繼續說下去。
「…聽說山獸神的血可以治百病,說不定可以治癒你一直很擔憂的病,消去你手上的傷。」對少年潭水一般眸子少見的怒目相待視若無睹,顯然對黑子隱瞞了某些細節的少女,依舊保持著語氣的沉靜。「黑子君,要不要留下來幫我們的忙?」
日向與伊月一致詫異地望向提出問題的少女,對方的立場已經十分明顯,他們不懂里子此時招攬少年的理由,她卻只以眼神示意兩人不要出聲。
「到了這個地步,請恕我直言,我不能幫助你們,為了私人利益奪取山神的森林。」
意料之內毫不考慮的拒絕,里子冷笑,「…看來意志十分堅定呢。你說的沒錯,森林中取之不盡的礦藏與木材,會讓誠凜成為強盛的國家,就像此刻坐落於這座山上的城堡一樣。一入夜,野獸們就會想盡辦法要取回這塊土地,為了去除這些阻礙,殺戮是唯一的選擇。…愚昧的巨山豬,要詛咒就詛咒我好了。」
「里…」
就在發現情勢一發不可收拾的日向,一語還來不及成形之際,藍髮少年的狀態首先出現了異變。瞪視著少女的雙眼幾乎迸發出火花,水色的蓬鬆髮絲因情緒的憤慨激動而直豎,繃到最極限的右拳,在下一刻帶動前臂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浮凸而出竄動著的觸手,巨山豬殘留在少年體內的詛咒的具現化,曾如鬼神降臨一般斬殺了武士,以及於森林中瞥見那不明生物時出現突如其來的騷動。只有這一次,卻是因為黑子哲也出自內心的憤怒,連帶影響了傷痕的發作,少年的意志瞬間與潛藏在詛咒之中巨山豬的悲憤聯繫在一起。
彷彿擁有了自主意識,發狂的手臂劇烈蠕動著來到黑子的腰間左側,握住刀柄,拔出利刃的同時被少年硬生生地扯住將刀鋒指向少女的手腕,即使勉強制止失控的手臂自行將對方以長刀貫穿的行為,怒視著里子的藍眸卻依舊如臨大敵。
與此同時,架在黑子哲也頸項上的日向與伊月的刀刃,散發出了一樣的鋒芒。
「放下武器,日向君、伊月君。」臉上毫無懼色的少女命令兩人,並反倒在下一刻放下扛在肩上唯一的防身武器,相田里子始終相信黑子哲也不會真正出手傷她,畢竟是這麼一個大言不慚試圖阻止他們殘殺森林裡的動物,擁有可笑的溫柔之心的人。「黑子君,你想用那隻手殺掉我嗎?」
刺探性地激怒對方,天生的謀略家想親眼見識,詛咒、傷痛,這些負面的情緒能夠扭曲一個人的價值觀到什麼程度。
「如果能讓詛咒解除,我會不惜這麼做,可是這隻手不會就此干休。」
五臟六腑俱焚的痛苦,臨死前不得釋懷的悲憤,家園被他人毀棄的怨念,聚積在右手臂的詛咒中的仇恨,彷彿透過血液,刻骨銘心地融入黑子哲也的四肢百骸。
灰髮男人的積怨有多深,加諸在藍髮少年身上的傷痕的疼痛就有多重,日日夜夜地侵入他的夢境,腐蝕著他的身心靈。
「是不是要殺光這裡所有的人,才會善罷甘休?」
掙脫了兩名少年的制伏,聞言又再次躁動起來的手臂終於無法被任何外力束縛,剎那之間,就連伊月與日向都不及反應,眼看鋒利的刀尖即將抵上少女的皮膚,貫穿她的喉嚨──
「接下來呢,讓我好好地理一理頭緒──現在是什麼狀況?」
自右前臂傳來的強大阻力,妨礙了刀尖的行徑,映入眼簾,取代少女臉龐的,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木製釣魚竿,以及,棕黑髮色的高大男人憨厚爽朗的笑臉。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伊月俊,辨明來者身分,他下意識地放鬆了對藍髮少年的戒備,「木吉?」
「鐵平,你跑到哪裡去溜達了?」自這名陌生的神祕男人身後探出頭來的里子,滿臉不悅地詢問著這個一大早便不知所蹤,錯過了訂定好的載貨行程的糊塗傢伙。
「欸?我嗎?早上跟鄰居老先生一起到後山釣魚,可能是和那位老先生探討釣魚的技術太過專心,一回神不知道為什麼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時間過得真快,哈哈哈…」隱藏的話是回來回程途中又不小心迷了路,於是回到誠凜已經這個點了。
壓根忘了送貨這檔事的木吉鐵平打哈哈地帶過了話題,在還未開口,卻從即將爆發的怒目神色看得出來意見最多的日向發聲以前,他率先以眼神將眾人的焦點重新挪回為他停止了手中刀刃前行的藍髮少年身上。
對方正為他光憑一把釣竿,便壓制住失控手臂的攻擊的行為感到錯愕,再者,不知何時,那隻躁進的前臂也因為男人的現身,倏地平靜了下來,不再瘋狂地痙攣。
「…你就是黑子嗎?」並非少年預期中將做出危險行動的他拘捕,或是責難相待的反應,面前這名捉摸不定的男人自顧自地替黑子將手中的武器收回刀鞘,臉上漾起爽朗的笑容,拉著他的手將少年帶離此處壓抑的氛圍,「我剛聽小金井介紹過你,既然難得來到這裡,不好好玩一玩怎麼行呢!走吧,讓我盡地主之誼,替你導覽這個有趣的城鎮…」
「喂,我說木吉、」試圖制止這個不會觀察周遭氣氛的男人的愚蠢行徑,日向順平卻在換來聞聲回首的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以後,按捺住阻攔的衝動,欲言又止。
直到藍髮少年與拉著他的手的木吉消失在房門之外。
「…真是的,搞不懂那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突來的騷動終歸平靜,搔了搔刺蝟腦袋,放鬆了緊繃的神經的日向,不自覺地深深嘆了口氣。
「別這麼說,日向,木吉看起來雖然老實,不也是個高深莫測的人物嗎?既然他認為接下來將那名少年的事交給他處理會比較好,那麼木吉必定自有打算。」
「所以啊,我才討厭他那種老是在打著什麼算盤,老奸巨猾的個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