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黑子征哲抿著下唇，細長好看的眉緊緊皺縮，沒有心情調整在和室跪坐了一時半刻而發麻的雙腿，擺放在膝上在雙手緊握成拳，絲毫不理會指甲嵌入皮膚造成的紅痕與痛感。仔細一看，會發現被烏黑髮絲掩蓋的額此時正沁出細微的汗水。

 

湛藍色的變色片在征哲眼中隱隱散發幽幽冷光，但是此刻埋藏在澄澈湖水底下的卻是幾近絕望的慘澹暗紅。

 

但少年始終死死盯著面前早已成死局的棋盤。

完完全全一面倒的棋局。

 

有生以來與他人對弈從沒有敗得這慘過，況且、還是在對方讓子的情況下。

自己雖然完全是從書籍以及大型競賽的影片來獲取這些知識與技能，但長時間的鑽研、模擬再加上與黑子哲也偶爾的對練(雖然只能說是普通等級，但畢竟也是一個練習對象)，他對自己的棋藝還是有相當的自信的。

 

尤其最近開始與實力不容小覷的赤司征也不定期廝殺，其實程度上已經可以媲美職業級的棋士了。

 

直到在與雙生兄弟交換身分的第一個週末、赤司家父子定期的演練時刻，與面前閉目養神的紅髮男人進行了第一局棋後，他才認知到、自己的眼界是多麼的狹隘。

 

多多少少熟悉了自家兄弟的棋路，他打從一開始便盡量模仿征也的思考模式、小心翼翼進行著每一步棋，並不時透過眼角餘光偷瞄面前端坐著的青年的反應，希望對方不要察覺出甚麼端倪。

 

但他沒想到的是，局勢進展到中盤之前就逐漸步入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

回過神來，對方不知從何開始佈下的天羅地網已經牢牢地將自己困在其中無法脫身，在自己絲毫未察情況下，已經迫不得已的用盡全力掙扎著想要逃脫。

 

最後、還是無可避免演變成慘不忍睹的現狀了。

 

被摧殘得一蹋糊塗局面，征哲不敢抬起頭看對方任何一眼。

是害怕被拆穿身分的心虛，以及，認知到雙方實力差距的絕望。

 

赤司征十郎緩緩地睜開眼睛，赤色的睫毛隨著眼皮的開闔顫動，赤金異色瞳仔細地打量面前少年。輕微發顫的雙肩以及垂下的眼簾讓他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征也。”

 

溫柔而不算低沉的磁性嗓音卻明顯帶有不容抗拒的絕對。

少年一瞬間大幅度的顫動被赤司盡收眼底，黑色的腦袋垂得更低，輕微的嗚咽從微啟的唇邊溢出，隨後是稍稍清晰的、帶著失落的言語。

 

“……我認輸了，父親。”

 

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應答，四周的空氣因為此時的緊張氛圍而帶有壓迫感，征哲乾脆直接閉上眼，似乎含有逃避的意味，這使赤髮青年的笑容越發擴大。

 

拾起預先放在座位旁的手巾，赤司抬手撥去少年眼前過長的瀏海，輕輕覆上潔白的額，溫柔地為他一點一點拭去滲出的汗珠。

 

少年不意外地在下一秒驚嚇般的抬首，對上了那雙深不可測得異色瞳。此時黑色的和服包裹著精實的身軀，更加突顯出青年無與倫比的威嚴，不過、令征哲詫異的是，那張俊秀的臉蛋展現出來的卻是與之相反的柔和線條，從門外透進來的風撫過焰紅的髮絲，隱隱約約散發著光芒。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用失望。”

 

“現在的失敗是未來勝利的墊腳石，你的年紀還小，潛能是無法被預測的。”

 

“但是、只有一點你必須要謹記在心。無論如何，好好抬頭正視你的對手。”

 

“你是赤司家的孩子，我可從來沒有教過你膽怯兩個字怎麼寫。”

 

──那個與“放棄”兩個字絕緣的傢伙，可是我一手塑造出來的哦。

 

最後那句話被赤司征十郎埋藏在心底，他只是凝視著嘗試消化他話中意涵而愣神的孩子，最後溫柔撫上白皙的面頰。

 

“……對了，忘了跟你說，你『進步』了哦，征也。”

 

黑子征哲愣愣地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發展，以至於忽略了特別加強在那兩個字上的戲謔與狡黠。

 

“……是的，謝謝您，父親。”

 

這個人……好厲害。

他的話語裡，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這是身為領導者的特質，但是，又並不只是那樣。

展現出壓倒性的力量是為了讓人乖乖順服，帶著絕對命令的語氣裡，卻深深飽含對你的信任……又或許，是對選中你的自己的絕對自信。

但是……卻會讓人心甘情願的跟隨他的步伐，因為你知道，那是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的最佳路徑。

 

在這麼一個嚴厲而優秀的環境之下成長……，征也那種淡漠的性格與超乎常人的低存在感顯得異常違和。

莫非，是有意為之？又為了甚麼？

 

莫名的疑惑在征哲的心中萌芽，但現在的他無力探究其中的原因。

 

 

“時間差不多了，等會收拾一下後就過來吃飯。”

赤司起身，和服的衣料摩擦地板而發出“沙沙沙”的細微聲響，步出和室之前，他像想起了甚麼似的轉過頭盯著正將棋盤擺放回原位的少年看，單手維持著伏在門上的姿勢。

 

“對了征也，原來現在學校的老師……，要求你們看原文書、然後用英文寫閱讀心得報告啊。”

 

！！！

 

黑子征哲雖然是在英國長大，但平常家裡還是盡量要求以日文溝通，畢竟那才是自己的母語，因此回國後轉入日本的學校在溝通與學習上才沒有甚麼困難。

 

但是十歲以前畢竟還是在英國的學校就讀，英語對他來說比起日文使用的時間更長，英國文學也是征哲偏好的書籍，閱讀後完成一篇心得報告是以往學校老師指派的作業。

 

他想起來了，昨天窩在客廳沙發上等赤司回來時候隨手翻閱的是從英國的家帶回日本的《孤雛淚》……，當時寫的心得報告被他順手夾在裡面作為書籤用途了。

 

完蛋了……

怎麼辦……

用甚麼藉口……

 

表面故作鎮定其實心裡已經亂到打結的少年在慌亂之際以及那雙如毒蛇一般犀利的異色瞳的淫威之下緩緩開了口，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力氣才抑制住語調的顫抖。

 

“……不是的父親，那本書我之前看過日文翻譯版本，因為很喜歡所以才會向英語老師借來原文版本。那張心得報告好像是老師讀高中的兒子夾在裡面忘記拿出來的……”

 

這個理由不是普通的爛，因為他連英語老師到底有沒有結婚都不知道。

 

但是為了蒙混過關也只能硬著頭皮扯謊了，征也對不起我用你的外表對你最敬愛的父親說了謊……

 

“…..這樣啊，我知道了。吃飯前先去洗個澡吧，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料裡。”

赤司聽到答案後立刻轉頭走出房間，所以征哲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但是語調上聽起來貌似沒有絲毫懷疑的成分……

 

好像……成功了……吧。

 

鬆口氣。

不行，自從搬回日本後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多了，這樣對心臟不好。

 

突然有種老了十來歲的感覺的少年拖著異常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取出換洗衣物、走進浴室關上門。

 

 

“在棋類方面有天分多了嘛。不過……說謊的技巧倒是如出一轍的差呢。”

另一方面，在廚房捲起衣袖攪拌今晚的味噌湯的紅髮青年，漂亮的薄唇開開闔闔地喃喃自語道。

 

用湯勺舀起一瓢熱騰騰的湯汁，輕輕的抿一口，嗯、口味剛好。

赤司征十郎覺得現在的心情異常的愉悅。

 

“……小綿羊迷迷糊糊地將自己送入了虎口，非常的美味呢。但是、飢餓的老虎並不滿足，牠連羊媽媽、都想好好地品嚐一番哦。”

 

 

“……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呢？哲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