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被發現了。
這是征哲一閃而逝的想法。
懸空的雙腳小幅度地掙扎擺動著,他不敢在這個震怒的人面前有過多激烈的反抗行為,然而,或許是對方冰冷的手掌逐漸收束的力道,也或許是對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周圍的冷空氣壓迫得孩子幾乎窒息。
最令他震懾的,莫過於那雙赤金異色眼睛。
不是平時的沉穩與不經意流露的溫柔,而是,從未見過的、噬血而帶著殺意的妖豔感。
惡魔一般的眼睛。
會被拆穿吧?
怎麼辦?他會怎麼處置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嗎?
征也…他知道征也在爸那裡嗎?那麼,他會去找爸?
腦袋快速地運轉一輪,把任何最糟的情況全都設想了一遍,呼吸道遭堵塞的不適卻迫使征哲下意識想掙脫束縛,身側的雙掌顫抖地抬起,覆上對方緊緊掐住自己頸項比自己大一號的手,嘗試扳出一點空隙。
但骨節分明的手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彷彿眼下細頸隨時會被他扳斷的並非他細心呵護著的孩子,而是一名令人厭惡的罪犯。越是仔細注視那雙猙獰的異色眼睛,面前這人並非“赤司征十郎”的想法在征哲腦海變越發明朗。彷彿變了個人…不,彷彿就是另外一個人,殘暴,狠戾,用武力征服一切的暴君。
頭部正抵著堅硬而發冷的書櫃一側,書脊厚實硬挺的觸感折騰得他疼痛萬分,他卻大氣不敢喘一下,只讓實在忍受不了的嗚咽偶爾溢出嘴角。“嗚…父、親…”
在“父親”兩個字竄出嘴邊的時候,征哲卻意外地發現扣在自己脖子上的壓力明顯減弱了,就像機器感應到什麼關鍵詞而作出反應似的,儘管房內懾人的威壓仍舊存在。
“…征也。”他再度聽見了赤司的聲音,只是這次少了前一回那分冷若冰霜,那分震怒,感覺就如同平常一般,沉穩而冷靜。“我曾經告訴過你,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進來這間房。”
“沒有下次了。”隨後,赤司在孩子驚愕的目光下鬆了手,蹲下身查看烙印在乳白色皮膚上觸目的紅痕,抬高下顎以另一手輕觸,並明顯感受到喘著氣的征哲下意識地全身一顫。指腹劃過肌膚表面的感覺癢癢的,輕柔的完全不像方才羅剎一般欲置人於死地的人會作出來的行為。認為似乎沒有什麼大礙後,他才站起來轉身準備走出書房。
由對方剛才對他的稱呼判斷,似乎沒有被揭穿的疑慮,只是征哲更介意的卻是赤司前後兩極化的反應。他知道青年因為他隨意進房的行為而生氣,卻無法得知讓他一瞬間找回理智的原因是什麼。還有,剛剛那個猶如另一個人的樣貌,征也是肯定沒見過的吧,否則一定會讓他格外謹慎。再者,就是那張他只稍微掃過一眼的機票…
“…父親。”征哲小心翼翼地開口喚了聲剛走幾步路的赤司,他覺得自己當下應該說些什麼才行,現在身分被發現不發現的問題幾乎被他拋諸腦後,赤司對他的行為有這麼大的反應,那這很可能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疑惑的問題點所在。他甚至已能推斷,早在七年前,對方就知道爸…黑子哲也刻意躲著他的“藏身之處”了。只是,若說連票根都保存完整的話,不就表示赤司征十郎壓根沒有實際動身找人嗎?“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聞言,對方停下步伐,稍稍側身望向征哲,陰影掩蓋了他現下的表情。孩子見對方沒有阻止他說下去的意思,便再接再厲,盡全力控制著語氣的堅定。“我已經夠大了,夠大到有權利瞭解自己的身世,夠大到…能夠為父親分攤一點煩心的事,以及痛苦的事。──就算那關於我的母親。”
“…『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什麼的,我想並不是什麼好理由。我們是一家人,所以,請不要總是一個人承受一切。”
藉著那片陰影,赤司並沒有讓征哲看見自己雙眼微睜的表情,他握了握帶有方才緊掐孩子的觸感的那隻手,重新跨出腳步推門離開,獨留心臟怦怦跳個不停、表情也在門扉緊閉的那瞬鬆懈下來的孩子一人軟下身子靠坐在書櫃前。
“我才不聽比我弱的人說的話呢─”初二那一年,能力開花結果的紫原敦公然發表了充滿挑釁意味的宣言,即使赤司認為隊長並非就是隊上實力最強的人,面對如此直接的反抗行為以及很可能敗壞球隊風氣的言論他當然不能置之不理,──必須立刻給對方一個教訓,這是他當下竄上心頭的想法,卻不知道事態的發展完完全全超出預想之外。
就在比數來到0─4,隨隨便便應付著卻因為能力太過強大而壓著他打的紫原即將讓他嚐到人生頭一遭敗果之前,從小家庭教育豎立的價值觀讓他看似堅不可摧、卻脆弱不堪的自尊得到最致命的一擊,瞬間崩潰的心緒伴隨強大的能量不斷自體內湧現,奪下對方手中那顆球的一刻,便宣示著脫胎換骨的王將的降臨。
──在這個世界上,勝者所做的一切會被肯定,而敗者則會被否定一切。
──戰勝一切的我,是絕對正確的。
像被啟動了什麼開關似的性情大變,說是人格分裂似乎也不太正確,畢竟他清楚保有任何時候的意識,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操控著自己的還是原本的“赤司征十郎”,他不過是,改變了一些原來的想法罷了,能夠徹底讓那支每個人都強過頭的隊伍站上頂點的想法。
所以事後從黑子那聽說綠間關於“兩個赤司”的描述後他非常給面子的抽了抽嘴角。
但顯然此人也選擇性遺忘了當時第一次見到他那副模樣時候黑子是如何錯愕地問他你究竟是誰。
自從被某人強制拉回現實後,這還是第一次回到了當時被那個某人描述成“中二病發作”的狀況,靠著床頭櫃坐在床上沉思的赤司扶額,有些無奈的想道。沒想到自己在大學下定決心後還會有這麼不成熟的一回,真是委屈了那個懵懂卻堅強的孩子,幸好僅存的理智還是讓自己稍稍控制住力道,否則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不僅是哲也,連他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但老實說,會因為在今天親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而情緒不穩定這點倒是意料之內的結果,只是好死不死的征哲又在各方面比如說洗碗這件事反抗他,以及讓他撞見那孩子手上拿著的那張機票,瞬間讓一直潛伏在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自己”有機可乘。話說回來,一開始抑制了那樣的自己的人是哲也,而現在,讓那樣的自己有可乘之機的人,實質上來說也是哲也。
看來自己無論經過了多少年,依舊中毒頗深。
──雖然我也不想輸球,但不論結果是輸是贏,赤司君還是赤司君,你依然是領導著帝光的隊長,依然是大家的精神指標。即使全世界都否定了赤司君,只要我還肯定著你不就行了嗎?
──我們是一家人,所以,請不要總是一個人承受一切。
即使性格方面還不夠成熟內斂,不過從棋類的天分還有一些小細節來看,如果多加教育或許會逐漸朝著自己的道路邁進吧。但是…倔強而固執,再加上些許的大言不慚這點,你倒是很盡責的教導給他了嘛,哲也。
唇角勾起弧度,想到了什麼的赤司眼底是連本人都察覺不到的溫柔,心裡卻無良地揣度著自己這“久別重逢”的兒子還會為他帶來什麼樣意想不到的驚喜。
火神大我早忘了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麼會選擇放棄職業籃球員的生涯,而跑到這麼一個雖然算的上名校、跟當一個NBA選手所奔馳的賽場比起來還是鳥不生蛋的地方作為一名安安份份的體育教師,雖然並不是因為放棄籃球,且高中認識的那幾個損友至今為止也依舊活蹦亂跳得沒事就約在街籃大幹一場,這也算是一種平淡而幸運的生活吧,或許他那時就是嚮往著這種平靜、然而也沒有放棄夢想的日子,畢竟再怎麼說,職業選手的生涯總是不能長久,無非是長時間過度消耗身體能量造成的病變,抑或是,在各個球隊調轉過程中逐漸磨盡的熱情。
但是最近這種老人般安穩的生活,似乎因為某個消聲匿跡多時的傢伙突如其來的回歸而暗潮洶湧。就算目前沒有任何動靜,火神野獸一般的直覺還是告訴他,遲早會發生什麼事的。
“大~我~君~”當然不是指現在他面前這個人妖一樣的傢伙。
“你來這裡幹什麼?”
“誒~大我君不歡迎我嗎?好無情~”
基本被一個身高逼近一百九的人妖如此嗲聲嗲氣的喊著任誰都高興不起來吧。直男火神不只一次這麼吐槽著,卻始終只能任由對方往自己身上貼。
實瀏玲央是火神等人中學時候大賽上最強敵手──洛山高校的隊員之一,比他們大一屆,雖然不同校但因為比賽的緣故關係算的上友好,再加上他目前是赤司征十郎經營的出版社旗下的營運部負責人…順道一提,那家出版社吸收了不少當初就讀洛山的學生做為高階主管,大概是大學裡都是同一個系的緣故吧。
玲央又是其中跟赤司關係最好的一個,在整個公司裡大概僅次秘書紫原,雖然火神永遠看不明白這個在他們第一場比賽裡就隔著球衣視●了自己無數次、甚至差點黏著自己回家的變態到底是怎麼跟性格對比明顯的赤司好起來的。
“好啦,不鬧你了,我是來辦正事的。”
“你也知道自己總是來鬧哦。”
“嗯?大我君說了什麼嗎?我沒聽清楚唷~”
“沒,所以是什麼事?”火神‧有點沒種‧大我評估了一下各方條件決定還是把嘴巴放乾淨一點為妙,難保對方接著會做出什麼半夜匍匐在你家陽台偷襲之類的驚人之舉。
原秀德高校控球後衛、綠間真太郎醫生的大學室友兼現任助手高尾和成同學表示他願意點火神同學一百個讚。
“來送邀請函的哦,下個月的年會。T大這邊有很多曾跟我們出版社合作過的教授,基本都會收到邀請。”他晃了晃手裡提的大袋子,裡頭是滿滿包裝精美的信封袋。
“年會?”
“主要是一些作品的發表,還有作家跟編輯們的餐會,當然還有行銷出版社的目的在啦,所以才會邀集這麼多貴賓蒞臨。”
“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火神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寫了什麼大作勞煩過赤司董事長的公司。
“作為『董事長重要的友人』這點我想大我君的出席就無可避免了,不過邀請人是小征本人哦,他應該之後會告訴你的,我只是順道來看看好久不見的大我君的~”還有讓你有點心理準備的意味存在。
不信邪但是隔天傍晚就接到某人語氣強硬不容反駁的簡訊的火神,當下便開始煩惱那天應該穿什麼服裝才能避免事後被剪刀侍候。
“火神君?”完全不屬於方才交談對象的清冷嗓音。
回過神來,玲央老早就消失在他們碰頭的走廊盡頭,腦袋裡似乎迴盪著“唉呀時間不早了呢,沒有準時回去小征可是會生氣的~下次見囉大我君~”還加上一記飛吻的語句,打了哆嗦之餘對呼喊自己的來者有更大的疑惑。
“黑子?你怎麼在這?你不怕被實…”
“如果你說的是玲央前輩,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剛才看到他的一瞬繞路了,沒碰上。”
黑子知道玲央在赤司的公司上班,自然不可能跟對方來個久別重逢,他不能保證對方會不會不等他阻止一通電話就撥給某人,抑或是事後說溜嘴之類的,那可就麻煩大了。
“話說你什麼時候跟他這麼好了。”什麼玲央前輩啊。
“高二冬季杯結束後,跟赤司君曾在電車上和洛山一群前輩巧遇,就順道一起去吃飯了。”
“……。”瞭然的火神。
“對了,雖然他比較想我稱呼他玲央姊。”
“……。”不想了解的火神。
另一頭的某所小學,一大早起床便一陣頭暈目眩的黑子征哲,正在天台上枕著自家雙生兄弟的大腿,戴著美瞳的雙眼緊閉,兩頰有著不自然的潮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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