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浮沉【一】 - 序　章　宸未宮變

序

　　宸未，天地之交宇，綿橫百里。

　　自北而南，分川滾滾，直入昭原。

　　「皇上，該上朝了。」連公公的聲音依舊沉穩，而梁楚成一聽，卻是內心翻騰，他閉上雙眼，左手緊捉住朝服領口，緩緩道：「就是今日了嗎？」即使早知問題的答案，卻只能遙望著通往大殿的廊道，彷彿沒有盡頭。

　　突然，一位年輕男子走近，跪在梁楚成面前，顫抖道：「皇上，臣楊皓雲願與君赴死，望陛下成全。」他淚流滿面，清瘦的身影，讓梁楚成格外憐惜，他望著楊皓雲，內心感慨道：「奸臣當道，虞朝搖搖欲墜，只怪天子無能，忠臣何辜？」

　　楊皓雲身為虞國太傅，又是先帝之母楊太后侄孫，胞妹還是梁楚成的貴妃，即使身世顯赫，如今卻一心求死。

　　「胡說什麼！誰說朕要死了，就算今日是朕命絕之日，也輪不到你與朕共亡，快滾！」梁楚成心一橫，破口大喊道，接著往楊皓雲身上踹去，便拂袖離開。

　　楊皓雲扶著受擊的肩膀，對著消逝的背影，用力喊道：「皇上，臣絕不苟活。」淚水不停湧出，伸袖隨意拭去，發現一條布帛於地，便將它拾起攤開，上頭字跡熟悉他再熟悉不過，沉厚的墨色，猶見執筆之人力勁十足，但字形卻是娟秀逸美。

　　內容道：「獻成、日陽，望卿保全。」

　　此為皇上最後囑托，楊皓雲緊捉著布帛，氣力幾乎用盡，意識漸趨模糊。

方際幽瀰，難辨西東。

一日之內，風雲變色。

　　宸未宮宣室正殿，一襲黑色朝服的少年被扣住雙手，兩位魁梧的軍士試圖將他押上龍椅，少年無力掙脫，只能放聲大喊道：「大膽！那是天子的位置，汝等這是謀反。」

　　忽然之間，一瞬刀光閃過，少年驚訝，隨即閉口不言，眼前是一把青銅長劍，劍身佈滿鏽斑，還有暗紅色污漬，他腦中立即浮現皇兄身影，忍不住哽咽。

　　「皇上，這是您的位置。」舉劍之人是大司馬楊燁，他沉沉說道，聲音不怒而威，少年強烈感受到其中的強勢及不可抗拒，恐懼在此時急湧而出。

　　少年道抽了一口氣，回答道：「虧得愛卿提醒，使......朕不至失皇家體面。」

　　此時，梁獻成只覺肩膀一沉，坐上了看似尊貴，實際上卻危機四伏的皇位。

　　大虞正元三年，承虞戾帝，梁楚成之弟梁獻成即位，改元建始，加封大司馬楊業為丞相。

　　朝堂上一片雪白，朝臣皆著喪服，面露哀戚之色，即使是親手弒君，楊燁仍做足表面功夫，實行國喪禮儀，還找了文官撰論，述說楊燁為扶正天道，甘冒不忠之名，忍痛弒君，如今願輔佐天子以贖罪，聽了這些話，梁獻成覺得反胃，望著兄長的牌位，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想念兄長總是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溫暖微笑對他道：「沒關係，有大哥在。」

　　更早之前，虞惑帝在位時，兄弟二人便經歷了許多困難，淡漠的父皇，不問政事，狡詐的太監常侍，時時刻刻監視他們，還屢次在宮內製造動亂，直到梁楚成登基後，原以為能夠否極泰來，但事實不盡人意，不過三年，十九歲的皇帝，心有餘而力不足，失了皇位，也沒了性命。

　　梁獻成內心像被抽了空，猶如一具軀殼，任由旁人指揮，完成這虛偽的即位儀式後，宮人便領著他去新的宮室，負責的吳公公說道：「奴才已將皇上所需的用品送入朝陽殿，那裏以後便是皇上居住的地方。」

　　梁獻成原本住在霄軒殿，如今身為天子，必須改住先帝的居所，之後在朝陽殿，只能夜夜睹物思人，日日望洋興嘆，梁獻成一想則憂，故愁問道：「霄軒殿的物品可都移來了？」

　　吳公公慢慢回道：「丞相已命人將霄軒殿的物件全部燒毀。」梁獻成聽罷，怒道：「什麼，竟敢隨便動朕的東西。」吳公公再回道：「丞相說，為確立天子之威儀，應從裡至外著手，唯恐皇上游移不定，故替皇上做主。」

　　「這麼說來，朕還得感謝他了。」梁獻成勾起嘴角說道，他暗笑自己無能，不只是人，就連沒有生命的物品也保不住，這樣的他，還稱得上是天子嗎？

　　坐上轎子前，梁獻成道：「朕要去翊德殿。」

　　宸未宮周回二十里，高三十丈，五尺經一樓臺，十尺又見亭閣，長廊繞縵迂回，深不見底，屋檐一角似鳥喙，翹望高立，揚著無聲之鳴，各宮環依地勢，起伏錯落。

　　梁獻成乘轎之途，景象華麗如昔，不似他內心蒼涼，約莫一刻，才至翊德殿，日陽早在殿門外候著，待梁獻成走近，便拉著他的手問道：「二哥，楊燁他？」梁獻成充耳不聞，默默走過，日陽緊緊跟隨在後，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進了翊德殿，梁獻成的回憶層層浮現，此為皇帝處理政務之處，他依稀記得其父虞惑帝，在一模一樣的案几上，認真撥著白銀打製的算盤，案上的竹簡奏折堆得很高，擋住了他的臉，只見銀白色光芒從縫隙中透出，待連公公等人帶著木箱來到，梁獻成習慣性的將竹簡一一收入箱內，交由他們運走。梁獻成不只一次想跟著連公公等人離開，但母后叮囑他必須隨侍父皇，後來才知道，這些奏折入不得太子之手，而是送往常侍的官署內。而後來繼位的梁楚成，則是完全任人宰割，即使能夠閱折了，也由不得他意，只能聽命楊燁。

　　「皇兄真的離開了嗎？楊燁也會殺了我們嗎？」此時，日陽打破梁獻成的沉思，再度問道，聲音卻岀奇冷靜。

　　梁獻成坐在書案前扶額，眼神空洞，直到聽到日陽的啜泣聲才回神，他上前扶住日陽的肩膀，心中不捨，安慰道：「皇兄忍辱負重，不只是為了我等，還有虞國江山，為了不辜負皇兄，更應該堅強。」

　　「我不要江山，我要皇兄。」日陽緊緊抱住梁獻成，開始放聲大哭。

　　如果可以，梁獻成也想用江山換回敬愛的皇兄，但身為皇室子弟，江山為先，親情次之，如今由他承此重任，豈能辜負先人之功。

　　「還有二哥在，二哥會守護虞國、守護梁家的。」梁獻成在日陽耳邊悄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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