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 - 叄段‧捨棄

「阿影阿影，拍照照照照──」

當少女抓著手機跑入機艙時，頭等艙中正坐著一名身型修長的青年。他的面前放著一台電腦，手指正靈巧地不斷敲擊著按鍵，神情專注的盯著銀幕──本來是如此。

「少主主主主主主──」

一見到少女朝他奔來青年便立刻破功，瞬間闔上筆電站起身，俊秀的臉龐頓時漾滿了燦爛的笑容朝少女張開懷抱。

少女二話不說鑽入青年的懷中蹭著，語氣一整個興奮至極：「超想你的啦，好久都沒有見到面了！」

「對啊對啊，我都有在算哦，十個月六天十三個小時二十分十一秒哦！」

「聽你在蓋！」少女一掌粗魯地往青年頭上蓋過去，青年頓時哇哇大叫。

「對不起我錯了其實是二十分又九秒我想說記兩位數比較厲害所以改成十一秒了。」

「……你真的有在算嗎？」

「有哦，我的手機一直都在記著呢。」

「那麼就來一下那個！」

「是！」

兩人各自擺出了奇怪的預備式。

「噗嚕嚕嚕嚕嚕！」

「咕嘿嘿嘿嘿嘿！」

然後發出了更奇怪的聲音，一前一後，像是用那種怪聲音在對答著。

「在耍什麼白痴？」突然有名少年自一方走出，金色的短髮閃閃發光，橄欖綠的眼眸中相當冷靜，瀏海遮住了半邊臉。

「晶晶～」少女一見到少年立刻拋棄影飛奔到少年的面前揉著他柔軟的頭髮，弄得少年吱哇亂叫，最後憤怒地拍掉她的手：「搞什麼鬼啊，妳是隨著年齡增長智商反而呈反比縮減嗎？有沒有輩分觀念？老子可是比妳還要大上一歲！」

「可是就地位來說你低於我啊。」少女歪頭無辜地說。

「死胖子妳就是因為地位比我高才會吃得這麼胖，如果妳的運動量和我一樣的話絕對不會是現在這種臃腫的樣子！」

「我胖不胖干你屁事啊，你就是太早長肌肉到現在才會比我矮啦，連一百七十都不到的正、太、小、鬼、頭！」

少女吐舌，扮了個鬼臉給叫做晶的少年。

「去死啦妳──」

「你才去死！」

咖答！

兩人同時怔愣住，看向聲源──月詠正將上了膛的手槍對準晶。

「啊啊啊你做什麼？！」

「月詠把槍收起來、收起來啊啊啊！」

「可是少主說要殺了晶……？」月詠很是疑惑地歪頭，完全不明就裡的樣子。

「我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快把槍收起來！」

「是。」月詠將槍手回腰間，繼續如同影子般站在少女身後。

「我拜託妳敎一下妳的狗好不好？」晶鬆了一口氣，遊走在地獄邊緣的感覺還真的相當不好受。

「你不也是我的狗？還是最小的那隻！」少女二度重傷某人。

「妳給我……算了！」看著少女身後的月詠，本來想要二度破口大罵的晶咂吧了一下嘴，相當不滿地中止了這段沒有營養的對話，扭頭打算走人。

「啊啊，晶晶等一下！」見少年要閃，少女立刻追了過去，一手拉住對方的襯衫袖子：「拍照拍照！」

「拍什麼鬼照！」晶莫名奇妙地回頭瞪了她一眼，那一瞬間卻被少女眼明手快地記錄了下來，少女立刻勾起得逞的壞笑：「照到晶晶了～」

「莫名奇妙！」

晶甩開了少女的手走到更深的機艙裡，少女無所謂地聳肩，暗自扮了個鬼臉，跑到被冷落多時的影身旁。

「阿影阿影，照相。」

「好啊好啊！」重拾寵幸(？)的影立刻自畫圈圈的自閉動作中回覆，拉著少女拍了一大堆奇怪好笑的照片才善罷甘休，等到機上所有人、甚至是機組人員都照到相之後少女才下令起飛。

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邊坐著月詠，她凝視著窗外逐漸縮小的光點，漸漸地，她看到了一整個台灣，再接下來便什麼都看不到了，飛機穿過雲到了平流層，映入眼簾的全是或灰或白的雲朵。

浮雲。

少女的腦海閃現過這一個詞。

是啊，人生就是浮雲，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一場場的悲歡離合到最後終舊化為塵埃，無論是哀嚎、鮮血、悲痛亦或是喜悅、幸福、溫柔都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最終總有消逝流失的一天。

那麼，與其得到了再失去，倒不如一開始便沒有，是嗎？

誰能告訴她答案？

她無意識地圓睜著黑色的眼，面無表輕地凝視著窗外，自反射她看見了月詠擔心的面龐，那雙漂亮幽暗的雙眼正映出自己的背影，她卻選擇了忽視。

不要那樣看我。

她在心理吶喊。

不要那樣看著……這個醜陋的自己，我不配。

求你了。

求你。

於是少女突然轉過身，將自己的背包打開抽出雙槍保養著，她選擇性地忽略了月詠在她轉頭時那一瞬間閃躲的狼狽表情。

擦拭槍管、上油，彈匣拆了又裝裝了又拆，她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厭倦了才罷手。

「月詠，事成了之後，去找個好女孩交往，覺得不錯就娶回去吧。」最後一次將彈匣裝入槍枝裡，少女斂著眸，連月詠都看不出她眸中在思索些什麼，她將自己真正的想法隱藏得很深、很深，如同大海的最底層，幽暗、危險且處處充滿殺機。「你這身材、這張臉、這頭腦、這個性定然有許多女生喜歡，尤其你又是英中混血，混血兒在台灣很吃香，你的眼睛很美，光是他們就可以迷倒一堆少女了。」說一說她突然花痴地捧著自己的雙頰：「就像我的蛇足大人一樣～美日混血也很讚～眼睛超深遂的有沒有～」

月詠卻是睜大了藍黑色的眼睛，微啟雙唇，無法相信剛才少女對他說出的發言，她要他……找個人娶了？

意思是……她不要他了？

「你對我，只不過是主僕間的依賴罷了，就像狗狗對主人一樣，嗯，忠犬屬性也很讚呢。」少女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就算抬起了眸，望向月詠的眼神中卻也只是一片冰寒，不帶半分情感，那是猶如機器人一般空洞無神的雙目，明明雙眸是對著他的，他卻無法感受任何視線在自己身上。「老實說，我討厭變數，因為那會使我的計劃打亂。無奈我的生命裡有太多變數了……姊姊離開、父母離異、突然承擔這一整個家業、喜歡上人、交了朋友還有……你，跟玄蒼他們。

「你們是我毀滅了家族之後最在意的人，想當然爾，假使你們出了任何事一定會干擾到我新擬定好的計畫，我已經疲於規劃了……那真的，很累人。

「所以啦，算是我拜託你了，將來要嘛照著我說的話就那樣生活下去，找個老婆共享天倫之樂，要嘛永遠消失在我眼前，不要再讓我看到，可以嗎？」

「……我連，陪伴在妳身邊的資格都沒有嗎？」

他低下頭，囁嚅著幾不可聞的話語，連耳力一向靈敏的少女都無法聽清，她頂多聽見「我」、「妳」和「沒有」而已。

「你果然討厭我了呢，想要說的話是你恨我、想要根本沒有遇見我過嗎？」這使得她勾起了笑，寒冷的、無情的笑靨，雙眼中卻是罕見地浮現了孤獨和哀戚。「的確呢，如果我當初沒有在雪地裡撿到你，或許你現在已經被某個英國貴族帶回去了呢？」

「什……麼？」月詠的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反射性地回問過去。

「啊啊，對呢，我都沒有和你說呢。」少女的笑自唇角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再有血色的豐潤雙唇如今只有平直的線條。她眨眨眼，只勾起一邊嘴角。「當初在貧民窟撿到你的時候你昏倒了，所以沒有看到我呢，你，是我撿回來的，不是和我同行的任何一個管家或是保鑣哦。

「還有，在大約……三年前吧，我查到了你的身世，你是英國某個舊貴族的孩子呢。雖然是私生子，可是人家一直在找你喔，因為他的正室不孕，所以相當著急後繼無人呢。

「怎麼樣啊，是不是很恨我，都是因為我把你撿回來唷，如果我當初沒有把你撿回來的話你現在應該正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安然入睡、白天接受貴族教育、下午悠閒地喝著下午茶、偶爾和其他同學去聯聯誼啊什麼的，會過著悠閒自在的日子哦，而不是成天打打殺殺、和別人勾心鬥角、接受殺人教育、更不用為了我需要準備隨時犧牲性命哦？」

沉默半响，只見月詠一咬唇，眼神堅定地回答：「我不恨妳。從來都不會……不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是絕對不會恨妳的。」

「……」這次輪到少女沉默了，她歪歪頭，面無表情地僵硬著身子，對月詠所說出的話感到無比震驚也……有點窩心，但那暖流卻是在瞬間便消散於心窩，她嘲諷地抽了抽嘴角，冷冷看著月詠。

扭曲的情感在滋生，他難道不知道那直率的心情只會徒增他心中瘋狂的蔓延嗎？

「隨你。」

丟下兩個字，她抄起包包，解開皮帶坐到角落的晶的身邊，雖然被狠狠瞪了一眼，但幾分鐘後立刻用耀眼的燦笑打敗了對方，甚至喜孜孜地靠到晶的肩上小眠，只見晶撇過頭，面頰上是淡淡紅霞。

月詠伸手撫了撫身旁的坐墊，那裡，有她的體溫，儘管只是餘溫，但仍然是屬於她的東西。

至少是少數屬於他的、屬於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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