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漾的話語彷彿仍回盪在耳邊，聽見那句驚人的自白之後，颯彌亞不知該說些什麼，餐桌上才剛熱絡起來的氣氛便這樣沉默了下來。
靜靜地用著晚餐，颯彌亞並不是沒有留意到少年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液下肚。但一直到對方吃完甜點卻遲遲沒有取用第二塊蛋糕的動作之後，他才想到褚冥漾應該是喝醉了。
看著除了對甜點失去胃口之外，似乎沒什麼其他異狀的少年對自己露出淺笑後，離開了餐桌走上二樓，颯彌亞就這樣獨自一人留在客廳中默默地喝著酒，思考起今天所聽到的許多事情。
褚冥漾追問著那個占星術師有關被「變」成后之命格的事，占星術師說他們很快就會再見到面的事，還有褚冥漾說，他沒有感受過靈魂波動的事。
皺起了眉頭思忖著，颯彌亞實在想不通。所有的異能者都是擁有上神血脈的神之後裔，即使神血因代數久遠而逐漸稀薄，但再微弱的血緣都還是會與力量產生共鳴，沒有道理不曾感受過。
將這件事情記在了心裡，颯彌亞決定回到Atlantis之後一定要好好地去了解關於異能血緣的事情。抬頭看了看時間，還不算晚，有些在意褚冥漾的狀況，颯彌亞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便來到了二樓。
「褚，是我。」走到褚冥漾的房前抬手敲了敲門，颯彌亞對裡頭說道。
沒讓他等太久，褚冥漾很快地便打開了門。不過從那扣子只扣了一半的襯衫與仍不斷滴著水珠的濕漉黑髮看來，房間的主人應該是在慌忙之下前來的應門的。
「呃，學長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洗澡……馬上就好了，你要先進來坐一下嗎？」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剛洗過熱水澡，褚冥漾的臉頰紅得讓人有些介意。那雙比平時明亮幾分的黑眸眨了眨，目光帶著一絲恍惚與迷濛笑意。
颯彌亞本來打算晚點再過來的，但經少年這麼一說，又見對方似乎有些不對勁的模樣，便也不堅持地順勢點頭：「嗯，你慢慢來沒關係。」
側身讓開了門口，褚冥漾笑著說道馬上回來之後，便又飛快地跑回了浴室，颯彌亞這才看見對方腦袋後那一大片根本沒沖掉的泡沫。
不知怎麼地，覺得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颯彌亞再一次確信，褚冥漾在和自身有關的事情上遠不如對待工作時細心。出於好意以及一些想瞧瞧對方反應的心態，颯彌亞用比平常再大了些的音量朝浴室的方向說道：「褚，你後面的泡泡沒沖乾淨。」
「咦！」少年驚呼的聲音響起，下一秒，浴室內便傳出一連串物品落地的混亂碰撞聲。
「唔啊──！」
沒料到褚冥漾的反應竟會如此之大，颯彌亞錯愕得差點破門而入：「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大概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後太過緊張，颯彌亞看著門板「碰！」地一聲被裡面的人撞得一陣劇烈晃動，而後緩緩地被拉開。
「真的沒事喔。」蹲在地上從門後探出頭的褚冥漾仰著頭，衝著颯彌亞嘿嘿地傻笑著。
颯彌亞無言地低著頭，看著自家王妃頂著沾滿白色泡沫的凌亂濕髮，原本光潔的額前慘不忍睹地紅腫了一大片，連鼻頭都有些磨破了皮。挫敗與無力感湧現，摀住眼重重地嘆了口氣，颯彌亞在褚冥漾亮得反常的目光中投降似地蹲了下來。
「……褚冥漾。」
「唔？」
「……頭過來。」
伸出一隻手對褚冥漾招了招，颯彌亞抹了把臉決定振作。看著門後的少年聽話地以蹲著的姿勢朝自己的方向挪動了幾下把頭湊過來後，颯彌亞也懶得再去深究自己心裡有沒有因為他的順從而平衡一點了。
伸向褚冥漾的那隻手按上了對方熱得發燙的額頭，啟動自己那罕見的異能將創傷轉移至浴室的門上之後，颯彌亞便捲起衣袖，將那雙眼漾著濕潤水光，但神智卻已然不清明的少年從地上架起。實在是看不下去喝醉的褚冥漾繼續犯傻，也注意到那高得離譜的體溫，颯彌亞決定親自把彷彿智能退化的王妃給洗乾淨，然後趕緊抓上床退熱。
一頭摻著洗髮精與泡沫的黑髮凌亂地貼在額前和臉邊，扣得亂七八糟的白色襯衫早就濕透了大半，布料下的肌膚不緊緊是若隱若現，沾濕了一整片的胸前景色更是清楚可見。視線繼續往下，還有那不知是穿到一半還是脫到一半的褲子，如果襯衫的下襬再短一些……
察覺到臉上升起的不尋常熱度，颯彌亞連忙撇開了目光。
……太危險了！
又一次意識到褚冥漾的外表對自己究竟有著何等影響力，颯彌亞再度抹了把臉決定速戰速決。放棄考慮對方似乎還能自己走路這件事，說了聲「抓好」後，颯彌亞便彎腰將人打橫抱起走向了浴缸。
「有抓好喔！」十足認真地對颯彌亞說，卻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回應，褚冥漾有些心慌，忍不住捧著颯彌亞的臉頰使對方看著自己：「──有抓好了喔！」
克制著不去看對方那雙亮得勾人的眼睛，颯彌亞沉聲：「抱住脖子才算……不是自己的！抱我的！」
好不容易讓懷裡的人不再亂動，即使目不斜視，但颯彌亞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少年充滿期待的目光正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儼然就是個等著被誇獎的小孩。
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會說這句話的颯彌亞只好如此說道：「做得很好。」
「辛苦了？」褚冥漾歪了歪頭，額際貼上颯彌亞臉側。
「辛苦了。」配合地說著，颯彌亞趁著自己還沒一不留神吻上少年的前額之前，輕手輕腳地將懷裡的少年放入浴缸之中。彎著腰在池邊的控制面板上設定了合適的水溫，冒著水蒸氣的熱水很快地注入了浴缸裡。
伸手碰了碰確定溫度後，颯彌亞正要直起身子，卻被一股力道向下拉去。穩住重心，颯彌亞瞪著那表情無辜的少年：「……褚，放手。」
「抓好了，不放。」理直氣壯地回應，褚冥漾把臉埋進颯彌亞頸邊，執拗地收緊了環抱的力量。
那突然貼近的肌膚與氣息令颯彌亞呼吸一窒。先是冰涼的濕意，而後是迅速傳遞而來的體溫，許久沒有與另一具身體依偎地如此親密，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接觸讓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將人帶上床，就如同對待過往那些僅有過一夜姻緣的床伴一樣。但颯彌亞知道，褚冥漾對他來說，有著遠比滿足慾望更加重要的意義。
這個少年對待自己的真誠曾一次次地被糟蹋，無數次目睹那張理應笑得恬淡的臉龐露出苦澀表情甚至落下眼淚，颯彌亞打從心底感到迷惘。自己到底該怎麼做，褚冥漾才能像是在他人面前那樣展露笑顏？到底該做些什麼，才能讓他足夠了解褚冥漾，也不再傷害到他。
按在浴缸邊緣的手指因心中的動搖而收起，幾度抬手又放下之後，颯彌亞最終還是沒有環上少年單薄的身軀，而是伸向自己身後，解開那一雙纖細的手臂。
「能自己脫掉衣服嗎？」將褚冥漾的雙手放回水中，颯彌亞問。然而，褚冥漾並沒有回答，而是一雙眼睛眨呀眨地越睜越小，似乎就快要輸給突然襲來的睡意。
颯彌亞咬了咬牙，原本打算認命地替少年褪去衣物，沒想到蛇身的女性卻在瞬間現身，掌心隔開了正要伸向少年襯衫領口的那雙手。
「我來就好，請出去吧。」臉上帶著笑，眼中卻毫無溫度的女性說道，語氣裡冷漠的客氣毫無保留。
內心像是被關上了什麼開關似地，原本的騷動在一瞬間全都沉寂了下來，靜靜地收回了手，颯彌亞不發一語，只能在別開視線後微微頷首之後走出了浴室。
※
回到自己的房裡，颯彌亞緩緩地靠上了門。下意識地將手覆上身前弄濕的地方，他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好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深處，讓他從剛剛還在隔壁時就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
許多或陌生或熟悉的情緒在交錯之間互相滲透著，形成一種颯彌亞不知該如何描述的複雜感受。將手掌握起，片刻之後再次張開，他不知怎麼地，又想起了碰觸著褚冥漾時的感覺。
短暫相處的熾熱似乎還殘留在指尖，因與之分離而心頭一緊的情緒，究竟對待誰的何種心情。他想起了那只有在夢中才依稀可見的身影，又想起了褚冥漾因酒醉而迷濛的眼神，究竟為什麼，這份感覺該死地相似。
學校裡最器重的後輩，媒體前最完美的謊言，工作上最能幹的副手，生活中最在意的朋友…… ──對自己來說，褚冥漾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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