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乃是企劃Unlight Black & White的企劃用文,屬於三次創作。角色設定請參考:http://ulbaw.web.fc2.com/gods/white/w21_melen.htm
本文歡迎與酒吞童子梅倫一起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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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青年正襟危坐在一間狹小又幽暗的和式房間中,耐心等待著房子主人的接見。
其中一位全身上下被緊張感給包圍,三不五時就更換一下跪坐姿勢的,是個典型的現代日本青年。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樣貌也十分普通,只有一頭略長的黑髮讓他多了些個人特色。但那並不是為了追求流行或是塑造特定造型後的結果,純粹只是因為他懶得打理自己罷了。
而另一位青年則跟他恰恰相反。有著一頭帶著微微自然捲的棕髮與翠綠色的雙眼,五官立體而端正,右眼下方有個花一般的紅色十字刺青,渾身散發著凜然高雅的氣質,輕鬆大氣地坐在和室中,宛若他才是這間房間的主人。
兩人之間唯一相似的地方,只有都穿著全套的和服這點。
黑髮青年穿著白色小袖與淺葱色的褲裙──也就是低階神職人員平時的穿著,棕髮青年則穿著白筒袖與黑褲裙,胸前還掛著輕便的胸甲──也就是所謂的弓道服。
但兩人相似的穿著,卻又更加突顯出了兩人的差異。
跟適合穿著和服的日本青年不同,棕髮青年的長相不管怎麼看都是個西洋人,跟那套衣服搭起來怎麼看都有種說不上來的突兀,但他本人看來卻又萬分習慣於穿著這樣的服裝,更令人感到不協調。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身旁那坐不住的青年乍看起來反而比他還要來得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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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格迥異的兩人安靜的坐在和室內,看著櫃子上時鐘的指針一點一點的向前行。但就像刻意要讓他們等待似的,等待的人遲遲沒有出現,使黑髮青年越來越坐不住。
性格毛躁的他實在禁不起這種過分靜謐的狀況,每每想要開口跟身邊的人搭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畢竟那個人看起來完全不為現在的狀況所苦,而他也沒有話題可以跟對方聊,到頭來只有他一個人等得心煩意亂、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發出聲音打破這彷彿百年孤寂的沉默時,卻又是他最不樂見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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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要來家裡進行除穢的就是那兩個年輕人嗎?」
「好像是哪,但是他們真的可靠嗎?我知道那個戴眼鏡的是多田家的小兒子啦,不過他旁邊那個外國人又是怎麼回事啊?」
「據說那個人才是除穢的主力,多田家的孩子只是負責帶人來的。」
「真的還假的啊……?該不會是宗教詐騙吧?不過那外國人長成那樣,與其做詐欺生意,還不如去當男公關吧?我們家沒有那麼多錢給他騙啦!」
「喂喂,妳們幾個說話小聲點,不要被他們聽到了!很難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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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都已經聽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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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這棟房子的婆婆媽媽們躲在走廊,自以為偷偷摸摸,聲音卻毫不收斂的對話,黑髮青年不禁嘆了口氣,偷瞄了瞄坐在他身邊那位被說適合當男公關的青年。對方則像完全沒聽見那些閒言閒語一般,依舊以氣度恢弘的姿態吃著擺放在兩人面前的點心。
用氣度恢弘來形容吃點心時的態度雖然有點奇怪,但在黑髮青年眼裡看來,對方確實是可以令他如此形容的人。雖然他的長相的確──呃,很像男公關,但這樣說他未免也太過份了,畢竟他不是自願要長成這樣的,而且人帥也不是罪過。
真要說他的外表哪裡不對……唉,果然還是衣服吧?
那副長相如果配上神父裝,看起來就完全沒有問題了不是嗎?偏偏他穿的是一身的和服,甚至還不是神道裝束,而是令人疑惑「你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啊」的弓道衣……
如此洋派又不三不四的神職人員,會被人當成詐騙集團或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他們之中有著真貨,甚至是「超過真貨」的人也一樣……
「怎麼了,你不吃點心嗎?」不知是否聽見了他的那聲嘆息,長時間以來都不發一語,只是安靜的吃著茶點的棕髮青年,突然向他搭話,使他超越受寵若驚的真正嚇了一跳。
他看了看棕髮青年,又看了看桌上的點心,心情很是複雜。
「呃……這還合你胃口嗎?」
這間房子的人招待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茶點,是像從冰箱裡挖出來、不知道自拆封後放了多久的廉價羊羹,以及感覺已反覆泡過多次,變得毫無香味的茶水。不管怎麼看都只是在隨便敷衍兩人,棕髮青年卻吃得津津有味,讓黑髮青年很是不能接受。
但他身邊的那個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不滿,甚至嘉許般的點了點頭。
「嗯,非常美味,這個時代的食物都相當的好吃,我迄今還沒有吃到難吃的食物。茶的味道雖然有點遜色,不過這個時代家家戶戶竟然都擁有茶葉這樣的奢侈品,真是令我驚訝。」
看著棕髮青年讚嘆食物美味的笑容,黑髮青年全身頓時都沒了勁。
說得也是,他說不定連「男公關」或是「詐騙」這種詞的意思都不知道呢,自己還真是替他想太多了。黑髮青年頓時一陣沮喪,連頭都要垂到桌面上了,眼前那人卻突然神色一轉,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如此在意他人的閒言閒語,因為人只要生在世上就會受到他人批判。畢竟人類原本就是會為了自己輕易傷害他人的種族,不管是為了對方的能力高低、長相美醜,甚或只是因為感覺不合。人類只要感覺對方有可能會危害到自己,就會下意識的歧視他人、貶低他人。這是只要擁有情感就無可避免的原罪。就連我也曾經因為歧視而作出錯誤的抉擇,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現在反被他人歧視,也算是受到了報應。」他雖然這麼說,聲音卻安穩輕快,聽不出任何陰霾。
「但別人如何看你其實並不重要,那不影響我們生活的方式,我們只要知道自己確實在做正確的事情,問心無愧的活著就好了。當然,受到阻撓時又是另一回事了。」說完,他瞇起眼角微微下垂的綠色雙眸,不自覺地對青年露出了一個絕頂迷人的促狹笑容,使黑髮青年的臉頓時紅了一片。
這並不是為他的笑容所傾倒,而是單純為自己的膚淺感到慚愧。想到剛才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己,黑髮青年就羞恥得想從窗戶跳出去。
看來自己要從這一位身上學習的東西還多著呢,青年縮起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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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不管對方知不知道他身邊這位是誰,不管他的長相如何,都不會、也不該影響到他們應作之事。
為了守護這個國家的安定,他們要斬除攀附於這個世界的陰暗,而這一定也是他生於神職世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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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就在他心中萌芽的志向再次激勵了青年,使他再次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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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青年的名字叫做多田綱,是東京某間冠有多田之名的神社未來的宮司。
棕髮青年的名字則是梅倫,但在千年前,他的名字叫做「源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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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田綱痛恨自己的出身。
他生於一個神道世家,還不幸的是這個家的獨子。雖然現在早已沒有所謂的宗教世襲制度,但對他的家人而言,他要繼承這間神社依舊是從出生前就決定好的事情,根本沒有其他路可以給他選擇。
更悲傷的是,他也沒有特別的喜好與夢想,就連想要大聲宣告「老子我才不管這間破神社咧,我要以XXX為目標!」都做不到。只能隨波逐流,安分的走在家人替他準備好的路上。
雖然對很多人來說,這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就算沒有人生目標,也沒有拔尖的才能,依舊可以輕鬆的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上安然生存,這難道不好嗎?
他被很多人這麼問過,而他自己也很清楚,對他這種胸無大志亦無才學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夢一般的待遇。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頹敗的象徵?
如果他是生在一間有名的神社就算了,繼承家業或許會變成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而他的人生應該也會在忙碌的社內工作中變得充實。頻繁且華麗的祭典、與大批信徒的交流、以及龐大的捐獻金流……他相信自己肯定會忙到連抱怨都忘了。但偏偏他就不是生長在那種神社,而是出身於一間建在住宅區的角落,既窄小又樸素,還沒有名氣的神社。
多田神社。
主神是多田大權現,源滿仲。其外還有供奉同為多田源氏祖先的源賴光、賴信、賴義、義家等人……
不是他想吐槽,但說真的,誰沒事會來拜源滿仲啊!他又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神!平平是源氏靈廟,但他們不像八幡宮那麼正統,也沒有主打義經啦賴朝啦那些更有名的人物,現在這世道大概隨便一個戰國武將相關的神社就能打贏他們了,更何況都內還有隸屬於同個系列社卻更廣為人知的分社。(註1)
就像同一條巷子裡開了兩間相同的便利商店,但一間只有雜貨店大小,另一間卻擁有一二樓的廣闊空間,進的貨色也多,還附飲食部跟廁所一樣。一般人除非路過剛好想拜拜或是懶得走太遠,否則根本不會想特地來這裡參拜。更應該說,除了附近的居民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這裡也有間多田神社吧?
更何況對面的巷子裡還有一間份量十足歷史悠遠的惠比壽神社。七福神有沒有!多有份量的一尊神明!能拜家內安全、無病息災、五穀豐壤。相較起來,到底還有誰還會來這種連有什麼功能都不知道的神社呢?
到最後,他們家每天幹的事,除了每天家裡的固定日課,以及既定的幾個沒有什麼人會來的祭典、大祓等等時刻以外,就只剩下打掃那小到不能再小的神社。除此之外,他在家裡根本無事可做,就連御朱印都沒必要寫,因為根本沒有人會來討!(註2)
說起來,要不是曾經是大地主的曾祖父當年堅持自己是多田源氏的後裔,一定要侍奉祖先,硬是跑去多田神社本社分靈,搞了這麼個小小的分社,再命令自己沒有家業負擔的小兒子擔當神主,這個神道家系也不會誕生。
而由於這間分社實在過分乏人問津,到最後也幾乎都是靠繼承曾祖父家業的本家贊助,才能活到現在。
雖說在神職養成所認識、相戀、進而結婚的父母親都具有足以擔當宮司的階位資格,而自己也正就讀國學院大學,畢業後就能直接取得能夠繼承自家神社的宮司資格。但說真的,就這麼間破爛的小神社,聚集三個擁有宮司資格的人又有什麼意義?(註3)
因為自家實在太清閒,人手又太過充足,父母甚至還時常出差去其他的神社當幫手賺外快,就連綱都覺得對面那間常常忙不過來,三天兩頭找他們去代打的惠比壽神社或許才是他們家的本社。
這樣的生活真的有意義嗎?
美名為神社的繼承人,但實際上既沒有信眾,收入也不見得比一般上班族好。每天只能守著空蕩蕩的神社,偶爾還得去其他神社打工,這樣的生活,就算安定,又有什麼樂趣可言?自己的人生真的要這樣耗在這間狹小的神社之中嗎?
雖然他時常如此詰問自己,卻始終沒有離開家,也想不出自己有沒有別條路可以走,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將他綁在神殿的柱子上似的──如果把這一切全都歸罪在命運上的話或許是如此,但更讓他自己信服的說法則是,他真的太懶了。
懶得追求生活、夢想,以及理想的自己。
他雖然總是有著想要尋求更特別、更有趣、更刺激的生活的想法,但最終都只是想想而已。畢竟就算現在的自己再無趣、再苟且,再得過且過,其實過得也不太壞啊。
他的心就像這樣,成天不斷的搖擺在天平的兩端之間,最後卻始終會甘於平淡,因為那或許才是怠惰的他最崇尚的幸福。
但是,這樣平靜、澹然到無趣得令人瘋狂的日子,其實早已逐漸的遠去,只是現在的他還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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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三人一同進行完早課後,綱的母親便照慣例的準備出差前往娘家的三輪神社當幫手。那本是這麼多年來宛如日常般的行動,但那天早上,她在出門前,卻難得的向孩子交代了一句與平常不同的內容。
「綱,我今天要出差去你阿姨那裡幫忙,晚餐不會回來吃。不過今天突然有三組人預約要來社內修祓,你在家要多幫著你爸一點。」(註4)
聽到母親的話,綱瞪大了雙眼。
──三組?平常三個月有沒有一組訪客都不知道,現在竟然有三組?
看到兒子驚愕的眼神,明白他心中想法的母親只能苦笑。
「沒辦法,這一陣子,大家的生意似乎都變多了呢,你阿姨那邊更是忙得不像話。唉,沒想到這股風潮也吹到我們家了,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呢。」
這件事綱也是知道的,畢竟他也正就讀著宗教大學,校內對各地的宗教資訊自然是比家裡來得流通。
這陣子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社會過度動盪、人心惶惶,以致於近期不管是寺廟還是神社甚或是教會,都接到了許許多多說要除厄、除靈、或是祈福的案子,多到可以稱為異常的程度。
但就跟醫生的工作增加不是什麼好事一樣,宗教團體的委託增加也不是什麼好事,而且還是如此異常的大量請託……總會令人感到不安。
「是啊,這類的工作竟然多到連我們家都跟上風了,會不會是某種魔障啊?」綱哈哈大笑了幾聲,而他的母親也跟著苦笑了幾聲。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他們家──尤其是綱本人,根本就不相信所謂的超自然現象。
他雖然生在這個家庭,讀的也是神學院,但從未信過神。
畢竟他跟家人都沒有所謂的靈能力,就算身處於最接近「神」的地方,但他自小到大,卻從未看過所謂的神蹟與妖魔鬼怪。在學習過宗教學與哲學等理論後,他反而更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物。就算他知道世上確實有著一些現代科學所無法闡明的奇蹟,他也始終認為,未來的某一天人類必定會找尋到足以釐清這份不可思議的解釋。
更何況他家與其說是信神,還不如說就是拜祖先。
神道教原本就是個建立在歷史基礎上的宗教,而除厄祓穢等等儀式的用意,也不是真的祓除妖異鬼怪,而是讓人類好好反省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並且誠心改過。在綱的眼裡,這與其說是宗教儀式,不如說是個哲學性的活動。就算對不信怪力亂神之事的他而言,也確實值得一為。
信仰畢竟是支持人類的力量,是為了人類而創造出的文化。與其說世上真的有神會保佑人類、會達成人類的心願,不如說是以神明的名義教導人類明白是非對錯定論,並且讓人類相信為善必有好報,只要相信就會有奇蹟,才不至於被過分嚴苛的現實給擊倒,才足以堅定心神努力生活。
他可以理解人類需要信仰,也認為追思先人是種美德,但這不代表神職人員一定非得相信世上所有不可思議之事皆是出自神與鬼怪,這就是他替自己的生活與職業所下的定論。
所以,他們可以把鬼魂、驅魔等等事物歸類為「安定心神」的治療性手段,同時也可以將「世上有魔障」這件事當作笑話一笑置之。
不過,將這些事情拿來笑是一回事,放在工作上看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母親前腳剛走出家門,第一組預約要除穢的人後腳就走進來了,綱連忙趕回房間換衣服、準備用具,跟著父親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原以為今天的工作只有替這三組人馬修祓,雖然是比平常忙了一點,但下午應該還是有時間能悠閒地寫寫學校的報告,但事情卻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下午五點半,他愣愣的坐在自家的拜殿裡,對著祭壇發著呆。
太奇怪了,這真是太奇怪了。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從早上到現在,竟然來了五組人馬!
除了有預約的三組以外,上午、下午又分別來了一組人,都說是突然起意想要去神社拜拜,順便請神主幫忙替他們祓除厄運。從來沒有過這麼忙碌過的父子檔也只能手忙腳亂的不斷重新整理祭壇,準備道具。明明不是什麼困難的儀式,卻在慌亂之下變得比平常還要麻煩。好不容易把五組人都送走,想說下午四點一到就可以準備收收結束一天的行程,卻又臨時接到第六組人的來電,表示他們現在正要趕過來,千拜託萬拜託請神社一定要等他們來,所以他現在才會在拜殿裡發呆,就是為了等待那些臨時信徒的光臨──
「喂,綱,人來了,快點出來。」
「咦?第六組人終於來啦?」聽到父親的聲音,綱連忙從拜殿裡走了出來,但在外面迎接他的,卻是神色異常嚴肅的父親,以及一批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從黑幫電影走出來的人。
其中包括了穿著華美妖嬌的晚禮服,像是酒店媽媽桑的女人,以及穿著深灰色的高級和服、搭配褲裙與羽織,典型黑道老大穿著,看起來還有點面熟的大叔。而他們兩個身後則跟著許許多多穿著黑西裝、戴著墨鏡的男人。
面對這樣的陣仗,父子倆都傻了。要不是他們有先打電話來通知,父子倆肯定會以為自己家跟地下錢莊借錢不還人家要來抄家了。
「請問……各位是剛才打電話來說要修祓的嗎?」即便如此,宮司還是不敢大意,戰戰兢兢的走向那票大哥大姐。而那位看似媽媽桑的女人則一邊打量著他們這間小得令人想哭的破爛神社,一邊以優雅的身段迎向前。
「是的,我們原本是聽說對面的惠比壽神社非常靈驗,打算特地過去祈福除厄的,但是聯絡對方後,對方表示貴社在這方面更是箇中翹楚,所以我們才決定趕過來這裡參拜……呃……多田大權現?」
這位女性很明顯的就連這間神社的主神是誰都不太確定,貨真價實就是聽他人推薦才來的典型。這並不奇怪,反正多田大權現原本也就不是什麼有名的神祇。
但對他們兩人來說,更重要的是──
「原來是惠比壽他們出賣我們的!」
「沒辦法啦,他們那裡也夠忙了,算是分攤點工作給我們吧。」
父子倆以袖子掩住嘴,小聲交頭接耳著。對方則毫不理會他們明顯的動作,逕自說了下去。
「今天我們來這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你們能替這孩子進行徹底的除厄儀式。」女人說完,揮了揮手,身後的黑衣人們便像摩西分紅海般散了開來,其中的兩人則架著一個看起來應該是人類的東西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為什麼說應該是人類呢,因為「那東西」如果不認真看,還真不像是人類,比較像是長條狀的獸類。
那個「人」,穿著全身的拘束衣,臉色發青,齜牙咧嘴,雙目大瞠看著天空,嘴角流淌著口水,口中則不斷的喃喃自語。看起來……就是個精神病患。
「喂、老爸,這個……感覺不該是來我們這除厄的等級吧?」
「嗯,精神病就該送醫院,我們這裡沒那專業。」
兩人再次大膽的互咬耳朵,女人也再次大方的視而不見。
「小犬已經這情況半個月了,我們有去看了醫生,也去過許多寺廟、神社,也讓專門的驅魔師看過,都沒有用。」說到這,女人嘆了口氣,眉宇間看得出她身為人母的憂愁。
「我知道突然來訪請你們替他想辦法,會讓你們感到困擾,也知道最後可能完全沒有效果,但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他,他畢竟是我們唯一的兒子……」說到這,她突然就向他們彎下了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而她背後的大片黑西裝男人也跟著鞠躬,只有那位始終不發一語的和服大叔依舊昂立於原地,但眼中卻也難掩不捨。
被人如此大禮對待,兩人實在無法拒絕他們的請求──說起來本來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除了想叫他直接去看醫生就好──只能尷尬的對他們笑一笑,然後將人請進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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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祓的儀式,就跟今天一整天他們所做的一樣,沒有因為參與者的改變而有所差別。而那一家子像是黑道的大哥大姐看來也萬分習於這樣的場景,完全不需要要求他們什麼都能配合得很好,看來果真跑過各大神社,不知究竟做了多少次的修祓,想想也真是辛苦。
只可惜沒有誰比綱他們更清楚,自家的修祓根本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作用,面對那種等級的「病患」,他們還是希望家屬能不依靠怪力亂神,好好的送去住院治療。
不過,就算他們心中是這麼想的,但敬業的父子檔並不會因此就失了恭敬之心,就算看不見神佛,他們依舊要相信這個儀式至少能夠淨化人類的心靈,而真誠的心肯定會是完成儀式的一大要件。
禱念祓詞,揮舞玉串。
枯燥而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伴著從拜殿外灑入的夕陽,令人昏昏欲睡。不知該說短還是長的儀式在這樣的氣氛中不知不覺地結束了,但不管再怎麼真心祈禱,眼前那宛如野獸般的病人在這番儀式之中,依舊沒有絲毫要恢復正常的跡象。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奇蹟不是這麼容易出現的。
真是抱歉哪,不過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綱心想。
此時已是下午六點,天色將暗,綱與父親兩人誠摯的將眾人送出了拜殿,雖然擔心沒有成功或許會遭來報復,但兩人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對方還是十分客氣,也很普通的給了他們初穗料,卻難掩臉上失望的神情。
不過,就在他們即將踏出鳥居,離開神社範圍的瞬間,事情卻極其突然地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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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裂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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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被拘束衣給緊緊綑綁住,眼睛始終瞪著天空的病人的頭頂上方一公尺處,突然出現了一道明顯的黑色裂痕。
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各個目瞪口呆的看向天空,看著那個裂痕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裂縫大得似乎可以吞下一個人,還開始由內朝外散發出帶著嗆鼻臭味的黑霧時,尖叫聲才終於從眾人之間迸發而出。
那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救命!不要緊張!
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視野則逐漸被霧氣吞沒。好不容易回過神的綱與父親兩人,雖然想處理眼前混亂的狀況,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這也是兩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超自然的景色,他們並沒有比其他人來得鎮定。
他們對著眾人大聲呼喊,試圖舒緩這混亂的現狀。但就算說再多:請各位冷靜、不要推擠、那霧看起來對人沒有傷害,請一個個慢慢退出鳥居外……之類的話,陷入慌亂的人們也不可能立刻恢復鎮定,眾人慌亂的聲音甚至還因為混進了他們倆的聲音,而變得更加混亂。
隨著他們的聲音被更多人的聲音所淹沒,父子兩人心中的不安也跟著逐漸擴大。
確實,現在或許只要冷靜的跑出神社範圍就好了,雖然不敢說那霧對人體真的無害,但至少一時之間看來是沒事的。更何況已經是下班下課的時間了,附近的居民回家後,看到這種景象應該也報警了吧?相信警察應該很快就會來幫忙了吧?
但是,接下來呢?
還沒來得及想太多,一聲仰天長嘯便如雷吼般狂暴落下,震得眾人雙眼一花,耳鳴不已。而下一刻,黑霧就像被這聲音給震開似的變得越來越稀薄,於是,眾人終於得以親眼觀見那令人觸目驚心的景色……
此時,空間中的裂縫已經大到足以覆蓋天空,而某樣「巨物」也從裡頭緩緩爬了出來──
比大象還要龐大的身軀、用銅鈴來形容未免過份小覷的凶惡紅眼、不斷發出惡臭,還長著冰椎般尖銳牙齒的巨大口腔,以及,那令人絕對無法忽略、難以無視的三顆巨頭……
那是在日本會稱之為「犬神」,而西方則會稱之為「地獄看門犬」的三頭惡犬,刻耳柏洛斯。
但就在所有人都瞪著天空,嚇得連思考都忘記之時,在場卻只有一個人,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跟剛才三頭犬的嚎叫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但這尖銳且瘋狂的笑聲,還是搖醒了在場所有人的意識。接著,他們的目光全都在瞬間聚集到了發出驚人笑聲的那人──也就是被拘束衣所縛綁著,今天的主人翁,「看似野獸的病人」身上。
下一刻,才剛從空間的裂縫之中爬出的三頭犬也像要附和他一般再次朝天大吼,並且以由那身軀的大小難以想像的輕盈身段朝著那病人一跳。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地獄犬要攻擊那人的瞬間,牠卻倏然消失在那人的身後。
接著,那人所穿的拘束衣上所有皮帶突然繃裂,脫離拘束的他也立刻將那件多餘的衣服給褪下,露出了爬滿了黑紫色奇異花紋的身軀。
這時的他,臉上已沒有了剛才宛若精神病患的表情,雖然臉色依舊,神色卻完全不同。一雙烏黑的眼中寫滿了瘋狂與狡詐,微揚的嘴角似乎也述說著他對在場眾人的輕蔑。
他像要擁抱世界般,對著天空張開雙手,而空中的黑色裂縫也隨著他的動作逐漸消失。蒼穹再次展現於眾人面前,卻已佈滿夜色,只餘最後一絲夕陽如血光一般照在他的身上,紅得何其妖異。
「我自由了!老子我終於回到這個世界了!!」他對著天空大吼了如此不知所云的話語後,便瀟灑一轉身,握住了始終不離不棄,站在他身邊保護他的母親的手,雙眼則看向他的父親。
「噢,我的父親、母親,感謝你們。多虧了你們這份過剩的愛,我才能在這麼短的期間內從全國的聖地累積到了這麼多足以將本體從地獄深處召喚回來的能量!看來我一定會是最早回到鬼王身邊的人,這都要感激你們啊!」
他無視周圍人群的驚愕、恐懼、與不信的視線,逕自狂野的朝天大笑。每當他發出尖銳的笑聲,四周便會冒出一波波跟剛剛相同的黑霧,現在想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瘴氣」,而眼前這位男子目前的狀況則應該是所謂的「犬神憑依」吧……
雖然並無法完全確認男子的狀況,不過綱畢竟也是正統宗教學校出身,雖然專攻的是神道教,但對其他宗教與神秘學、民俗學也都略有涉獵。
而眼前這名男子的症狀似乎正相當近似於他印象中的犬神憑依。
傳說中的「犬神」算是一種強大的使魔,原本就多會附身在情緒高低起伏不安定的人身上,而附著之後則會讓人變得更加歇斯底里,甚至會像精神病人一般,做出各種奇異的舉動。相對的,由於是被強大的使魔所附身,自然也就能夠從犬神身上獲得相當強大的能力。算是有利有弊。
關於「犬神」這種使魔,最多人知道的,應該是利用人為「製蠱」手段而做出的犬神,但以傳承來說其實也有許多古老的魔物、或是自然生成的精靈鬼怪會被劃為「犬神」的範圍內。例如被源賴政所討伐的妖怪「鵺」,在死後屍塊分裂產生了犬神、或是九尾狐玉藻前變成的殺生石被擊碎產生了犬神等等……所以即便剛剛出現的那隻怪物長得像是西方傳承的地獄犬,但真要說是犬神憑依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更令鋼在意的,卻是那人話裡說到的「能量」,還有「回到這個世界」與「鬼王」這類字眼。
──黃昏。白日與黑夜的交接之時,正是俗稱的逢魔時分。
在人世與他界的界線變得曖昧不清的時候,正適合讓異物衝破兩個世界的交界。再加上他所謂的「過剩的能量」……
以某些觀點來看,聖地通常也會是所謂的「能量點」,以風水來說或許就是「龍穴」之類的地方,不管侍奉的是怎樣的神明,那些特殊的地點都會自然產生各種「能量」,但這都只是用結果去推測的理論而已。光是想到竟然連聖地的能量都能轉換成打開地獄之門的力量,綱就覺得腦袋一陣暈眩,感覺自己一直以來所信仰的一切正在逐漸崩壞。
唉,自己明明一直以來都沒有信過神佛,現在卻又擅自感覺被信仰所背叛,未免也太矛盾了。綱懊惱的搖了搖頭。
倏地,一陣寒意襲上他的身軀,使他整個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警覺到自身危機的他倏然抬起頭,接著,便猛然與眼前那位犬神附身者(暫定)四目相交。一看見對方那漆黑而妖異的眼眸,他立刻像隻被蛇盯上的小老鼠般,嚇得全身僵硬。
兩人就這樣互看了一陣子,雖然綱曾經試圖迴避對方尖銳的眼神,但總覺得只要瞥開目光,自己下一刻就會被那妖怪給撲殺致死。到最後只能死死盯著他看,直到對方先移開眼神為止……?
在他終於等到對方像是失去興致般將眼神移開後,綱頓時全身放鬆到像要融化的程度,差點攤倒在地上,但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
「就想說味道聞起來怎麼那麼熟悉,原來是源家的後裔嗎?」
聽到對方突來的這句話,綱再次顫抖了起來,而他身旁的父親也因動搖而全身一震。
兩人似乎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也因而察覺到了即將發生在兩人身上的悲劇。
「多田神社……是吧?沒想到我會在這裡復活……或許也算是種緣分吧。既然神佛們賜給了我這樣的緣分,就該好好利用不是嗎?就當作是復活後的慶祝吧。」
在紅色夕日之下,犬神憑依者笑著張開了雙手。
「所謂父債子償,殺了鬼王、也殺了我(鵺)的帳,就由你們這些後代子孫來償還吧?」
於是,悲劇的帷幕就此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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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一邊狼狽的奔馳著,一邊怨恨起自己的祖先。
他的左手邊,是已經半毀了的拜殿,右手邊,則是奔馳得比他還要敏捷的父親。一瞬間,他的心中甚至為了自己的體能竟然不如父親,而生出了不合時宜的慚愧感。
──一吼。那傢伙,只不過是朝著他與父親之間的縫隙一吼,他們兩人身後的那間拜殿,立刻就被一道電磁砲般的能量給開了個大洞,接著,拜殿的屋頂也因為棟樑被折斷,而跟著塌毀。
綱的臉頰也被這發電磁砲所帶來的勁風給震傷,右臉頰滿是鮮血,還不時傳來一陣陣火辣的刺痛感。但比起現在遭受到的生命威脅,這點兒痛實在算不了什麼。幸虧父子倆在「他」說出兩人的血統時,就已猜測到後續可能的發展,所以他們並不像傳統電影或小說裡的雜魚角色會因為驚嚇過度而無法動彈,最後早早領完便當收工回家,而是一發現事情不對就立刻腳底抹油落跑。
也多虧並非傳統類型的人只有他們兩個,「他」反而非常的像傳統的壞人角色,喜歡追逐弱小的獵物,將對方把玩在手心裡的類型,也就是不會對兔子使出全力的獅子大人。不,應該說是狗大人吧?
唉,說什麼狗大人的,聽起來好像頒布生類憐憫令的時代,這麼說來自己的名字跟綱吉好像也只差一個字。難道是名字取壞了才會發生這種事──?在這種危急存亡之秋還能想這麼多有的沒的這份樂天,或許也能算是綱的長項吧。(註5)
無論如何,多田父子還是趁著狗大人不急著把他們兩個殺掉,而是選擇先將這個神社解體的狀況下開始逃跑。至於這時候看似黑道的那家子的狀況又是如何呢?他們可沒那麼多心思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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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追根究底,他們究竟做了什麼事,害得他們得被狗大人追著跑呢?
從「他」前後兩次的話語中,綱推測,他口中的「鬼王」應該就是人稱日本三大惡妖怪之一的「酒吞童子」。而他本身雖然是以地獄三頭犬的模樣出現,但在成為犬神前他的真面目似乎是擁有猿猴的臉、狸的身體,老虎的四肢跟蛇的尾巴,簡直就是拼裝的四不像般的雷獸「鵺」。在變成犬神後就成為了拼裝了三顆頭的狗,這方面似乎也很符合傳承的內容呢。
而這裡,多田神社,是多田源氏的靈廟。
雖然主祀神是源滿仲,但是同樣也祀奉著曾經斬殺過酒吞童子的源賴光,而犬神傳承中,斬殺了鵺的源賴政,則是賴光的子孫,當然也就是他們的祖先了……(註6)
簡而言之就是,雖然不知道鵺跟酒吞童子之間的關係,但是在過去斬殺了他們的人,正是這家的祖先們。所以被復仇好像也不是那麼奇怪的事情……不不不,所謂的父債子還本來就是不合理的事情,更何況還差了這麼多代!
綱一邊跟著父親從拜殿的另一頭逃往神社後方,打算從主殿旁一條通往大馬路的小徑逃跑,一邊在心裡如此吶喊著。
鵺則是待在原地,不停的以雷電破壞房舍,不僅拜殿被他給摧毀殆盡,附近的手水舍、繪馬掛所也通通變成了木屑,甚至連社務所──同樣也是綱那小小的家,也被鵺吼出的電磁砲給拆成了廢墟。
雖然自己一直以來都很不喜歡自家這狹小又破爛的神社建築,總是夢想著住進時尚又華麗的西式豪宅公寓,但是看到自小生活慣了的家被人擊毀,綱的心卻依舊像被撕裂了一樣。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恨這個家。說什麼恨、說什麼想獨立、想離開神道教的生活,到最後都不過只是晚來的反抗期。
「綱!」
一道急切的呼叫聲,不顧他的感傷,硬是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要再看了,快跑啊!現在保命要緊!」看著傻孩子在這危急存亡之秋竟然還呆呆站在那兒,綱的父親不顧自己早已跑到了小徑的入口,硬是拐了回來拉起兒子的手。
雖然面對這樣的敵人,只是逃跑能不能保到命都是個問題,但是有跑總比沒有好。感受到父親急迫的心情,他咬了咬唇,收起了感傷,拔腿就往父親的方向跑去。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更應該說,他們打從一開始,就註定逃不出鵺的手掌心。
伴隨著他們已經聽慣了的野獸長哮,一道落雷轟毀了他們面前的道路。小路旁的樹木紛紛倒塌,壓垮了兩人最後一絲生機。
完了,結束了。
剎那間,綱的腦袋一片空白。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感受不到恐懼或是悲傷,只覺一陣徒然。
回頭一看,整間神社除了看來就是被刻意留下的主殿以外,什麼也不剩。不對,這麼說是有語病的,什麼東西都還在,只是全都變成了垃圾,那損壞的程度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廢墟了,簡直就像被海嘯襲擊而過似的。只有滿散在空氣中的大量粉塵,以及落雷產生的火花引發的小型火災,可以證明這不是水牆的傑作。
而這全都是那個人……不,那個妖怪所造成的。
鵺。
綱看向站在已成空地的神社之中的那個人影。
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但地上一明一滅的火光,以及操弄在他雙手上的青白色電光,卻還是清楚的映照出了他的身影。
「呼呼呼,小蟲子們想跑去哪裡啊?我有准許你們離開嗎?」
他一邊笑一邊朝著兩人走來,走得越近,兩人就越能看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那是張喜不自勝到整個臉部都跟著扭曲的表情,此時,這位被犬神所憑依的人類看起來已經再也不是人類,而是徹頭徹尾的「妖物」了。
他舔著嘴唇,眼睛則上上下下滾動游移、打量著多田父子。但那並不是故事或傳說中食人妖怪看著食物的神情,反而比較像是人類思考著要怎麼虐殺小動物的表情。
對綱來說,那表情並不陌生,因為人類其實比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殘酷。不僅只是對付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就算是在應對同種族的「人類」時,偶爾依舊會露出這樣充滿算計的卑劣神情。綱一向都很厭惡那種神情,卻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經對著他人露出過那種表情。而現在,他則被比自己還要強大的生物用那種表情看待……
他無法想像自己下一刻會被眼前這個妖怪以多麼殘酷的手段虐殺。
一思及此,他雙腿頓時一軟,跪倒在地。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過著不管何時死亡都無所謂的無趣人生,但當他真的面對死亡時,他的心裡卻滿是對人生的不捨與依戀。很多時候,人或許真的都活得太幸福了,幸福到會懷疑自己的幸福其實是不幸的程度。
從今之後,我不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所以……
「請救救我。」
眼淚隨著祈禱的聲音落下。
不知不覺間綱的雙眼已溢滿了淚水,他對著地面嗚咽著、難看的抽著鼻涕。
──神啊,您真的存在嗎?既然世界上真的有妖怪,那麼,也應該有神吧?那又是為什麼……神總是能輕易的就讓相信他的人類死於天災與人禍呢?
地震、海嘯、颶風、狂颱、山崩、落機、沉船、屋塌……
當這些災難發生的時候,所有遭逢災禍的人們無一不會向天祈禱吧。
拜託,請讓我活下來,請讓我再見家人一面,我還有未完成的夢想……
但是在這些時候,神有出現嗎?神有救助過誰嗎?抱持著困惑與期待卻依舊死在對神的信任中的人們究竟又有多少呢?
──啊啊,神果然是不存在的吧?抱持著這樣的想法而死去的人肯定也不少吧?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如果這世上真的沒有神,世間一切的悲劇皆肇於巧合與錯誤就好了。那麼人或許還可以找到恨的目標,改進的方向,而不是白白的、傻傻的期待著奇蹟。
偏偏,神應該是存在的,就跟妖怪是存在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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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會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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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綱崩潰痛哭的模樣,鵺忍不住嗤笑出聲。
「啊哈?求神拯救你們?真可笑。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天真啊?說起來,什麼多田神社?呵呵,不過就是個騙子家系,竟然也敢自詡為神?像這種騙人的東西啊……直接摧毀就好啦!」
話說到最後,鵺突然提高音調,接著,一直以來被他保留著沒有損毀的主殿,就在他的高聲咆哮中,被壯大的雷擊給爆破。碎裂的木塊與碎屑甚至打到了綱的頭,扎進了他的皮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吧!這個神社原本就是沒有神明存在的!就算把神體給毀了,你們所祭祀、尊崇的祖先大人也不會出來拯救你們的!懊惱吧!哭泣吧!憤恨吧!」
看著自家最後一塊聖地,唯一可能真正有著「神」的主殿被輕易摧毀,看著鵺開心的在火光中嘲諷他們,綱的淚水突然停了。
就像哭乾了一般。
……也是啦,說得也是呢,這明明是早就猜想的到的結果,只是他剛才一直不願意正視那個事實而已。
因為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主殿裡所祭祀的神體,根本不是像遺骨那樣了不起的東西,只是曾祖父用財力跟臉皮硬是跟主社拗來的,一小顆像是名產店會賣的綠色人造玉石。而那顆脆弱得像是可以用牙齒咬碎的玉石現在肯定也已經毀於剛才的疾雷之下了。
這樣也好。
沒有期待就不會被背叛。這樣死得或許還比較乾脆。
綱笑了起來,苦笑了起來,而在他那逐漸失焦的雙眼之中,殘酷的鵺也正對著他微笑。
他們對著彼此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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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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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落雷伴隨著巨大的衝擊聲在綱的背後爆破,過分刺眼的光線與巨聲使他暫時失去了視覺與聽覺,所以,他第一時間所感受到的,只有一股熟透的肉的焦味。
綱不敢轉頭。
他知道是誰一直待在他背後,支撐著他,鼓勵著他,就算他哭泣、就算他對神感到絕望,依舊在他背後替他加油。
他知道,或許是因為父愛,他背後的那個人一直都不害怕眼前的威脅,他知道對方一直都對他訴說著光明的未來,但那份希望卻始終進不了他的耳裡。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始終比他還要來得堅強,但依舊敵不過這過分強大的暴力。
幸好母親不在家裡……理解自己背後所發生的一切時,綱的心中只剩下這個想法。
她並沒有多田家的血統,只是剛好跟父親相愛,才會嫁進這個家裡,一直以來都跟著他們過著苦日子,如果還要被他們父子給牽連而死,那未免也太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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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不在家。光是這樣就要感謝上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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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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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回想著母親慈愛的容顏,一邊緊閉上雙眼,等待著終局的來臨。
心臟的跳動不如預期的平穩,無法套上理性韁繩的身體,隨著心理的焦慮而變得冰冷。
過分緊張的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自己給推入了深海之底,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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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他即將缺氧而死之前,他突然驚覺,他等待已久的結束一直沒有出現。
這令他感到害怕、焦慮、以及一絲絲的期待,但他還是不敢輕易相信奇蹟的發生,比起能夠獲救的夢,他更擔心睜開眼後會看到鵺更殘酷的手段。
但是。
可是。
自己是否再也沒聽到雷鳴聲了?
鵺是否也不再啼哭了?
少了這兩大噪音,耳邊突然變得好安靜。
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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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綱還是戰戰兢兢的睜開了雙眼。
是的,預料中的落雷並沒有降下,他人也好端端的坐在原地,但眼前的畫面卻已跟剛剛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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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飄散著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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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並非冰雪,而是細微的藍白色火花與電光。四周過度的靜電甚至使他的頭髮與身上的細毛都飛舞了起來,而手腳只要稍微一動,肌膚就會感到針刺般的痛楚。
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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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向應該還在那裡的雷獸鵺。
卻看到原本操弄著雷電的他,也以異常徨然的神色,看著某處。
於是,綱也跟著他的視線,朝著某處──也就是剛剛才被落雷給摧毀的主殿──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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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理解了鵺的心情。
有個原本不該存在的人站在那裡。
他身穿著樣式古老的鎧甲,手裡持著一把異常有存在感的日本刀,以瀟灑的姿勢,站在如雪般紛飛的電光之中。
依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正是綱心心念念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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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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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你應該是……」鵺一臉驚惶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那人,就連聲音也跟著發顫。
「吾人乃多田大權現滿仲之子賴光。奉譽田別命之令降世伏魔!」
對方則以異常冷靜的神色確認了鵺的存在後,優雅地將手上的日本刀朝著他一揮,並且大聲的向鵺與綱宣讀了他的名字以及此行的目的。
四周的光之雪隨著他的聲音下得更加燦爛,而那凜然而高潔的姿態,宛如生長在野地的梅花般,散發著令人肅然起敬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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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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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人的「長相」,綱始終只想要高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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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 you speak Japene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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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僅是在表達對方所使用的,口音過分濃厚的古日文實在太難聽懂,同時也表達著對那人「長相」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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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以敝之,那是個西洋人。
要論長相的話,這個人很帥,非常帥,五官端正英俊瀟灑。一頭棕色的短髮翹得像是特別設計過的造型。微微下垂的綠色眼眸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性感,右臉上則有著一個不知意味為何,但看起來就是很帥氣的四瓣紅色菱形花紋。總之整張臉充滿了流行時尚的要素,看起來就像是會出現在美國時尚電影裡的帥氣男人。
但是這樣的一個潮男卻穿著日式鎧甲還拿著日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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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自己是源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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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行了,腦袋就像要燒乾了一般疼痛。危機突然解除外加突然看到這麼一個歐美風源賴光的衝擊,使綱原本緊繃的神經頓時鬆軟到彈性疲乏的程度,整個人無力得趴倒在地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就連末代武士看起來也沒有這麼突兀啊……這位「神明」真的可靠嗎……
但局面並沒有因為綱的倒下而變得和緩,反而隨著賴光報上自己的名號而變得更加緊張。
「你說……你是源賴光?別開玩笑了!那張臉……」面對這樣的「賴光」,鵺受到的打擊明顯得比綱還要大。綱原本以為他跟自己一樣,是被那張怎麼看都不像日本古人的臉給嚇到,卻沒想到,鵺驚訝的地方跟他完全不同。
「你那張臉,分明就是鬼王的臉啊!」聽到這句話,綱驚訝抬起頭,重新端詳起了「賴光」那張怎麼看都是西方人的臉龐。賴光則猛然皺起眉,對著鵺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但那份苦澀並沒有維持多久,便化為了豁達得令人目眩的笑容。
「誠然。此乃咒詛,非吾所願,亦無礙也。」
聽到他的回應,鵺愣了一會兒,又瞇上了眼多瞧了他幾下,也跟著露出了了然的邪佞笑容。
「哦……?我看出來了。那看來是吾王特意送給你的禮物嘛?哈哈,真是有趣。背負著那樣的詛咒感覺如何啊?」他刻意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下方──也就是賴光臉上像是刺青的紅色花紋之處。但這舉動並未激怒賴光,他只是輕輕地閉上眼,臉上笑意依舊。
「多說無益。」而當他睜開雙眼時,他已再次架起刀,迅雷不及掩耳的朝著鵺的方向奔去。
而一旁完全被忽視(基本上他甚至不知道賴光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的綱,則在目賭兩人的互動後徹底傻在現場。
咦?咦咦?也就是說這個自稱是賴光的人的臉……這張外國帥哥的臉其實不是他的臉而是酒吞童子的臉?繞口令嗎?所以那到底是什麼?禮物?詛咒?咦?什麼跟什麼?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他痛苦的抱著頭再次攤倒在地,卻在同時,聽到了「奇蹟」的聲音。
「唔……」那是人類痛苦哀號的聲音,若在平時,這肯定是一般人都不願意聽見的聲音,但在這一瞬間,卻成為了奇蹟。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綱立刻無視於空氣中如陷阱般滿佈的靜電,用力的彈起身子,轉頭一看。
「老……老爸!!」而一邊發出呻吟聲,一邊吃力的以不平衡的姿態爬起身的人影,正是他剛剛以為已經不幸亡故的父親。
剎那間,綱感動的難以名狀。
當然,他的父親雖然沒死,但也不可能毫髮無傷。他的左大腿以下幾乎完全消失,還看得見的部份也已化為焦炭。但不知道是否因為燒得太快太乾淨了,傷口反而燒得相當密合,完全沒有出血。而他的左肩與手臂雖然也都受了相當嚴重的傷,但似乎也恰巧的都沒傷到動脈。
剛剛被雷打中時,他似乎也只是因為痛得瞬間暈過去,才會沒發出任何聲音就倒下。
不過,即便受了如此重的傷,但在那樣的雷擊之下竟然還能保住一條命,依舊只能用奇蹟來形容。
想必是了解兒子現在的心情,即便才剛醒轉過來,身體肯定還承受著地獄般的痛苦,他卻依舊忍著痛,虛弱的握緊了兒子的手,對他笑了笑:
「嘿……有沒有……嚇一跳?你老爸……不會這麼容易死的……老爸什麼沒有……就是身體比別人壯了一點……」
這已經不是壯一點的程度了啦,老爸。你是神嗎?你一定能開車飛躍懸崖對吧?
雖然忍不住在心裡吐槽起自己的老爸,一度以為已經乾枯的淚水卻再次在綱的眼眶裡打轉了起來。
但這次卻是欣慰的淚水,歡喜的淚水。
不過,兩人並沒有就此沉浸在奇蹟給予的歡喜之中,因為他們所遭遇到的悲劇仍未真正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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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賴光與鵺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追逐戰。
鵺似乎並沒有近戰能力,只能夠以鳴叫引發雷擊,所以他只能不斷的以非人的矯健身手努力避開朝他身上招呼的刀子,努力跟賴光拉遠距離,再三不五時趁著空檔吼出幾聲雷砲。但賴光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即便鵺多次差點就要逃開他的攻擊範圍,他卻總是能以巧妙的走位與驚人的速度再次攔住他,也總能適時的躲過鵺的攻擊。但說起來他可是「神」哪,若是這樣就無法應對,那也未免太悲哀了。
「那位是……」雙方你來我往的精采對峙激烈得就連綱才剛醒來的父親也難以忽視。一看到與鵺打得不分上下,甚至更勝一籌的賴光,父親馬上驚覺事情在他昏迷的期間已有重大改變。而因為父親的復甦,心情大快的綱,在拋去悲慟後,也終於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吐槽起了眼前的事態:
「呃,聽說是,源賴光。」
一聽到兒子這句話,綱的父親訝異地瞪大了雙眼,嘴巴開闔成了一個「欸?」字型,臉上則寫著「我只看到一個外國帥哥」,反應跟綱當時一模一樣。
綱完全可以理解老爸的心情。
「聽說是被鬼王詛咒變成一樣的容貌還是什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鬼王……?是說酒吞童子嗎?」
「大概是吧。」在兒子回答後,多田父親低頭沉吟。
「嗯……關於酒吞童子傳說的分析中,確實有一個說法是他可能是漂流至日本的外國人,畢竟日本人是很怕異人的,現代自然是沒這回事,但我爸爸那時代的人,看到外國人時還是會感到恐懼的。所以如果說酒吞童子真的長成那樣,或許也不奇怪,因為傳說中酒吞童子原本就是個貌美得使女人心醉、忌妒的美男子。」(註7)
或許是因為疼痛的關係,他話說到這時稍稍停頓了一下,在擦了擦汗後才繼續說道:
「至於詛咒會是什麼我就想不出來了,或許是賴光當年斬殺酒吞童子前反被他施下的死前詛咒吧?」
但不管賴光是否有被酒吞童子給詛咒,又或是詛咒的內容為何,對現在的他們而言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對兩人來說,現在更重要的是全心祈求他們從小到大所祭祀的這尊「神」,能夠擊退這隻不請自來的妖怪,保全他們兩人的性命。
就在父子倆同時想到這點,並且握緊彼此的手,對著眼前激烈的戰況獻上最誠摯的祈求時,賴光卻像感應到了兩人的心願般,突然朝他們看了一眼。
而在他看見綱的臉龐時,神色間甚至倏然流露出一股驚訝與些許的懷念,就像看見了老友一般。而綱也在這一瞬間理解到,剛剛賴光是真的沒有發現自己,這讓他不禁有些失落,卻也為了這遲來的一眼而感到激動。
但事情也正因為這一眼而產生了變化。
趁著賴光因為看到父子檔而愣住的這麼一個空當,鵺猛然閃到他的背後、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眼看就要朝著賴光使出他剛剛一發便摧毀了拜殿的電磁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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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光卻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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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突然消失在面前,使鵺大吃一驚,但那發蓄滿能量的電磁砲卻已來不及收回,依舊盛大的朝著位於剛剛的賴光身後、父子倆的方向射去。那一瞬間,綱差點因為驚嚇而昏了過去,但那記強勁的電流卻沒有傷害到任何事物,才剛發射出去,就跟賴光一樣,驀然消失於虛空之中。
不過,還沒有任何人來得及震驚,下一刻,賴光便再次如鬼魅般出現在鵺的眼前。而他手上那把日本刀此時也已非原本正常的型態,而是纏繞著跟四周飄散的電光同樣呈現藍白色,看起來卻如火焰般不斷搖曳著的「雷電」。
就像是他的刀子將鵺所釋放的電流吸附到了刀身,硬是轉換了它的性質似的。
他就這樣以刀操弄、引導著原本屬於敵方的雷電,並且讓那道雷電以真正可以稱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鵺的喉嚨落下。
而鵺雖然已經看見了賴光,也察覺了他所要做的事情,卻還是攔不住也逃不了,就連抵擋的時間都不夠,只能硬生生的接下那道原本應屬於他的最強雷電。一直到鵺的身體被雷擊的力道給壓倒至地面,他那雙想要擋住自己咽喉的手,才總算觸碰到了自己的頸子。但他也在同時,馬上明瞭了現在的狀況有多糟糕。
雖說身為雷獸的鵺對雷的抗性原本就強,但在硬吃了這道性質早已有所轉變的雷電後,還是不可能沒有損傷。而這刀經過精準算計的雷所損傷的部份,正是鵺最重要的命脈──能夠發出不祥叫聲的聲帶。
賴光封鎖了他最強的矛,也同時使他失去了最強的盾。在這一瞬間,鵺已經註定敗於賴光之下。
鵺只能抓著自己被燒得焦黑的喉頭,抬頭看向賴光,以沙啞到難以辨別的聲音不可置信的說道:
「你怎麼可能……比我的雷還要快……」
「吾之名為『雷光』,稻光迅於神鳴,乃天經地義之事。」而賴光則像在嗤笑鵺一般,對著他露出了足以讓看到的少女們都愛上他的微笑。(註8)
但下一秒,他馬上收回了那張笑容,神色一凜,再次對著好不容易撐起身子的鵺舉起刀,擺出架式。
「汝應早有覺悟。」
「等、等等……我、我投降,投降,拜託請放了我一命,至、至少看在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份上……」在聲帶受到傷害,身體也因為雷擊的後遺症而無法起身的鵺一見苗頭不對,馬上開始向他求饒,但賴光絲毫不給他任何繼續說話的機會。劍一擺好,他便馬上出手:
「──『真那伽』!!」他雖然大聲喊出了招式名稱,但他的刀光果真比聲音還要快,如招式之名,朝著鵺軀體的正中間砍了下去──(註9)
奇異的是,明明所有人都看見那把刀砍進了他的身體,但他的身上卻沒有流下一滴血,反倒釋放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典雅香氣,而他身上那些妖異的黑紫色花紋,也隨著香味的飄散而逐漸消逝。
接著,鵺再次重重倒地,這次跟剛才不同,他很明顯的已經沒有了再次站起來的力量,身軀微微抽搐著,四肢則無力癱軟在地面上,只有嘴角還是逞強的揚了起來,以虛弱且嘶啞的聲音嘲諷著打倒他的男人:
「你不是、有名的、源氏武士嗎,武士怎麼能這樣……哼哼……果然是……騙子家系……」說到這,他的雙眼已然矇矓,在身上花紋即將完全消逝的瞬間,空中傳來了野獸辭世前最後的鳴叫聲,那是足以匹配「鵺」這個名稱、淒厲且令人作噁的不祥聲響,卻讓聽者不自覺地感到悲哀。
而賴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應他的話語。
但他高潔的姿態卻已陳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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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鵺的聲音完全消失後,原本四散在空氣中的電氣也隨之消失,只有那股在鵺消逝後卻依舊沒有散去的香氣就像要填滿一切般持續在空中漂蕩。
賴光則悼念般的看著「鵺」消失的地點良久,最後,在香氣也隨著時間變淡時,他才以精練的姿勢,帥氣的將刀子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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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那就是我們所信仰至今的『神』。」看著賴光在黑夜中依舊散發著微微亮光的背影,綱的父親不禁感嘆道。
「不管是奇蹟,還是神明,都是存在的呢。」
「欸?」雖說事實確實如此,但綱不知為何卻對他老爹的這句話感到了一絲絲不安。一定是因為這句話聽起來跟某作品的某台詞很相似的關係。不過現在還在意這種事情,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註10)
「嗯,是啊。」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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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父子檔只想要好好謳歌兩人現在還活著的這份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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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子很快就發現,打倒鵺、保全了父子倆的性命不過是個開端,麻煩事才正要開始。
戰鬥結束沒多久後,原本以為早已鳥獸散的黑道(?)一家子突然蜂擁而上,包圍住了父子倆、賴光,以及倒在地上,剛剛一直被鵺所附身的青年。那位青年現在看來正睡得香甜,原本發青的臉色已轉為紅潤,在鵺依附時看來妖異又狂傲的臉龐,現在看來卻相當的稚氣,或許他的年紀遠比綱想像中還要來得小。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事吧!」一看到失去意識、傷痕累累的孩子,他的母親立刻衝上前,緊抱住孩子,以尖銳的聲音不斷的哭喊著。卻完全沒有提到多田家神社全毀,多田父親除了命還保著以外,身體完全只能以殘廢來形容的事實。
那像是單方面在指責多田一家的說法,就像是殺人犯的父母說著自己的孩子很乖巧,絕對不可能犯案,一定都是別人帶壞他一般,完全澆熄了綱正滿心歡喜謳歌生命奇蹟的好心情。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家子跑來他們家發作,事情也不會搞成這樣。話說回來,自己明明就碰到了一般人一輩子都碰不到的劫難,現在到底是在高興些什麼……
但綱也知道,對方原本就只是被犬神──鵺給憑依,才會動手破壞這個神社、傷害了他與父親。這並不是這個人所願意的,他不該為此遷怒,卻還是難以釋懷。
而剛才始終沒有說過話的和服大叔,此時也站到了眾人之間,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再打量了多田父子的傷勢,最後眼睛則望向穿著全套鎧甲,在眾人之間顯得特別格格不入的賴光,以及他手上已入鞘的刀。
「你應該沒有殺了我的孩子吧?」接著,以符合他外表的低沉男音,倨傲地質問起了賴光,賴光則悠悠地舉起了他的刀。四周的氣氛瞬間因他的舉動而緊張了起來,就連綱也以為這尊神或許會因為對方的不敬而降下神怒,但他卻只是淡然的以優美的男中音回應道:
「此物乃神之器、魂之刀,僅能傷異世之物。鵺獸已退,而其憑依之身乃此世之人,雷電之傷外,應無大礙。」
聽賴光這麼說,大叔蹲下身,從太太手中抱過兒子,先確認了他的呼吸與心跳,又看了看他頸部的傷口後,點了點頭。
「確實是如此,但還是得先送醫才能確認狀況。」說完,他將孩子放回地面,手揮了揮,後面的黑衣男之一則立刻打起電話呼叫救護車──雖然綱總覺得以剛才這裡的狀況,就算他們不叫救護車,四周的住戶應該也早就報警了吧──
「至於你們……也一起就醫吧。請放心,你們所有人的醫藥費跟住院支出,以及後續的照護,都會由我方負責。」說到這,他看了看四周,又緩緩的說著:「當然,貴神社的重建費用也會由我方負責。」
說完,他又看向了賴光,稍微猶豫了一下後,開口問道:
「……你是真正的神明嗎。」
賴光則以意味深長的笑容回應他:
「吾乃源賴光,僅此而已。」
對於這個的回答,和服大叔只是閉上眼,哼哼笑了幾聲,接著突然嚴肅的張開雙眼,對著賴光彎腰鞠了個躬。
「非常感謝您拯救了我的獨子,您是他的救命恩人,在此請先受我一拜。在確認他的身體狀況無恙後,我必定再次奉上大禮。」
「應為而為之,何謝之有,不必多禮。」面對大叔的九十度鞠躬,賴光只是以迷人的微笑,輕輕地對他拂了拂手。
而在他放下手的同時,眾人卻驀然聽見四周傳來了剛才完全沒有聽見的警笛聲與嘈雜的人聲,簡直就像這間神社(或者該說是神社的殘骸)到現在才終於再次與世界重新連結上似的。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結界嗎?綱偷偷瞄了賴光一眼,卻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東西。
而這時,兩三位警察也從四周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以難以置信的神情,一邊看著四周的神社遺骸,一邊穿過鳥居,朝著眾人走來。而和服大叔的眉毛也隨著三人的出現,微妙的挑了起來。
原本綱還擔心接下來會不會出現黑道跟警察的火拼,替這間神社帶來二次傷害,但大叔看起來卻相當自在,甚至還伸了幾個懶腰。
「看來該是替這件事情收尾的時候了,沒問題,我會陪你們去警局說明狀況的。另外,我會派人來處理貴社所有修繕事宜,如果有無法處理的事情的話請聯絡我。」他將手伸進和服衣領內,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現場看起來唯一能夠擔當負責人的綱。
然後綱在那張名片上看到了某大臣的職位以及名號。
他愣愣的看著那張名片數十秒,又抬起頭看著三位警察驚惶的對著和服大叔鞠躬的畫面,才猛然驚覺這張名片代表的意義,以及眼前的人的身分。
──原來不是黑道,是政治家嗎?還是大臣等級!!難怪總覺得大叔的臉很面熟!!
所以說黑白道果然只有一線之隔呢,綱在此時深刻的體會到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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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在大臣的斡旋之下,他們先是迎來了救護車,將大臣兒子與多田父親一起送去了醫院,父親緊急進了急救房,但其實就連急救的人員都表示「從未看過傷得這麼嚴重,意識與生命跡象卻都這麼清楚的傷患。」而醫院方面即時傳來的訊息也表示雖然他會永遠缺少一隻手一隻腳,但其他部分似乎沒有太大的問題,即便還要再做進一步的檢查與診療,但就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奇蹟。而大臣的兒子更是除了聲帶略有損傷,喉部外皮脫皮需要治療外,沒有任何其他傷口,據說很快就在母親的照護之下醒了過來,甦醒後也毫無先前被附身時的狀況,意識清晰、也沒有被附身的記憶,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常的高中生。
而在傷者都送去醫院,綱也在急救人員替他身上一些傷口做完處理後,就跟著大臣以及賴光前往了警署作筆錄。原本應該是直接送往當地的警局啦,不過待在現場的可是大臣呢,誰敢怠慢,所以三人最後被請進了警署的貴賓室,還得到了高級茶點當作偵訊……不,是詳談的點心。
順便一提,三人也不是坐上警車,而是坐在大臣的私人黑頭車前進警署的。
另外,三人在被警察們請往警署前還發生了一件小插曲。綱在事後想想,這種時代會發生那種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對於一個剛從死裡逃生的人來說,那可真是十分的令人生氣。
那就是圍觀者與聞風而來的記者們無限的拍照攻擊。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在結界(?)的阻隔下到底看到了多少神社內的事情,但是光看送出來的傷者的傷勢,以及整間被摧毀的神社的外觀,自然也知道剛才肯定發生了大事。
於是,在照相手機與平板電腦已經普及於社會的情況下,多田一家子的臉,以及神社的慘況,再配上超大型公眾人物出現在此的訊息,很快的就隨著眾人殘酷的好奇心,在網路的普及之下,飛躍的傳送到了世界各地。就算大臣的隨扈、以及警察都拼命阻止這些民眾拍攝現場的照片與影片,但現代人依舊會以自由的名義,繼續著這些傷害他人隱私的行為。
而這行為在賴光也走出神社後,演變得更加激烈。
一開始出現的,是「哇塞,全身鎧甲耶?」、「角色扮演嗎?」、「喂喂這一定有問題,該不會他就是犯人吧?」……之類的言語,而在賴光的臉終於也在路燈下展露無疑時,群眾的反應頓時變得更加熱烈。
首先是女性們高分貝的熱情尖叫,接著則是對女人們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聲感到反感的男人們的低語。
「外國人?」、「喂喂這外國人未免也長得太帥了吧……」、「Cosplay男公關現在穿的衣服都這麼講究嗎?」、「這外國人跟大臣究竟有什麼關係?」
各式各樣的言語、謠傳、臆測與相機的閃光燈交織在一起,而那位在如何的激戰中都能保持從容的當事人,此時置身於其中,也終於失去了所謂的從容。
對他而言,四周不斷閃出的閃光燈,似乎比鵺釋放出的閃電更令他困惑,而那眾多滿懷好奇與些許惡意的眼神,也微微的令他不知所措,只能惶惶然露出苦笑,卻又因為那過分豔麗的笑容,引發了更多熱情的呼聲。
實話說來,身為一名男性,當眼前出現一位能夠徹底讓女人瘋狂、讓一切意圖與目的都失焦的男人時,綱實在是無法不感到生氣與忌妒。就算知道對方是「神」,也知道他現在並不是刻意想耍帥或裝可愛好引起女人的注意,但心情就是會很差,非常差,差得難以言喻。就連被他救過命的綱都如此了,更能想見現場其他男性的心情究竟有多麼波濤洶湧,在觸目所及的範圍內,就有大批男人正咬牙切齒的拼命按著手機或平板,就算不看他們所書寫的內容,也可以猜想到其中必定充滿了惡毒的漫罵與誹謗。
一思及此,綱對賴光的忌妒便少了許多,同時也對自家的未來越發感到不安。所謂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尊過分帥氣的神明究竟會給自家帶來什麼際遇,這是當時的綱所無法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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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從群眾的包圍中脫身,抵達警署後,綱與大臣便口徑一致的向警官報告了他們在私人車上討論出的事件經過。
首先,是最需要釐清的「神社中響起的怪聲」、「被破壞殆盡的神社」以及「異常的傷者」。這部分他們決定以「不合時節的奇異落雷」帶過。畢竟無論是綱的父親還是神社,確確實實都是被鵺引發的雷電給傷害的,這方面就算進行科學的檢驗也會得到一樣的結果,兩人並不擔心。至於那雷鳴聲怎麼會如此怪異,又或是這落雷怎麼僅僅打在神社上,或許就只能以「氣候變遷造就的異常狀況」來說明了。
其實對於這樣的聲明,綱還是有些抗拒的。雖說他也想不出其他更正常的說詞,也不可能對警方說出實話,畢竟說了對方也不會信。而且就算退一萬步,他想說出實話,而警方也會採信他的說詞,大臣也不會允許他出賣自己的兒子的。最終,在眾多考量之下,他也只能妥協,使用這個聲明。但一直以來,落雷都帶有著「神罰」的意味,而且哪兒不打偏偏只打這家神社,更容易讓人聯想到天譴。沒有人希望自家,尤其是神職的家庭發生這種徵兆吧?
不過仔細想想,或許也可以把落雷的天罰歸咎在大臣的身上?雖說這完全就是事實,但綱還是瞬間對於自己竟然起了這樣的想法而產生了些許的罪惡感,果真本性良善。
無論如何,對此議題大臣只是拍了拍胸脯,表示一切看他的就對了,綱也只能將一切的煩憂通通吞回肚子裡。
接著,關於大臣為什麼出現在那裡,這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畢竟大臣夫婦與孩子出沒在各能量景點的事情早已不是新聞,簡單說就是大臣的孩子最近「因為青春期的到來而有些精神障礙」,為了孩子著想,他才會抽空帶著兒子前往各大神社參拜消災解厄。
唉,要不是鵺正巧在他們家復活,綱肯定也會相信大臣的說詞吧,畢竟就連他乍看之下都覺得那孩子就是個精神病患,又何況是他人。只不過看著大臣憑仗著自己的年紀,以在他們面前毫不相同的滄桑面貌對著警察長官感歎著為人父之辛苦時,綱只想感嘆所謂的政治家果然都是些凡人無法匹敵的優秀演員。
最後的問題就是「這位突然出現在神社、穿著全套日本古代鎧甲的外國男人究竟是誰」。關於這點,由於當事人被兩人強迫串供(但他欣然接受了),外加他那口聽起來極其難懂的古代日語,所以很快的就以「長年住在海外的英裔混血日本人,是他們家的遠房親戚,才剛回日本沒多久,身分證明被雷燒掉了。日文是看時代劇學的,深愛日本文化,所以案發當時借穿了他們家的鎧甲,刀子也是他們家的家傳寶刀。」這樣的說詞給搪塞了過去。至於那實際上從未存在過的戶籍資料,大臣表示這也包在他身上,所以也不需要綱去苦惱了。
啊啊,只要認識達官顯貴,做什麼事真的都很方便。綱在今天深刻的體悟到了這個事實。
最終在這個問題上,綱苦惱的地方只有該怎麼替賴光取一個適合他的外國名字。當然,以他們所謂「英裔日本人」的說法,直接冠上賴光之名或許也無所謂,但只要想到自家是怎樣的神社,以後向外人介紹他時對方會回以怎樣的內容,綱就徹底的斷了這個念頭。
好吧,說真的,其實他也不是很想對著那張臉叫出賴光這個名字。
那麼,不使用賴光的話,該取怎樣的名字才好呢?日系的名字?太郎?宏人?大和?還是外來語系的名字?喬治?約翰?大衛?
躍入綱腦海裡各式各樣的菜市場名,不管哪個都很不適合眼前這個男人。再怎麼說,他好歹也是尊神,還是自家侍奉的神,而且似乎完全沒有要回去天界的打算,很有可能就這樣在他家住下來了。在這種情況下,不取個聽起來不錯又適合他的名字,到最後最困擾的可是自己一家人啊。
綱很確定如果自己替他取了麥可之類的名字,他肯定會叫一次笑一次。不過說不定他意外的適合太空漫步,有點想看。
最終,他就這樣卡著命名權,一直到話題來到了這位朋友的身分,他才急急忙忙的再次動起腦袋,試圖從貧瘠的記憶中挖掘出嶄新的名字……可惜最終依舊徒勞無功。
就在他打算放棄思考,準備向偉大的歌手致敬,借用他的名字來替自家先人命名時,賴光卻突然對著他笑了笑,眼睛一動,便引導著綱的視線,看向掛在警署貴賓室牆上、四幅以春夏秋冬為主題的和歌掛軸。
剎那間,靈感如滔滔江水般湧入綱的腦裡,化作了一個具體的形象。
擷取高潔的初春之「梅」與出淤泥而不染的夏季之「蓮」。將兩者合在一起、再去蕪存菁。留有日式風味,又不失歐系本色……
「梅倫,嗯,他叫做梅倫。」
這真是個好名字,綱在當時真的對能取出這個名字的自己感到驕傲。事後想想,卻覺得這根本就是賴光──梅倫替自己所取的名字,只是藉由他的嘴說出來罷了。
就這樣,在確認了「梅倫‧阿克萊特‧多田」這個名字後,他們很快的就結束了名為詳談的偵訊,雖然沒有吃到豬排蓋飯,卻吃了綱這輩子還沒吃過的超高級松花堂便當。(註11)
然後,綱與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母親在大臣替他們所準備的高級飯店會合,同時也接到了父親的手術順利完成,明天就可以去同樣是大臣準備好的超高級單人病房探視他了的電話。
至於儼然已經成為了他們家族一份子的梅倫,也跟著綱住進了高級飯店。當然,他那身過分顯眼的鎧甲早在警局就已換了下來,並且換上了由大臣緊急替他準備的和服……其實原本替他準備的只是普通的襯衫與西裝長褲,但他卻表示「自己不習慣這樣的衣服」,最後只好請人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隨意購入了數套男用和服來給他穿(但就算說是隨意,那價格依舊高得使綱差點昏厥,幸好買單的不是他),哪有歸國子女會不習慣穿著西服的啊,真是個任性的神明。
接著,在神社重建完之前,多田一家(除了父親持續住院進行治療以外)就過起了從未有過的高級飯店生活。一時喧囂塵上的網路流言與媒體的報導,也很快的就在大臣的操縱下銷聲匿跡,再次讓綱體會到政治家的偉大。
接著,在大臣的兒子確定完全復原後,大臣也堅守他的諾言,親自到飯店再次向多田一家(主要是梅倫)謝恩,還時常派人不時來飯店噓寒問暖,三不五時就會送來些禮品與美食,還跟綱的父母快樂的規劃起重建的神社要多麼的氣派。
對於一直夢想住在西式豪華公寓的綱來說,這段高級飯店人生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從某個角度看或許也算是因禍得福。但只要想到自己的父親可是因為這個「禍」,永遠失去了一隻手跟一條腿,還差點賠上性命,綱就高興不起來。但他倒是趁著這段恰巧手頭什麼都不缺、還閒到發慌的時候,花了好一段時間,教會梅倫使用現代日文,並且對著電視灌輸他現代的常識。
最後,在綱完全習慣每天起床後就晃到飯店餐廳吃自助早餐,晚上餓了還能打電話叫客房服務送宵夜的怠惰生活後,他們家的神社終於重建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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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棟華麗得會讓綱以為走錯神社的美麗建築。先別說神社建築本身究竟變得多麼華美壯闊了,就連原本像個鐵皮組合屋的社務所,竟然也趁這個機會改造成了五層樓的西式住宅,還附帶毫無必要的香客用房間與小小的宴會廳。看到自己的夢想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實現了,綱差點因而落淚。要不是父親還在醫院裡做義肢的復健,真想讓他看看現在神社的模樣。
將話題回到神社,由於本殿中供奉的御神體(據說是梅倫千年前使用的飾品的一部份)早已不知在那次的激戰中消失去何方,所以在經過討論後,眾人決議將梅倫所換下來的整套鎧甲當做御神體供奉在其中。
……雖然由於神明本身就在社務所晃來晃去,那個象徵用的御神體到底有沒有必要還很難說……
除此之外,他們竟然還在如此狹小的神社腹地裡建造了小型的弓道場!雖說多田一家全家確實都有學習弓道,但其中對此最熱衷也最強的父親已經不可能再練弓道了,那又何必硬是在神社裡弄個弓道場呢……
對此,他的母親是如此說明的:「綱。你想想看,你爸現在已經直接退休了,你又還沒畢業,所以這個家只剩下媽可以撐了,這樣我們的收入不就會少一份了?我們總不能連這都要大臣負責吧,人要自己有擔當點。所以啊,我想了很久,最後想起據說源賴光除了使劍以外,弓術也是一流的,所以媽想讓梅倫在家開班授業。你想想,帥氣的外國老師不是很有噱頭嗎?」
聽到母親的說詞,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就算梅倫在旅館生活中已經跟他們家人打成一片,也毫無神明的架子,但是他們竟然要讓降臨到自家的神在家裡打工……?!
雖說梅倫現在的立場確實是家裡的食客,但這樣作總覺得還是不太對啊……
正當綱啞口無言的看著母親,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時,當事者梅倫卻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他們身邊,幽幽的呼喚了兩人一聲:
「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們說……」
「哇啊!」「哇喔?!」由於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話題中的當事人已然出現在身邊,結果同時被他突來的聲音給嚇得慘叫,還反過來嚇著了梅倫。
「你……你們還好嗎?」他撫了撫胸,一臉惶惶未定。
「很好。」「沒事。」心虛的兩人則非常有默契的一起搖了搖頭,乾笑著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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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三人便一同前往了他們準備給梅倫的房間。那是在這棟西式的社務所中少數純和風的一間房間。
他剛剛或許都在整理自己的房間吧,原本塞在房間裡的大量搬家紙箱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來非常具有生活感的房間。櫃子上放置著他的愛刀,小几上則有著他在旅館生活中學會的雙六與花札,常穿的和服好好的掛在衣桁上,室內則飄散著焚燒香木所產生的香氣。
總覺得是間高雅得令人有點坐立難安的房間。
雖說感想如此,但在梅倫的招呼下,被招待進房的兩人還是早早坐定,專心聽他說起:
「我想與兩位詳談的事情不為他,就是關於我今後的預定……」但他才剛說到這裡,話就被多田母親給打斷了。
「等等,你該不會現在才說要回天界之類的吧?那我們的弓道教室要怎麼辦?」
「弓道教室?」梅倫複述了一次,綱則不好意思的捂住母親的嘴巴。
「喂喂,媽妳現在不要說這些啦!那、那個,梅倫,你不要理我媽,繼續說。」面對眼前母子奇妙的雙簧,梅倫困惑的歪了歪頭,但還是繼續說道:
「先前因為鵺造成的傷害太大,而我也需要時間好明白時代變遷所帶來的差異,所以一直沒有向各位提出這件事,但既然現在多田神官身體已無大礙,神社也重建完成,看來時機已然成熟,所以我想,該是要實踐我回歸人世責任的時候了。」
「責…任?」
「相信你們應該已經知道,鬼王──也就是酒吞童子,已經復活了。同時,他也以他的力量,喚醒了許多與他淵源深刻的妖魔,就像鵺。」他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自己臉上紅色的花紋。這時綱還雖然還不知道那個花紋的意義,卻也從他的動作感覺出那個花紋在這件事上肯定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而之後他就會曉得,那個花紋正是鬼王加諸於賴光身上的詛咒中心,也具有讓賴光感應到對方的效果──
「我是為了再次降伏在人間甦醒的鬼王,才會回歸人間的。一旦讓鬼王重新在人間界重新儲備起能量、喚起百鬼夜行,將會使這個世界陷入萬劫不復的悲劇,我必須在事態變得更嚴重前先殺了他。」說到這,看來一向溫文的梅倫猛然目露凶光,使綱與母親不自覺地流下冷汗、打直了身子。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神明。我能做的事情,只有用我的刀斬殺妖物,在其他事情上,我跟一般人類並沒有多大的差異。因此,我希望兩位能夠幫助我。跟我一起前去尋找、征討鬼王,同時一併剷除那些像鵺那樣,隨著他復活的妖魔鬼怪。
「我明白多田神社在鵺的騷擾後,要重新起步是非常辛苦的事,所以我並不強求必須夫人放下神社重務,但我還是希望綱能夠空出學業外的時間幫助我。因為我知道你們都是非常善良的人,所以我相信你們絕不希望自家的悲劇在他人身上重現。」
聽到這,多田母子互看了一眼,心情千迴百折。
雖然真正經歷過那晚悲劇的只有綱,但他母親在那一晚,不但失去了家,還差點同時失去丈夫與兒子的痛,也絕非他人所能想像。
而現在,他們突然得到了或許能夠「拯救他人不要經歷這份痛楚」的力量。
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自詡為正義使者而使用了這份力量,那麼,會不會因為強出頭而「再次經歷這份疼痛」呢?
日本是個獨善其身的社會,自掃門前雪乃是理所當然的常態。為了他人的幸福而犧牲自己的幸福?為了成就正義而讓自家陷入不幸?這未免太愚蠢了,想都別想。
尤其在經歷過那個夜晚後,若還能立定心願,要為了天下福祉而斬殺妖魔,那麼不是天生的勇者,肯定就只是莽夫了。綱自知自己絕對不是做勇者的料,所以他也不願意當莽夫。
「……沒辦法啦,沒辦法的。我……我雖然出生在神社,但是完全沒有通靈能力喔!腦袋跟運動神經也沒有特別突出,根本不可能做什麼斬鬼驅魔之類的事情。不可能不可能。」他搖了搖手,又搖了搖頭,以全身上下的肢體語言努力表達他的立場。但梅倫卻沒有因而氣餒,也沒有因而憤怒;沒有感嘆年輕人的懦弱,也沒有罵他糞土之牆不可杇。只是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一絲難解的笑容。
「沒問題的,綱,因為你不只遺傳了源氏之血,或許還是我過往同伴的投胎轉世喔,因為你們長得真的非常相似,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年輕的時候,能力也並不突出,但在累積了許多經驗後,最終也成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所以,請你不要妄自菲薄,只要肯做,你一定做得到的。」
梅倫突如其來的「我跟你在前世認識喔」的發言,使綱的心臟突然加速的跳了起來。
他想起梅倫與鵺戰鬥時看到他與父親的瞬間,那訝異且懷念的神情,所以他知道梅倫並不是在唬弄他,他應該真的長得跟他的故友極為相似。
……也或許,根本就是他的轉世。
他吞了吞口水。
身為前無神論者,他並不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之說,但是現在事情已經不同了,他的眼前出現了真正的神明,還告訴綱他或許認識他的前世,就像轉世活佛那樣,可以由一個活佛去認証另一個活佛……如果這樣還不相信,那未免也鐵齒過頭了!
而且如果自己的前世是什麼垃圾還是昆蟲就算了,沒有人想知道這種事。但如果、如果自己的前世,是跟自己的名字一樣的那一位的話──
好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可以問嗎?到底該不該問呢?
幾番天人交戰後,最終,綱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像個青春期的少女般,以顫抖著的高亢聲音、緊張的開口問道:
「請問……您說的是哪位呢?」
「藤原保昌。」梅倫完全沒有打算賣關子,笑瞇瞇的說出了對方的名字,綱在思索數秒後,卻變成了顆洩了氣的皮球。
說到源賴光身邊的人,不就該是賴光四天王嗎?他不奢望自己會是最有名的渡邊綱,但為什麼會是沒什麼人知道、就連自己都想了一陣子才想起來的藤原保昌啊──(註12)
完全看透自己兒子在想什麼的多田母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在交互看了看兒子以及眼前美麗的青年後,突然帶著微笑,朝著梅倫一拜:
「既然如此,我們家這不肖兒就請您多多照顧了,他是我們家的獨子,請不要操死他。」
「等、等一下,就這麼決定了嗎?」
「人家都說你大概是藤原保昌再世了,去為社會盡一份心力又有什麼不好?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做大事嗎?現在給你這麼大一件差事,你應該要高興才對吧?」
「唔……」不可否認,在被梅倫這麼一說後,他確實是心動了。當然,如果他是渡邊綱轉世,他大概就直接答應了,可是是藤原保昌、是藤原保昌的話……
綱困擾的抱著頭在一旁滾動,他的母親則完全無視於兒子的存在,直接與梅倫交涉了起來:
「那麼,關於該如何進行,您已經有想法了嗎?」
梅倫點了點頭。
「雖然我大致知道鬼王可能在哪個方位,卻無法準確的找到他。因為我雖然擁有神格,能夠與異界之物交流,但並沒有陰陽師的異能,無法占卜妖異會出現在何方。當時我能夠準確的降臨到鵺身邊,只是因為神社裡有我的因緣之物,又剛好被綱求救的意念給召來了而已。總之,『我並無法自主找到妖怪』,而這個世代似乎也找不到能夠配合的陰陽師,這是個很大的缺陷。
「不過,這個時代也有這個時代的好。我最近看了不少超自然系的綜藝節目,發覺現在大部分的人在遭遇妖異後,都會自主尋求神社與寺廟的幫助。而這裡不正也是神社嗎,所以我看不如我們也來開設相關的業務,既能從中找尋線索,又能增加信仰人口,可謂一石兩鳥。」
聽完梅倫的長篇論述後,多田母親點了點頭。
「斬魔除穢業務嗎?聽起來不錯呢!只可惜由於本社的知名度相──當相──當的低,要讓大家願意找我們家做這方面的生意恐怕很困難。」
「是這樣嗎……」聽到這句話,梅倫頓時面露難色,多田母親則再次、非常、非常用力的點了點頭。
「所以呢,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業務,您願不願意先承接本社的弓道教室的業務呢?有像梅倫這麼帥氣的老師在,大家一定會很樂意來參加的!再由您宣傳除魔業務,就會有更多人知道本社還有這個業務了!」
……面對自己那無所不用其極就是要把梅倫榨到乾的母親,綱真的覺得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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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多田神社的斬魔除穢業務與弓道教室業務同時開跑。但是究竟是哪邊的業務比較熱門,似乎也不言而喻。
雖說他實體是尊神,但他對人非常友善,既帥又善於聊天還毫無架子,很快的就被附近的居民所接受,有著混血帥哥老師、還發生過異常雷擊事件的神社之名很快的就響遍了網路,甚至還有小眾媒體前來採訪。
母親心心念念的弓道教室更是招生招到手軟,偏偏梅倫就只有那麼一個,大家也不願意接受綱這個一點都不帥的老師,弓道場還小得不像樣,實在招不了多少人,最後她也只能含淚丟掉大部分的報名表。
看著梅倫每天被附近的太太與放學回家的少女們簇擁的模樣,綱的心情真的非常複雜。偏偏神社一般業務也確實因為他而繁盛了起來,忙的就連才剛出院回家靜養的多田父都無法好好休養,每天都得應付大批的參拜者,但他本人倒是為這從未有過的繁景感到高興就是了。
至於最關鍵的除魔業務──由於虛報情況只想請帥哥來家裡坐坐的人實在太多了,反而浪費了他們大量的時間,最後只好請人幫忙居中篩選案件,到最後因為他們拒絕接手的案件實在太多,反而引來了一些莫須有的負評,真是本末倒置。
但其中還是有真正出現問題的案件,兩人在確實的處理掉一些難解的事件後,總算也有「帥哥除魔師」以外的實績可以拿出去見人,也終於開始真正在業界打響了名號。
或許是因為一開始碰到的鵺本身就是個出格的魔物吧,原本對除魔什麼的還很緊張的綱很快的就習慣了現場,還被梅倫稱讚果然有潛力。
久而久之,他也逐漸的開始對自己產生了信心。
然後,就一路做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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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經過兩萬餘字的冗長回想後,時間終於又回到了現在。
前面雖然說得好聽,但實際上在這個業界裡,人越年輕越帥看起來反而越沒擔當。結果一開始打的帥哥驅魔師牌反而造成反效果,明明是正牌神明,卻總會被一堆只有外表看起來像得道高人的冒牌靈媒給排擠、瞧不起,甚至還到處捏造關於兩人的負面消息。委託人也總是因為他們的年紀,以及梅倫那過份出格的外貌而懷疑他們的能力,不管走去哪裡都會被當成是用外表做詐騙的。就像現在這樣。
今天這份工作,明明是對方跟神社聯繫要求他們到家裡看看情況的,在經過訪查與探查後,也確定這戶確實出了挺嚴重的問題。但是兩人到了現場後,卻又被這間房子的人們以「主人身體不適,請勿打擾」為由拒之門外,兩人可是在外面哀求了好一陣子,又拿出了許多證明後才終於獲准進入屋子。一進屋子卻又馬上被放置在破爛的小房間裡,一邊吃著感覺好像快過期的茶點,一邊等待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睡覺的主人醒來。
被這樣無禮對待,不管是誰都會生氣吧?
雖然剛剛才被梅倫開導,要放寬心胸,相信自己所行之事,但綱才振作了沒幾分鐘,馬上又故態復萌,頻頻在旁長吁短嘆。梅倫也就由著他在身邊散發負離子,只是開開心心地吃完自己的點心,又順手幫綱吃掉他的羊羹。
但是,即便過了足以讓一個人細嚼慢嚥的吃完兩人份茶點的時間,這房子的主人卻依舊沒有要出面的意思。於是,就在早已習慣跪坐的綱感覺自己的雙腳都跪到發麻的瞬間,他終於爆發了。
「啊啊──我受不了了,好悶!好無聊!再等下去我都要發霉了,乾脆放給他爛,等他們真的出事再來善後算了。」他一邊說著令人不齒的氣話,一邊耍賴般躺倒在地上。
看著以難看的姿勢躺在地上的綱,梅倫不禁莞爾。
「雖然看到保昌在地上打滾的模樣是很有趣,不過你真的有這麼不滿嗎。」
「把我們叫來又讓我們等這麼久,是人都會不滿啦!其實他們根本不想要除掉依附在這家主人身上的髒東西吧?該不會是預謀犯案?太太對先生下蠱之類的?」
對綱隨口編出的主婦午間劇場般的劇情,梅倫只是一笑置之。摸了摸已然空無一物的茶杯邊緣,悠然的回應道:
「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我們看起來不是很值得信賴嘛,對方想觀察久一點也無可厚非。你也很清楚不是嗎。而且說不定人家真的在睡覺啊,資料上說他是個七十歲的老先生了,是該多休息一點的。」
「但是……」
看穿了綱想說的話,梅倫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或許認為,因為神比委託者還要偉大,所以他們不該讓我等待。但對我來說,跟『神』比起來,能夠創造並且信仰神的人類還比較偉大喔。因為神其實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存在,更何況我並不是由天地萬物自然孕育出的神,只是區區一名被冠上神的名號的人類。」
說到這,梅倫抬頭看了看時鐘。從他們進到這房間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小時了,但這房子的人們卻像是已經遺忘了兩人似的,傳來了煮飯的聲音、偶像劇的聲音,以及孩子回家後生氣的跟母親報告今天在學校被老師管教的喧鬧聲,只有這間與主房隔絕的茶室寂靜的像處在別的時空。
他低下頭,再次摸了摸空蕩蕩的茶杯邊緣,然後,極其突然地,對著身邊拼命以全身上下的細胞表述著不滿心情的綱開口道:
「看來我們還要等很久,那麼,如果你覺得很無聊的話,就讓我來說個故事吧。」
而梅倫的故事,就從這句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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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我,並不是神明,而千年前的酒吞他……其實也不是鬼,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一個有著俊美長相的異人。
「若以現代的說法來看,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反政府恐怖組織領袖。他召集了一群游離在社會邊緣,不被政府認可的人們,佔據了大江山一片地。雖在京城行燒殺擄虐之事,卻也同時擁有許多打從心底擁護他的支持者。而這樣的人,自然會成為政府的眼中釘,所以,他們便派遣我前往大江山,討伐酒吞童子。
「當時,社會上都盛傳他是個會使用妖術、殺人不眨眼的惡鬼,而我也如此深信著。所以,在前往大江山之前,我們就先去了幾個靈驗之地,尋求神明們的協助。而神明們也確實回應了我們的呼喚,以童子的模樣現身在我們面前,並且將據說對我們是藥,對惡鬼是毒的『神便鬼毒酒』交給了我們,作為打倒他的手段。」
雖然是早已耳熟能詳的酒吞童子退治物語,但在「當事人」的陳述之下,綱還是入迷的坐起了身子,豎起雙耳,認真聽了起來。梅倫則是以乍聽之下雲淡風輕,仔細聽卻帶著些許激烈情感的聲音,繼續敘述道:
「……我當時就該發現的,所謂的神明,不應該是慈悲為懷而又萬能的存在嗎?既然酒吞是如此罪大惡極的大惡鬼,為什麼神卻沒有親自下凡懲罰這個鬼怪,還要等弱小的人類來膜拜祂、請求祂,祂才肯賜與人類一些些的幫助?但當時的我真的沒有想這麼多,光只是神明願意出面就感到很開心了。
「於是我們抵達了大江山,並且假借著想投靠他的名義混進了他們之中,也順利的與酒吞見了面。我們相談甚歡,他很快的就信任了我,還為了我們的加入而舉辦了歡迎酒宴。」
梅倫瞇起了雙眼,就像在回憶當時的景象一般。
「……他確實是個非常具有領袖魅力的男人,但當時的我們卻認為,這份魅力肯定是來自於他的妖術,無論如何,他就是應該要除去的對象,不需要對他產生感情。所以我們在酒宴中獻上了毒酒,哄騙他們一黨喝下,然後在他徹底信任我們而醉倒的時候,殺了他,也殺了他的同伴們。」
說到這,梅倫突然停下了話語。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綱一度以為這故事就到此結束,正在心裡碎唸著梅倫講個故事都虎頭蛇尾時,他才再次開口:
「還記得那個晚上,鵺指稱我們是騙子家系嗎?說來慚愧,但確實如此。我們不僅騙了酒吞,也騙了自己。什麼『神便鬼毒酒』啊……其實那不過只是能讓人喝得爛醉如泥的烈酒。對我們沒有產生效果,也只是因為我們知道自己正在執行任務,該保持神志清醒而已。那盅酒對嗜酒如命到能被稱為『酒吞童子』的他來說不過只是一碟稍微強勁了點的小菜,但我卻深信那是神之酒。
「所以,在我正準備斬下酒吞的頭的瞬間,他卻醒過來了。他看著我,臉上淨是驚愕以及……被背叛的憤怒。他咒罵我、拼命地阻止我,我卻已經來不及收刀,輕易地砍下了他的頭,簡單得不像在與傳說中的惡鬼之王對峙。他溫熱的、跟一般人無異的鮮紅色血液飛濺到了我的臉上。而他死前呼喊著的詛咒則在我耳邊不斷的鼓盪著、縈繞著……」
梅倫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那一瞬間我才突然驚覺,啊啊,傳說中的大江山酒吞童子其實並不是鬼,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他確實犯下了許多天理不容的罪行,但不代表我能以剷除惡鬼之名,對他行欺騙、背叛、與虐殺之實。這是一個武士不該有的行為。」
他用力的瞪著自己美麗而潔白的雙手,像是看著過往那滿手的血跡。
「於是,報應降臨到了我的身上。死得不明不白的酒吞,在死前詛咒了我、詛咒了這個世界、這個國家,也詛咒了他自己。」
接著,他突然對著綱露出了一張絕頂哀悽的笑容。
那是自他降臨到多田家至今,綱從未看過的表情。
「酒吞童子原本並不是鬼,但是在他被我背叛、被我殺害的瞬間……他就成為了真正的鬼。而其他當時被我們所討伐的人們,以及那些愛著他、信奉著他的人們,也一個一個的,在鬼王死前的詛咒下、在自己的悲傷與痛苦下,化作了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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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鬼王酒吞童子』這個存在其實是被我製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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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綱倒抽了一口氣,瞠目結舌地看向梅倫,梅倫則苦笑道:
「很驚訝吧。」
「確實……」綱率直的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非常值得驚訝的事實,完全顛覆了酒吞童子傳說的因果關係。
原以為山中有鬼才前往退治,沒想到反而硬生生的將一個原本並非鬼物的人類變成了鬼之王,造就了更多的鬼怪與禍端,甚至一路蔓延千年……
「而我在死後,因為家族的庇蔭,有幸得以跟父親棲身於同一個神社,受人祭拜、敬仰、供奉,最終獲得了足以重新構築靈魂的神格,但他加諸於我身上的詛咒也在此時顯現而出。以靈魂現世的我,在他的詛咒下,得到了鬼的長相。得到了這張被稱為鬼物,因而受人歧視、甚至因此遭受殺身之禍的異人之臉。
「這是報應。」
他斬釘截鐵的說著。
「現在因為這張臉孔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全都只是因果報應,原本就是我該承擔之事。這是詛咒,卻也是給我的警惕,讓我能夠每一天都好好的面對自己,也面對他。」
梅倫一邊說,一邊以堅毅的神色,凝視著玻璃櫃中自己──與鬼王長得一模一樣的倒影。
看著這樣的他,綱的心中波瀾萬丈,難以平復。
梅倫──源賴光這個男人、這尊「神明」的身上,究竟背負著多重的罪業呢?
而他卻沒有被這樣的罪過給壓垮、擊潰,而是選擇面對這份罪過、利用這份詛咒,不斷的檢討自身、精進自身,這是多麼強大而堅定的意志力啊。
或許正因如此,他既無神的威嚴,也沒有平安貴族的習性,既溫柔又謙和,卻又不失那份在經歷過無數磨練後才產生的清高氣質。
「聽好了,綱。神明真的沒有你想像中的了不起。從前的我也相信神明無所不能,直到自己也成為神明才明白,神能夠為人類做的事情其實少之又少,但若是人類不再信仰神、記得神,神明就無法具有形體,具有力量。所以,與其說人類需要神明,其實人類對神明來說更是重要。
「所以,只要有人需要我,只要有人願意信仰我,我就希望能盡全力完成他們的願望。哪怕遭受不平等的待遇也好,被說是騙子也好,因為我有必須繼續以神的姿態活下去的理由。」
梅倫緊緊握住了雙拳。
「既然錯誤的過去已經無法改變,那麼,我就有義務、有責任用這雙手再次殺了他。這次,我要正正當當的,從正面挑戰他、戰勝他、消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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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將不再遺憾。」
說出這句話的他,全身上下散發著唯有堅持自我信念之人才會擁有的光采,耀目得令綱難以直視,使綱的心中滿懷驕傲。
對於自己常年以來都持續的崇敬著這尊神感到驕傲,也對自己身為他的子孫感到驕傲。
「我、我也會努力的!」綱突然地以高亢的聲音爆出了這麼一句話,硬是嚇著了還處在自己小宇宙裡的梅倫。
「因為……因為我畢竟是藤原保昌嘛,所以我會盡全力輔佐你的,請相信我!」
如果綱的前世真的是藤原保昌的話,就代表他也參與過那場大江山討伐戰。雖然他並不是動手殺了酒吞的賴光,但多少也擔負了些許那場悲劇的責任。
但再怎麼說,那都不是現在的他做過的事情,而且,也正如梅倫所說的,比起為了無法改變的過去而嗟怨不已,還不如放眼於未來的一切。
綱想要更努力的在這個時代中,成為足以輔佐賴光的「藤原保昌」。
看著雙眼中燃起了璀璨火焰的他,梅倫卻忍不住噗嗤一笑。接著,就像被人戳中笑穴般,不由自主地捧腹大笑了起來。
綱則一臉癡呆的看著眼前那位在他面前始終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毫無形象狂笑的模樣,一時難以應對。一直到他終於笑夠,意猶未盡的擦去眼角淚水時,綱才發覺,自己剛剛好像被人用力的嘲笑了一番……
而梅倫也完全沒有要給他面子的想法,在笑完後,竟然毫不留情的點評了起來:
「綱、綱如果想成為保昌的話,應該還需要更多的耐心與抗壓力,當然,弓術方面還有知識學業上也肯定要好好精進一番。除此之外──就是自信心吧。保昌可是藤原家的貴族,走起路來趾高氣昂的,綱雖然長得像他,但氣質可是完全不一樣呢。」
被他這麼一說,綱整個人頓時委靡不振,頭垂的好低好低,連額頭都碰到榻榻米上,像是再也抬不起來一般。
梅倫則拍了拍他的背,滿是笑意的對他說道:
「不過,我並不覺得綱有必要變成保昌,因為綱就是綱啊。雖然就能力上來說,現在或許還有些不足,但萬幸的是,保昌那男人身上的劣根性,你恰巧都沒有呢!這點實在太值得稱讚了,我很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下去。對我來說,比起過往的搭檔,新的搭檔的成長更令人期待。我現在所需要的人不是渡邊綱,也不是藤原保昌,而是多田綱喔。我把賭注都壓在你身上了,你可得好好表現,讓我狠狠的贏一把才行。」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逐漸變得輕細和緩,溫柔的就像是在哄著孩子一般。而綱也像鬧彆扭的孩子那樣,將臉貼在地上,由榻榻米間擠出悶悶的聲音:
「……你騙人……」
「真的,我沒有騙你,我不說謊話的。」
喂喂,剛剛自認是騙子家系的是誰啊,現在說這種話又怎麼能讓人信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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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雖然在心裡如此吐槽著,嘴角卻還是不爭氣的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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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的人不是渡邊綱,也不是藤原保昌。
而是這個沒有什麼長才的多田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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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他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直接的表示需要他這個人吧。
充實感滿溢在他的心中,使他感覺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深吸了一口氣,綱再次挺起背脊。
或許是怕他尷尬,一旁的梅倫並沒有看向他,臉上卻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綱並沒有因此再受打擊,因為他也很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斤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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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渡邊綱,也不是藤原保昌,更不可能成為源賴光。
但他們全都是他的榜樣,他的目標,他所希冀的未來。
一切的改變都要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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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他看向櫃子上的時鐘。
滴答、滴答。
時針又往前進了一點,而他們在這個房間等待的時間也即將突破兩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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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麼,就先從鍛練耐心做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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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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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實際上全日本應該只有兩間多田神社是拜源滿仲一家的,一間是兵庫縣川西市的本家,另一間則在東京都中野區。這裡指得就是中野那間,本作的神社為純虛構,坐落在東京都的某個小角落裡。多田神社又稱為清和源氏的發祥地,基本上是指源滿仲下去的那條血脈分支。不過,雖然也被認為是源氏靈廟,但說到源氏的氏神卻依舊會歸到鶴岡八幡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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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2:御朱印是日本每間神社提供的紀念章……其實不是,但相去不遠。大部分的神社方會一張一張手寫上神社的名字跟參拜日期等等,然後蓋上神社的印章。只要參拜者捐點香油錢,就可以跟神社討御朱印。有的會直接寫在參拜者自己帶來的朱印帳上,但有的是先寫好後才幫你貼上去、或是直接單張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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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3:國學院大學是日本唯二具有神道學科的大學之一,另一間是皇學館大學。乖乖讀完出來就能得到神職正階的資格,可以擔任一般縣社級的神社宮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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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4:一般來說只是修祓的話是不需要跟神社預約的,直接到現場就行了。不過設定上是因為各個神社最近都工作量爆滿,不先預約可能搶不到,所以才會有預約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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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5:德川家第五位將軍德川綱吉晚年時頒布了一則「生類憐憫令」,要求全國的人必須愛惜動物的生命。一開始只是精神上的法令,想遏止濫殺犬隻等等的現象,但到後期這法令的走向卻越來越誇張,要求人民愛惜生物、不殺生到了只要有輕微的舉動便會判刑、甚至為了建立各地的狗屋而驅逐當地原本的住戶等等,總之是個惡法。當時的狗比人類還要偉大,所以甚至會被稱為「狗大人」,而德川綱吉也因而被戲稱為狗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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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6:傳說中的鵺是以令人感到恐懼、不祥的叫聲聞名的妖獸。紀錄上最早出現在平安時代的後期,是不吉的象徵。在平家物語中敘述到牠當時常於夜間出沒於天皇所居住的御所,使天皇因恐懼而染病。後來源賴光他那一直苦於沒有出頭機會的子孫賴政便趁機受命射殺了鵺,也順利的在歷史上留下一席之地。不過實際上鵺也沒好好死掉,屍塊反而飛到各個地方去,又造成了大家的困擾,所以到處都有鵺的墳墓。如正文所說,犬神傳說也有一說是由鵺的屍塊變化而成的,另外也有鵺實為雷獸一說,而這裡採用了這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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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7:異人在這裡主要指得是西方人。另外有名的日本作家宮部美幸也曾自爆過她很怕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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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8:賴光的名字讀為「よりみつ(Yorimitsu)」,但死後諱名則以有職讀法讀為「らいこう(Raikou)」,與「雷光」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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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9:真那伽是香木的一個種別,據說具有輕盈又柔和的香氣。讀音為「まなか(Manaka)」跟正中間的「真中」同音。就設定上,原為賴光的梅倫嗜品香、組香,所以招式也使用香木的名字,習慣源氏香後也會以源氏香為名變化招式,但這設定本文內沒有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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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0:原出處是魔法少女小圓裡美樹沙耶香的名台詞「奇跡與魔法,都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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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1:阿克萊特是由侍僧的英文Acolyte轉變而來,不要問我這名字是誰想出來的,可能是天降奇跡。豬排蓋飯是刑事案件連續劇裡必備的場景,松花堂便當則是裝進漆器便當箱中的簡便懷石料理,總之是高級便當。老實說這裡其實是大搜查線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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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2:藤原保昌是平安時代中期的貴族,老婆是歌仙之一的和泉式部,比他還有名。賴光四天王則是指渡邊綱、坂田公時、碓井貞光、卜部季武四人,據說各有各的特殊能力與奇特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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