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色(しょく) ── 形象、景象
我居然在社辦睡著了,這還真是少見的情況。
我記得,我是在下午五點時來到社辦的。當時,社辦裡難得的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從不抬頭確定來者,只顧讀自己手上書本,跟這間教室的座敷童子沒兩樣的外星人也不在。
沒有總是大吵大鬧想著新花招的春日,也沒有光是觀看她的笑容就足以度過漫長難熬時光的朝比奈學姊,就連那個總是笑得很噁心的偽超能力者都不在。
只有我一個人,還真無聊。
如果古泉也在的話,至少還有人可以陪著玩一些有得沒有的紙上遊戲。這種無聊的時候,我才會分外感覺到古泉一樹這個人確實有他的存在價值的。
沒辦法,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還是乖乖等他們來吧。
真是奇怪了,以前明明會覺得他們又吵又胡來(當然朝比奈學姐是例外),可以的話真不想跟他們(尤其是春日)湊在一起,現在卻會因為沒有那些人在而感到無聊。
難道我也被馴服成那群怪異人士(外星人、未來人、超能力者,還有一位萬能的神)中的一份子了嗎?
……這假設真令人害怕。
為了忘掉這可怕的假設,並且想辦法打發時間,我只好拿起長門前天硬塞給我的大部頭科幻小說。結果一翻開來……
哇啊!!
除了那令人驚恐的厚度,裡面還有一堆屬不清,看不懂的專有名詞,感覺很像古泉那傢伙常常在我耳邊叨念著的東西。光只是看著就讓人覺得頭暈。
翻了幾頁,我就開始懷疑這不是小說而是理論叢書了。日本真是奇怪的國家,連這種一看就覺得銷路會很差的外國小說居然也會翻譯出版。
又翻了幾頁,我開始想放棄看這本書了。
將書本放在大腿上,我輕輕將頭倚靠著窗台。
天氣很好,溫度適中,窗戶邊還吹來了陣陣徐風,啊……春天本來就很適合睡覺。
我今天下午上課時也差點在課堂上睡著呢。當時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
『春天很適合睡覺,那乾脆來睡一下好了。』
或許是因為我這麼想吧。
……所以我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古泉那傢伙靠著窗台,站在我身邊,並且對我露出他一如往常那笑得有點噁心的笑容。
「早安啊,阿虛。」他說。
拜託,哪裡早了,你沒看到天空都已經變成了橘紅色的了嗎。
「或許對你來說是這樣子沒有錯。」他點點頭。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逕自說道。
「你知道『空色』是什麼顏色嗎?」
我知道啊,就是天藍色不是嗎?
「嗯,一般來說是指天藍色沒有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空色』既然叫做『空色』,指得應該就是天空的顏色吧,但是天空的顏色並不是只有藍色一種。那麼,『空色』這個詞難道就不能拿來形容天藍色以外的顏色嗎?」
……算我服了你了,但這跟你剛才對我說早安有什麼關係啊?
「一般來說,我們不都在天空是『空色』的時候說『早安』嗎?所以我現在才會對你說『早安』。」他微笑道。
詭辯。
這男人最喜歡說這些詭辯了。
遇到他說這些廢話的時候,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把話題帶過。如果老是跟著他講下去的話,真不曉得對話會延續到什麼時候。
「不過真難得,今天春日那傢伙居然一直沒有出現呢,感覺好安靜呢。」我看向窗外。
如果完全不說話的話,就能聽到微風的聲音,小鳥歸巢時發出的聲音,還有遠處傳來的,社團活動結束後的吆喝聲。
我將話題帶開,他也跟著我將視線往窗外移動。
本來我還以為已經順利的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別的地方了,沒想到他卻意味深遠的將眼神從窗外往我的身上移動,然後微笑。
笑得有點欠揍。
「因為這是你的世界。因為你現在並沒有強烈希望『涼宮春日』這個存在出現,所以她這個形體目前就不會存在於你面前。」他說。
「…什麼意思?」
「今天天氣很好不是嗎?或許你想要安靜的一個人打個盹,所以才沒有讓她來到這間教室吧。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來到這裡的我,或許在你心中有一點特別的地位呢,面對這種殊榮,我只能說我相當的榮幸。」他一如往常不正經的回了一大串話,卻跟我真的要問的事情八竿子打不著。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是要問你『我的世界』是什麼意思?」我認真將問題講清楚。
「從佐佐木同學出現之後,我就開始思考了。」他的表情也突然地嚴肅了起來。
「世界上的神只有一個,應該只有一個。但是現在卻出現了兩個神。其中一位還聲稱自己的力量被另一位神給奪走了。也就是說,涼宮春日是如神話般『取代舊神的新世界的神』。但如果這麼說的話,事情就很奇怪了。」
……哪裡奇怪?
「涼宮春日應該從來沒有跟佐佐木同學見過面,那麼,她到底是怎麼樣奪走佐佐木同學的力量的呢?」
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啊?
「不──你不可能不知道的,阿虛。」他對我搖搖頭。
「你仔細想想,不管『神』是佐佐木同學或是涼宮春日,都有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存在吧?」
「……你那是什麼意思。」
他眨了眨眼,接著用食指指著我的鼻子。
「我的意思就是,這兩個人的身邊,都有你在。」
「我?」
「是的,你──對她們來說,都是擁有特別地位的『存在』。」她們對你來說或許也是。古泉又小聲的補了這句話。
「我想,你應該曾經在潛意識裡希望過,她們能讓你的生活有所改變吧。你就跟涼宮同學一樣,希望日常有所變化,卻又不願意親自動手改變世界,所以便把這樣的希望交給別人。
「可惜的是,佐佐木同學是個溫和的人,所以你將能力交付於她之後,這股力量就一直如死火山般安定,所以並沒有引發世界的危機,也沒有讓各個勢力『啟動』的要素。但在你與涼宮同學相遇後,因為涼宮同學的存在使你感到動搖,你才會不自覺的將這份力量從佐佐木同學的身上移轉到涼宮同學的身上。」
「如果真照你這麼說,那麼在國中時代時,這份力量就應該是在佐佐木身上,但是根據你們的說法,春日是在國中的時候,也就是四年前,就開始運用她『神』的力量了不是嗎?這樣的話,你的論點就有問題了吧?」我提出質疑,古泉卻認真的搖了搖頭。
「被褫奪了吧,被從這個時間點的『未來』回到那條平行線上,四年前的『過去』的你,所褫奪了能力。」
什麼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他想要表示的是什麼。
或許是發現我一臉迷惑,他重新解釋了一次:
「說清楚一點,其實是因為我們告訴你『涼宮春日是神』,而你如此深信著,並且將這份『確信』帶到四年前的過去,並將它施加於涼宮春日的身上,於是涼宮春日變成了神。
「也就是說,四年前的過去,在同一個時間軸上,其實有著兩位『神』,而力量或許也是兩份不同的力量。但是以目前的觀點來觀測的時候,在我們所認定的部分,只有涼宮春日『一個神』。理由則是因為在這個時間點的你所理解並且認同的『神』,是涼宮春日。
「簡單說,就是我們意外造就了神,因為我們告訴你『涼宮春日是神』,而你相信了。於是你便回到過去,將少女變成了神。但那是因為你已經認定,涼宮的神化是絕對會發生的未來,所以未來才會被你所改變。」
等、等一下?你的意思就是說,是我干預了過去,所以造成了變化嗎?
但你之前不是說過,改變過的過去就會像平行線那樣,變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嗎?那麼又怎麼會出現那一批要來搞亂的人?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因為你並沒有完全改變過去,而是造成了『二者並立』的情況。雖然我剛剛是用了『褫奪』這個說法,但在過去的那個時間帶裡頭,依舊跟佐佐木同學相處在一起的你還是將當時『神』的那份力量給了她,但在這同時,回到過去的你也將同樣的力量『給了』涼宮同學。
「雖然擁有同樣的力量,但因為涼宮同學是那種個性,所以當時只有她在不自覺間運用了這份力量,並且將力量引爆到使所有人都可以觀測到的程度。所以大部分的人──也就是我們,當然會將注意力全都放在涼宮同學的身上。尤其是我們『機關』。我們甚至可以說是涼宮同學個人的騎士團呢。」說到騎士團,他也露出了如同騎士的笑容。
「所以呢?」
「所以,其實佐佐木同學的力量真正被『褫奪』的時間是在你上了高中,並且遇到涼宮之後的事情。因為在那個時間點上,你已經完全接受了『涼宮春日是神』的理論,所以佐佐木同學的能力才會幾乎完全消失,也才會讓那些以她為信奉中心的人找上門來。」
「你知道嗎,就算過去的時間軸因為你的干預而有了變化,但是你所相信的未來卻是絕對的事實。所以,無論如何,你都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是中心人物喔。」像要突破嚴肅的氣氛般,他微微一笑。
「如果要分辨的話,我想佐佐木同學應該是『過去神』,涼宮同學是『現在神』,而你則是『未來神』。對於不干預現在的任何時間,但卻決定了絕對性的未來的你,我認為這是相當好的一個稱呼。」
「……總之,你現在想說的就是,大家一直都搞錯了,其實我才是神囉?現在是怎麼樣?大冒險嗎?與會的人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不,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我剛剛說的那些全都是我一個人的推測,就連機關的人也都不知道。」
「那你還說的這麼開心,不過都是吹牛嘛。」我聳聳肩,虧我剛才還緊張了一下,原來他只是在放空話啊。
「不,這不是吹牛。」意外的,聽到我這樣說,他突然正經了起來。「相信我,我沒有對你說任何的謊言。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而已。」
突然正色的他,著實嚇了我一跳。這時我才發現,我真的很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樣子──幾乎從沒有看過。
「可是你突然這樣說,誰會相信啊。這太突然了吧?簡直就像去年──」
對,就像去年,身旁的人都在某一天突然告訴我「這個世界其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個樣子」,簡直像在對我說「這個世界不過是個騙局罷了」。
當時也像現在一樣突然。
而且我一直到現在,才逐漸感受到將這些事情告訴我,確實有其必要性,而我也逐漸感覺到,或許我真的是關鍵的人物。
畢竟只有我止得住暴走的春日。
這麼一思考,我突然感覺事情似乎不太妙。
「……也、也沒有辦法可以驗證,不是嗎?關於我是神或是什麼東西之類的……你以前不也說過我只是個普通人嗎?比任何人都還要正常的,普通的普通人啊……」
雖然我也曾經感覺過「這世界會不會太過無趣了」,或是在確知這世上不可能會有奇異事件時感到一陣惆悵,甚至我在高中開學的時候也思考過「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要生活在有趣的世界裡」,但這不足以構成,這真的不足以構成──
我「製造出」神的條件啊……
可以的話,我只想要一直當旁觀者。比起自己進去衝鋒陷陣,我更想要旁觀一切。無論如何,這樣都比較輕鬆吧?
…慢著,從我認識春日以來,我哪一次不是自己去衝鋒陷陣的?
「…驗證方法啊……」他閉上眼睛,思考了起來。「我原本以為我做不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了這些話之後,我卻突然覺得做得到了。」接著喃喃自語道。
所以你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麼?只是自言自語我是不會理解的喔。
「很簡單,我要開啟屬於你的閉鎖空間。」他用難得一見的,毫無笑意的眼神看著我。這使得我背脊一寒。
「……怎麼可能。」
雖然我這麼說,但是,從一年前一直到現在,超能力者們總是使用同樣的手法要讓我確信「神」的存在。
灰色閉塞般,令人不快的空間──屬於春日的,充滿著戰爭以及破壞的,神人的空間。
充滿著暗褐色調,既沉穩又溫暖的異質空間──屬於佐佐木的,穩定、永遠停滯著的空間。
即便不需要存在,卻依舊存在的閉鎖空間。為什麼不需要卻依舊會出現呢?難道是為了要證明些什麼嗎?
「…怎麼可能做得到嘛。」我瞥開視線,卻知道他正看著我。直視著我,那種視線讓我相當不舒服。
「因為我相信我做得到。」他說,接著又重複一次。「只有我做得到。」
「為什麼?」我皺起眉,卻看見他露出了相當悲傷的表情,我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很信任我。」他有些寂寞似的笑了,輕輕的笑了。
「你雖然口頭上會懷疑,心裡卻相當的相信我,而且信任我。我甚至可以自負的向你保證,我是這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
這麼自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難道你自以為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古泉一樹先生。
雖然我總是在發生任何事的時候都會忍不住通知你,詢問你,但這並不代表我……不代表…咦?
「或許這是我一廂情願也不一定,但是…」他看著我。「假如我說,這個世界事實上是屬於你的東西,難道你不會心動嗎?不會想試試看,自己到底擁有多大的力量嗎?」
一點也不。
「別回答的這麼快嘛。」他笑著皺起眉頭,總覺得我很常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比起認真嚴肅,比起寂寞的笑容,我覺得他更適合這樣的表情。
只要這樣就好了,我覺得,世界都不要改變,一直都這樣就好了。
我跟朝比奈學姊,跟長門,還有他,一直一直,都追在春日後面跑,收拾她留下來的殘局。雖然這樣很辛苦,雖然這會讓我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疑慮和不安,但是。
我真的想過。
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的人生已經相當有趣了。
但是世界卻還是不停的在變化。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變化得太快,都快要越過我所能理解的界線了。
這樣的世界,令我相當的不安。
「你真的不想試試看嗎?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就當我說了一個難笑的笑話就好了,嗯?」在我思索的同時,眼前的那個謎樣的轉學生(過去式)卻不停的,努力的慫恿著我。
「明明你會跟涼宮春日相遇,都是起因於你『突然的認為這世界很無趣,想要有一點特別的事情發生』的想法吧,既然你希望世界變得更有趣,那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從他那對閃爍著異樣光輝的眼睛中,我可以感受到他是認真的。
不知為何,心裡突然冒起了一把怒火。
「……那就來啊,誰怕誰啊。」
閉鎖空間也不是沒有去過,搞不好古泉這小子根本就只是找個藉口反正就是要引我去打神人還是怎樣的。
反正連跳躍時間都做過了,一年前我甚至還拯救了這個世界被毀滅的危機,不過是去個閉鎖空間也不會怎樣啊。
況且有沒有他說的這個「我的」閉鎖空間還是個未知數呢,我覺得他應該是在唬我,因為這小子最會演戲了。
我直直的看向他,試圖表達出我一點也不在意。
他則做出跟平常沒有兩樣的笑容。
「那麼,我就開啟這個空間囉。阿虛,你可以站的離我近一點嗎?」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我就走近一點吧。反正八成又是把手放到他手上之類的,手牽手之類的噁心舉動。
結果他做的事情,卻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讓我驚訝到我大概這輩子都會忘不掉。不,可以的話,請讓我馬上忘掉吧。
他親了我的嘴唇。
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天旋地轉。
但我眼前的他,卻露出了相當相當不可思議,而且非常開心的笑容。
如果他從前的笑容有九成都是裝出來的話,搞不好現在我看到的這種表情,才是他真正的笑容。
──會這樣想,我是不是哪條神經有問題啊?雖然我自認已經是解讀長門表情的專家了,但是面對古泉,我應該什麼都不曉得才對啊……感覺還真是噁心。
但是我真的就是這麼想的,從心底深處認真的,認真的這麼想的。
就算以後要問我他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樣子,我一定還是會這麼回答吧。
不過……假如接下來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我一定要海扁這變態英俊小生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