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球夢 - 第二局水中精靈

暑假倒數第三天，我們三人瞞著大人，決定來到傳說中的綠水深潭，要在此為我們的友情作宣誓，以表明忠貞不碎的決心。

「準..備好了..嗎？」

我的聲音很明顯地在顫抖，但身為宣示人還是故做鎮靜，因為這可是男子漢誓約。

「育夢，你會游泳嗎？」

許力森用睥睨的眼神試探我。

「我記得你的泳技似乎是半吊子！」

楊培軍非常不放心地再次作確認。

「安啦！只是走過去而已，又不是要跳下去！」

我的決心不容許你們如此質疑，畢竟周邊已經有許多人在觀賞，這時候縮掉那以後怎麼在這個村莊混下去。

會選在這裡做宣誓不是沒有原因，因為在這個村莊從以前就流傳著這座綠水深潭的傳說：

在十幾年前，村莊中的一位女子，因遭外地男友拋棄，回鄉後輾轉來到楠梓仙溪欲投河自盡，幸好被及時趕到的村人從深潭處救起，但此女之後因傷心過度而失去原有的記憶，行為舉止反倒變成了智力不足十歲的孩童，有一天，此女無緣無故消失，有其他村民說在她消失的前一天晚上，曾見到她往甲仙大橋方向走去。

村民組成搜救小隊，經過三天不間斷的尋找，結果只在大橋下的溪水石頭縫中，找到一只深紅色高跟鞋，經確認為那女子所有，但卻始終找不到鞋子的主人。

在失蹤後的第七天中午，村莊一名小男孩獨自到深潭戲水，卻遭受到水中暗流拖入深潭中而不幸溺斃，令人毛呼悚然的事情接著發生，因為失蹤女子的遺體也在當天下午被尋獲。

村莊之後就開始流傳，紅鞋女子的魂魄一直滯留在深潭裡，每天都在尋找適合的孩童捕捉魂魄交替，為了避免憾事再度發生，村民還聘請一位精通水性的外地人士長期駐守的溪邊。

不管這則寓言鬼故事，是否為大人們編撰出來嚇小孩的噱頭，但也因為這個傳說，村莊比較大膽的小孩也只敢在深潭邊戲水呈英雄，根本不敢靠近深潭中央，從來就沒有人會像我們這三位不怕死的小孩，現在敢手牽手緩緩接近眼前未知的空間。

「喂！要不要去阻止他們。」

「這樣下去可能會出事！」

「潭中不是有女鬼嗎？」

在旁邊觀看我們立誓典禮的小孩，開始議論紛紛起來，甚至還扯到要不要先叫救護車，但兩位好友仍面不改色，自己也就繼續硬著頭皮往前走，畢竟這是我所提議。

水面的顏色由綠色漸漸變成深綠色，越是接近，恐懼感越是加深，腳底下的石頭也越來越滑，從上游湍急水流所匯集而成深潭，於中央處形成無數個小型漩渦，儼然成了一隻血盆大口的綠色怪物，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滑倒必定會被捲進深潭中央。

我們三人小心翼翼地終於來到最邊緣，但是總覺得腳底麻麻地，好像隨時隨地都會被不知名的生物給拖進去。

我微顫地舉起右手，燃燒深藏在心中的小宇宙開始宣誓：

「我育夢，楊培軍以及許力森三人，在甲仙最恐怖的地方發誓，從今爾後我們三兄弟將永遠在一起實現棒球夢，若有人違背誓言，有朝一日將成為大姊姊的玩伴，......。呼！」

宣誓過程中心跳不停加速，終於在極度驚恐的戰慄聲中將誓詞唸完，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處鬼地方。

「大姊姊的玩伴？」

兩位好友用疑惑兼嫌惡的表情看著我，似乎對這一句非常感到不恥。

「這不重要，許力森趕快把球拿出來！」

三人一起握住象徵誓約的信物，它雖然只是一顆八塊錢的塑膠白球，但卻是我們夢想的媒介。

「友情不滅！」

三人齊聲呼喊後，隨即將球擲入潭中，只見球被捲入漩渦中不停轉動，就好像誓言也隨之起舞一樣。

「你們這三位臭小鬼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滾過來！」

出聲的就是傳說中深潭守護者，厚壯結實的身材，臉上有一道由左額頭至右臉下顎駭人的傷疤，我們都稱呼他為獨孤大叔。

獨孤大叔一直是我們村莊的謎樣人物，有人說他十幾年前是外地的黑道人物，因殺了自己的老大而遭到幫派追殺，受了重傷逃到這裡被村民救起，為躲避追殺而獨自一人在河邊生活，同時也是肩負著監督我們這群小鬼，不許隨意靠近深潭的任務；另一項傳言，他可能就是投河大姊的男友，因良心受不了譴責，特地來到村莊陪她，雖然總是對接近深潭的小孩大聲訓斥，但卻是出自於好意。

「孤獨大叔，不要緊張啦～～啊～」

我話還來不及說完，突然一陣水流從腳底下竄過，加上青苔作祟，整個身子失去重心開始向後仰「完了！」心瞬間冷掉，最不想遇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噗通！」

這一刻，我只能隱約聽見好友呼喊名字的聲音「育夢！」

「你們這群臭小鬼就是講不聽。」

在河邊看到我墜入深潭中的獨孤大叔，立即飛奔前來搭救「瘦的，趕緊去報警，壯的，去旁邊竹林找竹子過來！」分配完任務的獨孤叔，二話不說馬上脫掉上衣躍入潭中。

失足墜入的一剎那，內心原本想保持冷靜，但四肢卻是不聽使喚拼命亂抓亂踢，似乎像一條受困在漁網中的魚，豁盡力氣想擺脫這一道致命的枷鎖，但水面下的暗流比想像中更加強勁，每當奮力要向水面上划動時，卻屢屢遭到毒蛇纏繞住脖子而失去氣力，經過短暫暨痛苦的掙扎，卻隱約聽見「放棄吧！已經沒機會了！」內心的求生意志，受到毒液的侵襲而逐漸腐壞，身體已不再做任何掙扎，漸漸地適應了水流，緩緩地隨之擺動，口鼻也不再因進水而感到不適，時間彷彿靜止，取代前一秒恐懼的是眼前的美景。

象徵希望的光線穿透過漆黑的湖面，絢麗的七色光彩在水中逐漸散開，這時水流構築成一位長髮女子，雙手中端著誓約之物悠遊向我游來。

「原來傳說真的存在，但就算妳要帶我走，也請妳要將球還給我，它可是我們的夢想！」

右手似乎還存在著意識，當伸手握住白球的那一刻，我只感到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在朦朧意識中，竟然聽見熟悉的哭泣聲。

一睜開眼睛，便看見頭頂上的亮光，原來天堂也需要用日光燈，就在錯愕當下一轉頭竟然看見......

「咦！老爸，你怎麼也一起跟過來了！」

難不成老爸在救我的時候，也跟著一起殉職。

「聽到你這句話，代表生命值應該還很厚！」

只見老爸笑著解答我無俚頭的疑惑，也邊用他厚實的手掌輕撫我的額頭，這一瞬間我感受到老爸的手在顫抖，更意識到這次玩笑真的開過頭了，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老爸，對不起！我…」

這時的我沒有辦法再說什麼，因為愧對老爸平時要我們不准接近深潭的叮嚀。

「這是你老媽燉煮的香菇雞湯，趕緊喝了吧！等一下才有力氣跑！」

老爸完全無視於我生平首度懺悔的壯舉，自顧地將紅色小湯鍋上蓋打開，頓時房間內飄散出一股無法言語的香菇雞味，但最後一句話卻是有點問題。

「老爸，你剛才說什麼？」

「呃…沒什麼？」

「那老媽呢？」

「她正在外頭向協助你的村人道謝！」

「我不是老爸救的嗎？」

「若等我過去救你，你早就飄到出海口了！」

聽老爸轉述，當他們接到我溺水的通知趕到現場時，我已經被獨孤大叔給救起，當時手中還緊握著塑膠白球不放，救護車運送到旗山醫院這段路程，警察局的大叔們還特別動用的警車開道，我儼然又再度成了村莊的名人。

「原來是獨孤大叔救了我！」

我把獨孤叔的傳說告訴老爸，老爸只是笑我們這群小孩太過於天真，獨孤大叔本名宋成基，是以前的救難隊隊長，因未娶妻生子，退休之後便選擇在溪邊獨自生活。

「不要亂取綽號，他以前可是老爸的恩師！」

「恩師！難道老爸以前也被他救過？」

我則無法置信，因為他們兩人完全無法同時融入我的腦袋瓜中。

「前輩不只救了我的命，也改變我的人生！」

老爸露出一臉佩服的表情，而且稱呼獨孤大叔竟然是用前輩來尊稱，倒是引起我的興趣，就當要開口詢問時，老爸馬上打斷我的好奇心。

「這一則故事以後有機會在告訴你。」

「那宋大叔臉上的疤痕是怎麼造成的？」

我只有以退為進詢問駭人傷疤的由來。

「那是有一次在颱風天，他為了一名孩童與小黑狗受傷的，等你病情好轉，我會帶你去好好答謝前輩！」

老爸說話的語氣及眼神非常耐人尋味，感覺有點像...當事者！

「老爸！那…深潭女鬼尋魂傳說是真的嗎？」

這時老爸閉目不答，反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地點頭，一副真有此事的表情，而此時門房外傳來熟悉地腳步聲。

「與其擔心女鬼的真實性，現在應該要擔心來了一位比女鬼還恐怖的人類！」

老爸丟下這一句不負責任的話之後便起身離開，當走到門口處，還回頭在胸前畫十字架祈禱，一副請珍重保重的表情。

駭人的步伐越來越沈重，迴盪在長廊中越漸清晰，似乎是奏響死亡輪舞曲的序曲，瞬間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魔王級氣息，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導致我無法正常呼吸，感覺又如從回到溺水的情景，夫妻倆短暫交談後，老爸示意要我讀他的唇語：

「你要活著出院！」

寂靜的白晝，沈寂的白色空間，只傳來陣陣有規律的『削削聲』，老媽從進房坐下來已接近十幾分鐘都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削著我最喜歡吃的柿子。

「可不可以不要再削了，籃子裡的水果都快沒了！」

心裡雖這樣說，但卻沒有勇氣說出口，而盤子裡的柿子屍體，儼然快疊成一座世界古蹟。

「已經吃飽了嗎？」

老媽終於開口，語氣跟平常沒有差別。

「吃飽了，水果吃了二粒，真是甜！老媽燉的香菇雞湯更是好味道！」

我必須表現出謙恭有禮的態度來博取減刑機會，若不如此後果將無法想像，既使這裡是醫院。

「你老爸剛才有沒有偷偷告訴你什麼事情?」

「這倒沒有，只是一般性的閒聊。」

「哦！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曾經為某位不肖子哭的亂七八糟的事嗎？」

老媽緩和的聲調似乎已經壓抑不住，很明顯地漸漸在拉高音，而且果肉越消越薄…

「咦！老爸他倒是沒有…提到這一點。」

這下完了，老媽果然很在意她的形象，我此刻才明白老爸所說的那一句話，「吃飽一點！等一下才有力氣跑！」

老媽將削好的最後一顆水果放在盤子上，果然是一座金字塔，但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座水果墳墓，『刷！』一聲，收刀入鞘，我的心頓時糾結在一起，而緩緩起身的人，眼神驟然丕變...

「老娘已經哭到沒有眼淚了，這下換你還給我！」

我就感到納悶，老媽先前怎麼會如此慈祥，果真…發飆啦！

在醫院前的停車場，呂凱翔正與兩位摯友在談論事情，但隱約聽到某人的慘叫聲。

「育夢，他應該會沒事吧！」

許重漢似乎非常擔心出聲之人的安危。

「彩織下手會有所斟酌，倒是這隻野猴子惹出這麼大的事情，村裡還全體動員真是過意不去！」

呂凱翔難得跟好友要煙抽，要是被老媽逮住，下場在應該跟我一樣。

「說到這件事，呂、許、楊這三家的孩子應該同罪，你有把那一件事告訴彩織跟育夢嗎？」

梳著極度旁分的楊博逸也用中指去托名貴的眼鏡

「我還沒有告訴這對母子，畢竟這孩子腦中只有棒球，腦容量一定容不下幾何圖形及算術，連在生命最危急的時候還緊緊抓住球不放。」

呂凱翔深深吸了一口香煙，也回想起當他趕到現場，看見我緊緊抓住球的情景時不禁感嘆：

「真是個不要命的棒球呆子。」

吐出又大有圓的煙圈後，便向兩位最好的朋友道歉，感謝他們對自己不成材的兒子有所期待，至於大人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秘密約定，現在處在水深火熱中的我完全無從得知。

「老媽，這裡是醫院!」

「不用擔心，醫院裡有太平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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