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00】─誘導

看得見與看不見之間

無影與有影

意識與無意識的差別

真實與假想

Thing to admire art.

It is a thing to admire in a mind

───────巴爾‧波爾美術館

　　馬克‧亞努。

　　中央廣場和煉金地區的連接通路上，一個小小的隱蔽處裡、有個人影走了出來。

　　看來是眼見了方才的一切。

　　他一直在意著的某個ＰＣ，居然像個普通人般在城鎮中與人對話……

　　不過因為是那個人，所以那段「對話」、連帶性地也就絕對不普通了。

　　一般來說，沒有加入對話中的人，是無法看見及聽見對方所說的話的；除非他們使用的是在周遭區域內任何人都能聽見的一般對話頻道、也就是公開頻道。

　　不過在這個注重表面禮節的國家，似乎是習慣「輕聲細語」──也就是盡量避免讓一些私人對話闖入別人的對話框中。除非週遭都沒人。

　　剛剛三人的對談，則是屬於像密談般的層級；由其中某人設立了一個專屬的頻道、然後邀請另兩人加入對話。畢竟是那樣的內容，當然不能讓閒雜人等聽見。

　　這也代表事實上、躲在一旁並無法窺得對話的全貌。

　　不過，這個人影當然不會做無謂而費力的事了。

　　有三個傳送特效出現在他的背後。

　　「大少爺……到底有什麼事啊？把正在巡邏中的我們叫來。」

　　有著黑色皮膚、銀白色的髮絲與金黃色瞳孔的一名ＰＣ，略帶不耐地問了。

　　「…………。」似乎想要回些什麼卻還是作罷了。藍塞歐魯默默地轉向三人。

　　他並沒有裝備那襲象徵性的銀白盔甲，反倒是披覆在對面那三人的身上。

　　「萊涅克，別老用那個若有所指的叫法。」三人裡中央的紅髮女性開口，帶點微微的斥責之意。

　　有著普遍遊戲中會出現的、黑暗精靈族之精練外貌的萊涅克，受到責備後不悅地嘖了一下。

　　「……沒關係、我不在意啦，烏露。」藍塞歐魯笑了笑，帶點洩氣的輕笑：「幫我調一下約二十分鐘前、在這一帶所有玩家建立的對話頻道之內容……算了，就直接針對ＰＣ名稱──『亞提司』吧。」

　　他猜，查那兩個人的八成也是一片空白，所幸那第三個人看來是普通人，應該可以調閱。

　　「不會明天輪到你們組的班時再自己調喔！？」萊涅克不敢置信地誇張驚呼。果然是大少爺、真會指使人哪……像是包含了這種隱意。

　　「抱歉，我只是擔心，說不定到了明天就看不見了……所以不得不麻煩你們。」他謙卑地回覆，怎看都不是什麼所謂的大少爺態度。

　　見他這副怎麼欺負似乎都不會生氣的模樣，萊涅克皺眉、視線瞥往斜下方。「呿……！」

　　「看不見──？」從剛剛開始沒出過聲的第三人總算是發表意見了，「對話履歷就在那好好的、為什麼到了明天就會不見？小藍啊、你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呀──？」老年人的口氣。

　　這是個矮壯而年紀老邁的ＰＣ，除了銀白半身盔甲之外其他的裝備配件都是陳年古木的材質、讓他看起來更老了。

　　從對藍塞歐魯那般親暱的稱呼來看，他與這位長者似乎比和萊涅克間的關係要友好得許多。

　　「──哈哈，或許是吧……還真希望只是疑心病作祟哪，老爹。」

　　他無奈地笑著回話，而庫拉凱──也就是他喚作老爹的長者，似乎覺得這回答帶著敷衍的意味，故有點不滿外加抱怨似地從鼻子「哼──」了一聲。

　　「別這樣嘛……我也是千頭萬緒不知該怎麼說明起來啊。」

　　藍塞歐魯也只能稍做安撫。他可以想像此刻現實中的庫拉凱吁出的那口氣中，一定是伴著一股菸草味吧……不過他並不討厭那味道，因為那真的就只是很純粹的菸草味。反而要是他身上沒了那味道，才會讓人覺得不習慣吧？

　　「好了，我備份成文件檔了……不過要傳到哪？你這個ＰＣ帳號的信箱、還是私人信箱？啊～～算了、一定是私人信箱吧。」

　　以烏露卡奴思對他的瞭解，馬上就能以手機讀取的私人信箱當然是首選。何況官方管理人帳號所附的信箱……大概覺得會被監視吧？

　　被什麼人給監視著。

　　「謝了，明天吃飯我請客。」說罷便拿起桌上的手機等著來信。

　　「我現在就很餓、想吃宵夜，你不如馬上過來公司算了。這樣就不用窩在你那小套房裡偷偷摸摸地登入管理者帳號了嘛。啊、零食也吃完了……乾脆去翻翻那傢伙的抽屜……」

　　「最好不要吧，會被她海扁一頓的。」不過烏露卡奴思並沒有回應，看來是已經放下螢幕不管、跑去玫蘿的位子搜刮食物了。

　　這時旁邊的萊涅克非常不以為然地嗤笑，「這真像是小鬼故意想惹喜歡的女孩生氣讓她注意自己的舉動嘛，貪吃隊長？」

　　「小萊不也是這樣嗎──呵呵……不過女孩子家別老那張嘴這麼壞啦，這樣會造成反效果──」

　　「閉嘴！你這失婚中年大叔！明明就沒這麼老還裝那副老爺爺的樣子倚老賣老、看了就討厭耶！」萊涅克對庫拉凱大吼。

　　邊收信，邊聽著他們的爭吵，藍塞歐魯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是放鬆、也是真的覺得好笑。

　　沒錯，對話間夾帶著許多的不協調，其實是因為這三個人的「ＰＣ」與「玩家」差別太大了。

　　天性不服輸的「她」選擇了瘦高黑膚的男性角色，現實中卻是白弱嬌小……嘛、這形容被萊涅克聽到想必會招來一陣怒罵就是。

　　心寬體胖、有著和藹笑容與大食量的「他」，本著「自己操縱的角色就是要給自己欣賞」的御宅式思考，創造了外表散發著凜然之美的烏露卡奴思。

　　老叼著菸，帶著歷盡滄桑、打滾職場多年的幹練堅苦形象，卻總是透過庫拉凱的慈祥聲音關照著兩小組的其他成員們。

　　這有趣之處，也只有在網路與現實交集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

　　受信音冷不防地響起了，於是趕緊開啟信件。

　　「是說啊，我剛剛也有看了一下內容。有重大改造嫌疑的ＰＣ、趕快停權不是最恰當的？」看來想要的東西是得手了，烏露卡奴思回到座位上一邊打開鋁箔封口一邊問道。

　　「沒錯，省得又要被隔壁那無所事事的老頭找麻煩！」萊涅克附和著。

　　他仔細地閱覽過了整段對話履歷，然後淡淡地答覆：「真有辦法再說吧。」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依舊沒嘗試過、將那些人的帳號權限凍結、甚至直接刪除角色。不過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事情要是真的那麼單純，怎麼會──

　　出手救了他們、然後又說出那些自曝過了頭的話。

　　明知他們懷疑並緊追自己，卻還不躲不閃，甚至非常故意地「說漏」某些片斷鬆散的重點。

　　最後，再一鼓作氣將表象的「具體證據」給……

　　萊涅克對這喪氣又沒用的回應感到不解與不耐煩，「……你說些什麼啊？你可是管理者──」

　　「上次的區域異常事況、雖然順利解決──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庫拉凱打斷她。

　　從認知外迷宮回來的那天，在交接時、他已聞出些什麼不對勁；畢竟那氣氛實在出奇凝重；尤其是他們之中有著玫蘿那樣樂天又開朗、吵吵鬧鬧的冒失鬼。

　　────發生了什麼事？

　　一樣的問題。不過是另一種語調；極其的冷漠。

　　在那天、確實「發生」了些什麼之後不久────

　　窗明几淨。

　　他曾懷疑過整個公司上下的空調系統是不是效能太高了，不管哪都這麼冷。

　　不過說不定他此時所站著的房間、是因為別的原因才這般冷颼颼的。

　　明明有著顏色；藍色、紅色、褐色──司空見慣的配色才對。

　　可是每次回想起這裡的景象，都是灰色的。

　　為什麼呢？

　　「拉張椅子坐下。」命令的口氣。

　　可笑的是，一直以來他都無法違抗。到底是為什麼呢？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不准不回答。他知道面前的這人就算不需要補充這句、也絕對有這個意思。

　　「沒什麼特別的……像往常一樣，過了段時間後，區域的修復動作便得以執行了。」

　　這是實話沒錯；不過只是事實中的一部分而已就是了。

　　他不自主伸手撫向還留有曖昧疼痛的腰部。動作很輕，所以她似乎不以為意。

　　「……你，去了哪裡？」

　　停頓一下略做思考後，似乎決定單刀直入地問了。

　　於是他抬起一直垂著的眼，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那麼長的時間以來、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這張臉上流露過半分情感。

　　這張端正清楚五官勻稱──啊、或許以世人觀點來看，稱之為「美貌」也當之無愧的臉……

　　依舊沒有表情。

　　有時候他覺得這個女人，才是所謂的「ＰＣ」；不知從哪、登入到這現實世界的、一個ＰＣ。

　　而且還是個不懂得怎麼使用表情指令的ＰＣ。

　　並不會害怕，因為太過熟悉了。頂多就是摸不透。

　　或許光是這點，就足以算是種該畏懼的存在了吧？

　　「哪也沒去，登出了而已。」

　　懊惱於自己那不中用的恐懼，他決定說謊。

　　那段時間的對話履歷，全被他強制刪除了。安裝在ＰＣ身上的特殊傳送程式，也予以移除、並且備份至自備的硬碟後從公司的電腦裡面刪個精光了。

　　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想、也許一開始自己就沒打算要全盤托出吧。

　　打從被叫來這間辦公室前，就不想順她的意。

　　幼稚的反抗。

　　回應他這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反抗行動的，是預料中的、難堪的緘默。

　　他猜被一絲絲烏黑得全無半分折光的直髮裹著的那顆腦袋，此時絕對是在高速運算著；算計他的一切行為、還有所說的話之可信度。

　　又想起虛擬世界中的史凱斯了。

　　為什麼那傢伙比眼前這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更讓他聞得到「活著」的氣息……

　　是不是每日繁複地「登入」、「登出」，讓感官也隨之混亂不靈敏了呢？

　　不知道、也只好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雙方都沉思著的同時，室內鑽入了一道黑影。

　　敏捷、洗鍊及輕巧。

　　「在訓話呀？」

　　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笑嘻嘻地問了。

　　因為削瘦也因為衣服太過合身，他看起來就像一頭流線型的貓科動物。

　　雖然是在笑，卻令人感覺得出比笑意更多的東西。

　　「是詢問。」反駁，除了反駁之外沒有其他的味道。

　　男子點點頭，做出一個「暸解瞭解～」的表情，溜也似地鑽進了房間內另一側的座位。

　　然後笑著望往這邊，像在看戲一般。

　　場面更加尷尬，「還有什麼事嗎？我要下班了。」想要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我……很相信你的能力，希望你能瞭解這點。」

　　沒有強留住他的意思，不過卻還有更多涵義。

　　（瞭解？我相當瞭解啊不是嗎……）

　　不是什麼「相信」，就只是「可以使用」罷了。

　　他對這個人最瞭解的部份莫過於此：「相信」這種正面意味濃厚、帶著「感情」的說詞，怎麼可能會由她嘴裡「由衷地」說出。

　　太好了，至少還不算完全摸不透不是嗎？

　　於是露出一個微笑，「……啊啊。」

　　正要起身走向房門，另外那個男子開口了。「我們也該走了吧？妳還真不會累啊～剛剛那麼長一段時間極度的集中、好不容易結束了，妳居然還有力氣訓話哪。」

　　他很堅持是「訓話」的樣子。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要走你自己先走。」

　　「唉～妳這樣好像我都不認真工作似的……」

　　把兩人留至身後、他關上門離開，且不禁開始感到狐疑。

　　以這兩個人的職位與能力，什麼工作需要動用到他們的「長時間專注」？

　　他們、「剛剛」、在做些什麼────

　　「──歐魯、喂！藍塞歐魯！在問你話啊！！」

　　萊涅克使用變聲裝置發出的男性聲音，刺穿了他回想情境外層的薄膜。

　　「……啊，」於是回過神來，「抱歉、你們問了什麼嗎？」

　　情緒一時無法抽離，連口氣也茫然了起來。

　　「～～～～你啊！是在瞧不起人嗎？別以為你是那個人的──」

　　「好了！怎麼老執著在這件事上面啊。妳也很清楚才對，以『那個人』的個性，根本就不可能會因為他們是姐弟、而對他特別關照好嗎？」烏露卡奴思說了公道話。

　　眾所皆知的事實：坐在比現在這樓層還高上數層樓的辦公室中的她，就是這種人。

　　他的入社連「靠關係」都說不上，完全就是因為他的專業技能、才拿來加以利用的而已。

　　「妳不能因為小藍都悶不吭聲反而更加惱怒、就一直拿這點想盡辦法惹毛他吧──？」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哪……這樣。

　　萊涅克說不出話來了。藍塞歐魯瞧著那跟操作者本人大相逕庭的相貌，猜想現實裡的她那張皮膚細薄得快看見血管的臉，應該正漲紅成一顆熟透的蘋果吧……想到就覺得很趣緻可愛。也正因如此他從來也不對她那咄咄相逼的氣焰感到任何的不耐或生氣。

　　而且像這樣不斷提醒他也不賴，不然簡直就快忘了那個人是自己親姊的事實。

　　「你們別怪她了。吶、對了，這個『黃昏旅團』是什麼東西啊？很有名嗎？」

　　剛剛看那段對話的時候就已經有疑問了，剛好又能順勢轉移話端替萊涅克解圍。

　　「你又在包庇她了……唉。」烏露卡奴思嘆口氣，然後塞了什麼東西進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好像是歷史很悠久的公會嘛～會長已經六任了？這個就問一下庫拉凱老爹好了。怎麼樣啊？老爹。」

　　「啊──？什麼呢、我來看看──等等我點個火啊。」八成煙癮又犯了。

　　「唉唷、少抽點啦！……啊，剛剛沒注意順手就把調閱出來的視窗關掉了。」拍掉手上的零食碎屑、再敲了幾下鍵盤。

　　視窗彈開的聲音響起，接著庫拉凱也從座位上爬起來湊近烏露卡奴思的畫面。

　　「你看看這個對話──嗯？」

　　空白。

　　「什麼都沒有唷──？你是不是操作錯誤啦？」吐了口煙圈。

　　於是他又趕緊再重新操作了一次，而且放慢了速度、目標ＩＤ也確認無誤。

　　「咦～？該不會我剛才叫出視窗的時候不小心把它給刪除了吧？」疑惑與驚訝交雜，但似乎疑惑的成分較高，「算了……反正我剛剛也傳送了備份資料給你嘛，你再寄回來一次讓老爹幫你看看就好了吧。」

　　可是藍塞歐魯沒回應。

　　他死盯著遊戲畫面中、面對著他的三人遠處的後方。

　　剛才，有什麼飄了過去。

　　白色過腰泛著紫光的長紗頭巾，還有一對覆著紫色毛皮的長耳朵，消失在轉角。

　　「……！」推開擋到路的三人，他衝了過去。

　　著急地跑著，總算旁邊那道牆瞬間消失、到了那個轉角處。

　　什麼都沒有。

　　被拋下的三人也隨後跑了過來，「幹嘛啊！突然──」萊涅克氣急敗壞追問。

　　藍塞歐魯卻幽幽地轉過頭來，「烏露……那不是你誤刪的。」

　　他肯定。

　　「啥？不然是誰……難道你一開始說的、說不定明天那份對話履歷就會消失，是指這個嗎！？」

　　「那麼、似乎真的不是什麼疑心病了哪──是吧？」

　　而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予以回應。再來就只剩心底的自言自語──

　　（她……不、『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Ψ　ｓｅｒｖｅｒ

　　　襲捲翻騰之　不信任的　冰壁

　　　　　蛇之端末第四分流─Ｋｕｋｕｌｃａｎ庫克爾坎之間

　　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個玄武岩石洞。

　　沒掛上任何人工的燈具，而岩石本身則是偏黑。正面牆上，毫無例外地是象徵性的浮雕一幅──古文明中長著羽毛的創造蛇神。(*1)祂所司之四元素：水、火、土、風，則是以四幅較小的、各自暗閃著湛藍赭紅深褐灰綠色微光的曼陀羅彩繪，分別排列在浮雕的上下左右四側。(*2)

　　室中央是一席蓮座，它盛開於一池清澈的睿智之泉內。池內也有許多其他已綻放的、或含苞待放的蓮花，伴同著片片蓮葉、一點一點地延伸開這座清泉的版圖。這才發現，原來這整個石室內、遍地都浸在沁冷的泉水中。

　　蓮座的花瓣散發著神聖而清心無欲的光暉，映於微波盪漾的水面上。

　　一片光掠過，而一隻彷若黑色獸爪的手將這道光撈起。

　　「嘿──有這種事發生啊？」

　　無法留於掌心之內，水從指縫間流走而消失。

　　坐在大朵蓮花座上，斐德赫爾瞄向側臥在水中、一副怡然閒適模樣撥弄著池水的史凱斯。

　　「算是替你收尾呀。」然後闔上眼。

　　他又再掬起一攤水，將手舉至與雙目平行之高度，讓水滴嘩啦嘩啦在眼前滴落，聲音滴滴答答。

　　「就算你這麼說、大家實在都很腹黑哪ｗ。只不過是段對話履歷，居然在那爾虞我詐的……」

　　沒有沾濕的感覺。或許是因為身上的裝甲連指尖都包覆得密不通風吧。(*3)

　　「事實上像你這般表裡如一、外表是黑的內心也是……才是罕見且難能可貴的。你該感到自豪。」

　　「我聽不出半點誇獎的意思唷？」說著還伸出食指放在水中劃呀劃的。

　　微張開才剛閉上的眼，看他小孩子般開心玩水的模樣，而露出微笑。

　　「是說、你們既然要干預，怎麼不叫瑪哈動作快一點啊！對方都已經備份起來了不是嗎？」

　　史凱斯抬起眼，看著蓮座上莊嚴肅穆盤著腿端坐的斐德赫爾問道。

　　「普通的文件檔案，並無信憑性。」因為可隨意竄改，是故就算想拿來當證據，也沒說服力。

　　「不是啦！」似乎沒得到想要的回答，他朝斐德赫爾的腳邊潑水。「以他們的權限又動不了我們，那沒啥好說的吧？問題是啊，就算只是備份，他們還是看到那些內容了。到時又追過來礙手礙腳怎辦啊！」

　　也不是說多討厭那些人，只不過不想再有像之前那樣驚險百出的情形發生。

　　被他們跟蹤那次是還好，但若是有「那種東西」出現的場合則實在不太妙。

　　斐德赫爾倒是沒對他那孩子氣的舉動做出反應。「我想……那大概是貓的天性作祟吧？」

　　「貓？」

　　看他好像不知道，斐德赫爾以一個諄諄教誨般的姿態解說著：「捕捉的時候欲擒故縱、捉到後則加以凌遲玩弄至死。對瑪哈來說，那些管理者是一個情報源、一種類似『獵物』的存在吧；不直接告訴對方一切，而是故意讓他們一些一些地知道、然後自己接近過來……這部分算是誘捕的技巧。」

　　「……那不是很恐怖嗎！？獵到了以後難不成要吃掉？那可是普通人耶？！」他沒想像過這樣駭人的瑪哈，所以有點驚愕。

　　看他的反應，不禁失笑。「那要看最後對方是不是真的會造成必須清除的威脅了……但我想闡明的是，她那種玩弄人的手法，就像貓一樣。」

　　如果在管理者們還未注意到前就先處理掉一切的話，那麼他們也就只能繼續渾然不知下去；而故意待他們看見那些文字後，才加以削除，不但能夠繼續雙方的連繫、強化對方的執念，還可以再一次地強調「我們做得到這些事」，加深管理者所抱持之戒慎恐懼的心態。

　　以為自己是在「追」著什麼，其實只是被引導過去的。

　　「果然、那傢伙是母的……不、女的沒錯。有夠可怕的啦ｗｗｗ」

　　說罷還誇張地拍了一下水面，濺起大片水花。

　　「嘛，畢竟是最早出生、而且還敢背叛『母親』的狠角色哪。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原本就很險惡……」

　　想起了那曾經令人敬畏的存在，就覺得當時還只是個精簡式人工智能資料體的瑪哈實在很有膽量。

　　「是呀～ｗ」史凱斯繼續笑著。

　　這時一道聲音從暗處傳來。

　　「……躲在這裡嚼舌根，比較像女人吧…？」

　　沿著聲源探看，原來是正被討論著的瑪哈本人。她坐在較深處一塊立起的圓岩上。

　　斐德赫爾不動聲色，而史凱斯坐了起來，「……就是想說妳不會進來才講的啦。貓不是討厭水的嗎？」捂著額頭說道。說完後手啪的一聲浸回水中

　　「那有什麼？又不會弄濕……」雖是這麼說，不過她所在之處完全沒被水濡濕的跡象。「跟那位合作者連繫上了嗎？」

　　「哦，那個叫亞提司的傢伙啊──」史凱斯隨便附和了句話，其實正若有所思。他很在意剛才瑪哈所說的「不會弄濕」，於是舉起浸泡在水裡的手，撫了撫自己臉頰數回。

　　「嗯。我已指定好時間與地點，待會要前去會合、然後共同進行某項勘察。妳要去嗎？」

　　「好啊……那史凱斯你呢…？」瑪哈聽來像是在邀他一起前往。

　　但史凱斯其實只分了約百分之十的注意力在跟進對話內容。從剛才起，他心裡一直想著，水的事情，「我？為什麼啊。」於是隨口回答。

　　臉上沒有濕潤感，臉旁的頭髮也一點都沒有被水沾濕的變化。有覆蓋到水這個物體、卻只是這樣極度擬真地滑落下去、然後回歸水塘中而已。

　　「最先跟人家有面識的是你、還是禮貌性地去打個招呼吧…？」

　　沒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瑪哈告訴他這個理由。

　　他一副沒在聽的樣子，兩人以為他在考慮而靜待著答案。可惜他滿腦子都是那突如其來的疑竇。

　　水，不會弄濕任何東西。並不是因為他的鎧甲材質的關係。

　　總是亂七八糟的哪……這個世界。雖然大部分能引起感官反應的觸媒都栩栩如生，卻不是全部；躺在這池子裡雖然感覺涼爽舒適、但被弄濕的那股不快感卻不知怎地打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

　　追根究柢，ＰＣ的「皮膚」並不是那種真的有毛細孔、汗毛、表皮與真皮層，並連接著血管與神經的東西。應該說從根本上的架構就不同了，雖然到最後會被歸類為相同的「感覺」。不過說也好笑，少了某些精細到太過份的「人體機能」，倒也沒什麼大礙……不、該說是更省事吧？

　　畢竟在這種世界中，那些無謂地滑稽的電流指令，原本就────

　　「沒必要啦。」

　　心裡所想的和嘴上的回答神奇地都是同一個解答。

　　這麼簡單隨便還敢拖個幾十秒的答覆、大概也只有他答得出來……兩人這麼想著，搖搖頭。

　　斐德赫爾偏頭想了一下，決定這麼說：「那就我們兩個人去吧。雖然有通知了窩在鬥技場裡的那傢伙……但他似乎走不開的樣子。」

　　賭局戰況激烈、吧。三人都心領神會地笑了。

　　「不過啊，我很少聽到關於這個人的事情……為什麼你認為有和他合作的價值呢…？」笑了一陣，瑪哈邊拉起她那長長的頭紗，邊問著斐德赫爾。

　　尾端似乎沾到水了，她皺了皺眉，不過那條長紗也並沒有濕掉。水滴回了鏡面、湧起一波波令人眼熟的漣漪，諷刺地。(*4)

　　「啥？他在一般玩家中這麼沒名氣喔？好歹也是黃昏旅團耶不是嗎～？ｗｗｗ」

　　一邊佯裝作不經意似地潑水過去打亂那些看了就心煩的波紋，史凱斯略帶揶揄地問道。那股笑意則是針對旅團本身。

　　「有聽過的傳聞就是講話時的動作很奇妙之類的……嘻嘻。」瑪哈說罷便攤攤手，結果頭紗又滑下去、又輕觸水面了。

　　「啊啊──那個我早見識過了。」以他所見，那也算電波的一種，所以光想就頭痛起來。

　　斐德赫爾在他一直等候的最適插話時點出聲了，「事實上，以『亞提司』這個ＰＣ來說、知名度之所以不高的原因其實只是單純地、進入這世界的時間還太短罷了。」

　　「新手？ｗ」

　　「不……」他輕撫著離手邊最近的一片花瓣邊緣，緩緩描述著：「是指這個語言版本、在這個國家的『世界』。在他國語言版中的他不但是個老玩家、而且也一直都在尋找『黃昏之鑰』。」

　　「……！這就是你決定和他合作的理由嗎？」

　　聽到這不為人知的情報，瑪哈睜大了微暗中依舊閃爍的金眸。

　　「沒錯，就當作是實驗觀察的『對照組』般。」

　　「跟『我們的世界』相比是吧……」史凱斯好像想到什麼，一隻手撐在跨起的大腿上、覆住口鼻為遮掩面部表情般說著：「吶、假面，那裡的『世界』，還沒有『Ａｕｒａ』對吧？」

　　至高無上的女神。

　　「截至目前、都沒有誕生的跡象。以那些人種與民族所固有的傳統觀念與既定思想脈絡作為人工智慧思考模式樣本，看來是沒能令造物主那傾盡畢生心血、甚至性命的偉大秘儀得以開花結果哪……」

　　斐德赫爾口氣中似乎有那麼一丁點的感慨。

　　瑪哈瞇起眼，卻瞳孔縮小，「……這麼說現在掌控其他『世界』的存在，應該還是『母親』囉…？」

　　真可憐哪……就像受到高壓統治一樣。

　　這句話非常小聲、輕到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把心聲說了出來。

　　因為隱約地想起手中那枝從絨毛端就遭截去、莖桿則像是被腐蝕掉的狗尾草了吧。

　　事實上雖然這記憶連她本人都有點不清不楚，但是有一股奇異的哀傷感受，卻也同時保存在當時壓根兒就還沒自主意識的、另外七人的深層記憶資料保存庫中。

　　是原本就是『母親』的八種相貌、共為一體的緣故呢、還是說僅純粹是種連帶性的憐憫？(*5)

　　被那股沒來由的悲傷溯及現下所擁有的這「生命」的源頭，「那……『我們』……呢？那裡的。」史凱斯有點無所適從地提問。

　　不過斐德赫爾卻是出奇地漠然，「當然依舊只是『文字上的象徵』、『思考分段解析用程式』、『無自主性知性資料體』啊。」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

　　很不想承認的過去，讓現在的這個「身體」形同愚昧存在的過去。

　　而「那裡」的「他們」，就只停留在那樣的過去之中。

　　忽然間燃起了種渴望：想知道那裡的「世界」的模樣。

　　啪唰一聲，史凱斯從水裡站起身，「你們約什麼時間啊？」

　　沒好氣地用力揮著手、把水甩掉。圍在腰上那片紅色半透明、無機質而有著特殊紋樣的下擺，理所當然地沒濕透、而威風凜凜地飄揚著。

　　瑪哈盯著他貌似疑惑地歪歪頭，距離他較近的斐德赫爾則淡淡地抹去被他甩手時所濺到的水滴。

　　「嘛……」看他們好像聽不懂一樣，只好耐住性子解釋清楚自己的本意：「我看無聊也是無聊，就跟你們去好了……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當前鋒去跟那傢伙打交道哦！」

　　說完似乎覺得很丟臉、視線亂飄了一陣。畢竟方才一副篤定自己就是不去的態度嘛。

　　接著他感覺到兩道目光在打量他。正覺得難受想要制止時………

　　「……嘻嘻嘻，還是老樣子。」沒想到她居然笑了出來。

　　「啊？」

　　他一頭霧水。

　　斐德赫爾也以帶著明顯笑意的口吻，「妳拋出那一球時、我還在煩惱怎麼講才能引起他的興趣哪……還好亞提司的經歷本身就頗饒富趣味。」

　　看這情形八成是被算計了；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想逼他一起去。

　　「──你們又來了！！」也只能回以懊悔的鬼吼鬼叫。

　　不過斐德赫爾沒聽見似的，「好，時間差不多了，走吧。地點是……」

───Δ　ｓｅｒｖｅｒ

　　　被隱蔽的　禁斷之　聖域

　　　　　Ｇｒｉｍａ　Ｌｏｗｅ　Ｃａｔｈｅｄｒａｌ　格雷馬‧雷夫大聖堂

　　原初之地。

　　未曾改變過的圖像，從「世界」存在開始。

　　僅有直線形石橋通路，沒變。

　　手扶護欄外只有濃濃的霧氣，這點也一樣沒變。

　　地圖記錄點往後延伸的地域，沒人見過。橋就這麼斷了。

　　究竟，得領悟些什麼、才能跨過那片霧靄瀰漫的水面呢？

　　走往橋的那端，究竟有些什麼？

　　又為了些什麼而前往？

　　想必就算詢問曾做到此舉的、接觸到「真實」的那寥寥數人，答案也不盡相同吧。

　　人人各有不同的著眼點、不同的目標、不同的心願。

　　這就是「黃昏之鑰」。

　　高聳矗立的雄偉教堂，西洋風建築、三棟合併式。明顯和別的喪失之地風格迥異。

　　三道光圈出現。

　　「………………」

　　才剛到，史凱斯就後悔了。

　　「為什麼又是這裡啊？」斜視著身旁的兩人問道。

　　今天負責帶隊的斐德赫爾沒理他，而瑪哈望了大聖堂一下、才轉向他。

　　「『又』是什麼意思呢……在這裡有過不好的回憶嗎？」

　　說完馬上又將貓眼的深邃視線移回大聖堂。

　　斐德赫爾剛才似乎是在進行短訊息交談，現在結束、才開始出聲：「與其說有不好的回憶，不如說是……『讓人留下』不好的回憶、對吧？」

　　又故意在影射些什麼的樣子。(*6)

　　「～～～～～～」不過看來是命中要害，「就跟你們說那是──算了不講了！我是想說瑪哈，妳以前不是在這裡……」(*7)

　　說不下去。因為太久遠，連她本人都不知還保有多少記憶、不是當事人的他又怎……

　　反觀瑪哈，依舊動也不動地用一種虛渺失焦的目光看著前方的那棟建築。

　　「那個啊……放心啦我沒關係……。話說回來，讓史凱斯這樣為我著想……該怎說、總覺得……」惹人遐想地拖了半响才繼續，「……惡寒。你吃壞肚子了嗎？牛丼？」

　　眼神這才聚焦了起來，看了他一眼。調皮地。

　　遭到戲弄，臉開始脹紅，咬一下牙後對著她大吼，「妳那什麼意思啊！？我──」

　　「各位日安～～～～！」

　　亞提司來了，伴著一聲朝氣十足的大聲問候。

　　因為被他打斷，史凱斯十分不高興：「吵死了！大小聲什麼啊你！」

　　「哎呀？」彷彿見到熟人一般地熱絡，「哦～～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啊、史凱斯先生！……這邊這位應該是斐德赫爾先生，那這位是……？」

　　「瑪哈啦。自己不會看喔？！」史凱斯代她回答了。

　　亞提司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既然是這名字，那就是貴公會的成員囉？」

　　果然還是很可疑；知道這點的話。

　　「……你也知道得太多了吧。喂，臭假面！是你跟他說的嗎？」

　　史凱斯叫住斐德赫爾，而他正轉身準備朝大聖堂走去。

　　「走吧。」並不想回答的樣子。領著另兩人前進。

　　見到那副刻意忽略的態度，史凱斯啐了一口，然後不甘願地跟了過去。

　　於是四人走著。

　　前方傳來一陣歌聲。越是靠近大聖堂，那聲音就越清晰。

　　這曲子所吟唱著的語言，和其他喪失之地使用的、「世界」特有的語言不同，是德文。

　　創造主的母語。

　　「啊……真懷念哪，這歌聲、這語言……來到這版本的『世界』後，在下還是第一次重返此處呢。果然還是母語最動聽了～～」

　　亞提司雙手交叉樓住自己的雙肩，做作地用身體去感受那歌聲。

　　走在他後方的史凱斯則問了：「怎麼、你是德國人喔？」

　　「是呀。」

　　「耶……那你學這裡的語言還學得真快……講得很流利呢。」瑪哈的語氣中帶點佩服。

　　雖然腔調還是很怪，不過以一個語系完全不同的外國人來說，算是很了不起的了。

　　「妳過獎了，瑪哈小姐。事實上我來到這個國家已有數年之久，是為了工作……」雖然說的是謙遜的言詞，不過他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前陣子都還是跨海連線至過去所遊玩的版本，後來是因為……」

　　「在那裡找不到那個東西、是吧？」這句是走在最前頭的斐德赫爾所說的。

　　「斐德赫爾先生真是明察秋毫哪。不過現在想起來也真可笑，在下居然在那個『世界』虛度了那麼久的光陰……那裡根本就沒有像各位這樣的人存在，怎麼可能找得到『黃昏之鑰』嘛！」

　　亞提司語調高昂憤慨了起來，甚至高得有點過了頭。

　　而史凱斯終於開始受不了了，「為什麼這傢伙一直咬定我們找得到那東西啊？」

　　而斐德赫爾像是在謹慎地思考該怎麼答覆他、袈裟裙襬飄揚的幅度也變小了。

　　「就如他所說，因為太純粹的緣故。」

　　「啊？」實在是太莫名其妙的回答，史凱斯的臉歪了。

　　「到了，」這話題就此打住。「進去再說吧。」斐德赫爾打開了那道厚重的大門。

注釋部分：

1.記得好像是馬雅神話的吧。其實跟阿茲提卡文明裡的、名字很難唸然後某遊戲寫做「羽生蛇神」的那隻蛇是同一種存在。只是馬雅這邊的有確實指出掌握四大元素，剛好跟那個戰鬥時拼命預言降人家耐性、輸了以後還會「E～～～～～～」的某面具的性質很合。雖然混雜了印度跟馬雅文化的這發想實在頗好笑就是。

2.個人一直不太能接受六屬性的演進與變遷。R:1是火土木水雷闇、R:2是火水風土光闇。雷說是光還說得通，「木」跟「風」兩種東西根本只是代表性顏色都是綠色而已嘛！……不管怎樣，也只能硬著頭皮把這兩者看做是一樣或相似的東西吧。

3.基本上敝人所設定的模樣大概是1st那樣子。不過尖銳的地方，變得比較像鉤角、想表現出壞心眼殘忍的感覺啦，所以那隻手並不會像某人的3rd那樣還裝了一些裝飾、然後肚子的部份更不可能會有裸露出來的六塊……

4. La～♪♪♪

5.用“『』”框住，就是想要表達、寫成那樣可是要唸成另外一個樣。比如此例，就是腦袋裡要想成是「モルガナ」這樣。中文有時候真的很麻煩。

7.某女主角的弟弟。隨機選取還能選到那裡去，阿和同學也真的是很天才。

8.Open your heart～♪

ns216.73.216.224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