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 「搖籃」

那是一幅褪色的景象。稱不上是黑白，但斑駁而不再鮮明。

有著電子雜訊；老舊拉門式電視機會有的那種。

不過這裡沒有映像管。

只有視網膜。

「或許、她只不過是在『天職』和『求生本能』中做了個只能選擇其一的決定吧。」

雙頰繪有珊瑚色紋樣的「少年」睜開眼睛。

If you are near to the dark

如果你往黑暗靠近，

育兒房。沒有為什麼、就是間育兒房。密閉空間下，無門但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上面掛著精緻白紗重疊著無數層而成的窗簾。牆壁是白色的、但並不平滑；以一種刻意的塗抹技術處理過的牆面，漂散著樸實且柔和的觸覺感。一道道窗簾迎風飄逸著，和它們一同舞動的，是一縷烏黑地連光都被吸盡了的及地髮絲。

I will tell you `bout the sun

我會告訴你關於太陽的一切。

長髮的主人輕輕地唱著歌，唱啊唱啊。你看不出她是否有半分憐愛、抑或憎惡，就只是那樣輕柔地哼著。不知是被分為兩側的頭髮遮住了、還是以某種蓄意的陰影掩蓋著，看不見她的眼睛、以及眼神。低沉的嗓音是如此令人安心、卻又感覺不到任何溫暖。暗紅色雙唇間所流出的搖籃曲，究竟、是為誰而唱的呢……？

You are here, no escape

你就在這裡，並不需要逃跑。

朝其低頭注視的方向探去，是搖籃中酣睡著的小女孩。白色單薄睡衣覆於那似乎稍稍使力就能捏碎扳斷的瘦細軀體，如波浪流動著的長卷髮是夢境中才會出現的、晨曦光芒般的銀白色。稚幼表露無遺的微圓嫩頰透著神性的光輝，半啟的小嘴巴既像在訴說她此刻的夢境、又像在回應那一句句唱給她聽的搖籃曲調……

From my visions of the world

從這世界裡、我的視界之中……

小心翼翼盛裝著人偶般娃兒的是，內裡鋪有軟柔蓬鬆潔白床墊與棉被的木製搖籃。高級木材上的紋路沉穩地美麗，同時雕著許多弧度優美的幾何曲線圖案。床頭部分的設計更是令人一眼難忘的特異：葉片形狀的綴飾以放射狀排列，像在床頭張開來的扇子，每一片中間都浮刻著一個圓形突起，簡直、就像眼睛一般。

You will cry all alone

你將永遠獨自哭泣，

搖籃的旁邊，房間角落有著一尊奇妙的半身像。說是半身，但身體幾乎埋在牆中，露出的只有枯瘦得浮現出肋骨形狀的胸膛、乾癟頸部與其上之骷髏般的頭顱，和一雙捧著厚重經典的手。頭上戴著怪異的面具，像個不知名宗教圓寂高僧似地，宣讀著手中書裡的預言。書本裝訂老舊不堪，終於，被風給吹落了一頁。

But it does not mean a thing to me

但那也不干我的事。

書頁飄呀飄地飛至房間另一頭一個小飾櫃旁邊，落地。紙張上開始暈出點點紅色，原來其落地點居然有著一灘血漬。循著那鏽紅痕跡而上，赫然發現一樽插著一朵花瓣上有著眼睛的花朵之花瓶後面，躺著一隻紫色短毛的小貓。牠動也不動，睜著紅色大眼，後半身被花瓶擋住故無法看見……真的只是「看不見」嗎？

Knowing the song I will sing

熟記我將唱的歌曲，

可疑的血跡過去個幾步，有張小凳子、與散落一地的蠟筆。那些蠟筆有些被折斷、有些用得剩不到一半，周圍更有許多顏色混雜的蠟屑。到底用來畫什麼呢？啊，看來遭殃的是吊掛在小凳子上方牆上、一幅被塗鴉似地畫上了戲謔雙目跟尖牙大嘴的石製工藝品吧。兩塊箏形石片，就這樣一哭一笑地並肩於牆壁之上。

Till the darkness comes to sleep

直至黑暗前來沉眠。

視線緩緩移動。以整個房間佈置上來看，原本應該會有著門的地方，當然門是沒了，而放了個長滿葉子的盆栽。形狀新奇，像顆大圓球巨石被挖個洞掏空、然後放入土壤與植物。枝葉茂盛，甚至往盆外溢滿了許多。但矛盾的是，其中不乏無生氣的黃綠葉子、卻又有鮮嫩新綠的幼葉。為什麼，全聚在這盆子裡了呢？

Come to me, I will tell

過來我這裡，我將會告訴你，

毫無忌憚張牙舞爪蔓延的枝葉爬著牆到了一張書桌之上。桌上沒放幾樣東西，最顯眼的是一個打開來的盒子；那種有著透明玻璃蓋的標本盒。靠近一看發現裡面是被大頭針釘住的生物。分別是觸角與節足仍微微顫抖著的蜂類成蟲、內容物看來已經流失枯乾的蟲蛹，與白蛆般蠕動的幼蟲。明明是標本，卻都在動……

`bout the secret of the sun

有關於太陽的秘密。

關上令人看了作嘔的標本盒後轉向，牆上突兀地嵌著一面大大的鏡子。雖說是鏡子，但其背面那層銀光反射塗料卻剝落了大半、露出古代壁畫般的堆石牆面。這麼說來，這被粉刷過的房間，並不是水泥牆、而是某種古老且神秘的建築嗎？奇形怪狀的排列圖形若有似無拼出了個眼睛圖案，鏡面、共振般傳出嗡嗡聲。

It’s in you, not in me

那在你之中、而不是在我這，

繞了房間一圈，視點總算又回到了搖籃這裡。吊起搖籃的支撐架上，掛著一具白色的人偶；用線操控的那種。手腳關節與軀幹部位分離，全以無數細線精密排列吊起。沒有任何的衣飾或塗裝，約莫只是具僅有大概人型的未完成品吧。圓圓的頭部上黏著一圈缺口的環狀物，讓那顆頭看來就像圓環移位了的土星一般。

But it does not mean a thing to you

但那也不干你的事。

因著或許存在於此處的重力，材質疑似為紙黏土故身上處處佈滿乾燥後的龜裂罅隙之白人偶，像個低垂著頭、無力地垂掛四肢的，被高吊半空中之人體。萬般無奈的苦悶姿態令人不禁想看看它的表情，而走上前去，才發現沒有五官，只有三個隨意胡亂以銳物鑿出的小洞。很深很深的、彷若正直勾勾瞪著眼前人……

The sun is in your eyes

太陽就在你的眼中。

貌似為母親的女性嘴邊詠唱的搖籃曲從沒停歇過，歌聲依舊悠揚地餘波盪漾於整個室內。她伸出了手；女性化、有如陶瓷般光滑的修長手指，指甲上塗著和唇彩相同的顏色。她以手指順著小女孩那頭初吐蠶絲般輕盈滑亮的白光卷髮。溫柔地、怕傷著了髮絲上毛鱗片似地、萬分憐惜地替她梳理。滿載著愛、以及──

The sun is in your ears

太陽就在你的耳裡。

她，以及這房中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是為了讓這個孩子安穩地沉睡、並精神飽滿地醒來、而存在的。這是多麼滑稽的一件事情啊──自己的存在必須建立於他人的存在之上、才得以存在──這樣一回事。也難怪這房裡所有的事物雖然全有著色彩，卻都隱隱約約地黯淡無光。這時，動人的搖籃曲也開始變調了起來。

I hope you see the sun

但願你能見到太陽……

雕像般的女性側臉，終於有了略為明顯的表情變化：哀傷──自己的存在意義，痛苦──總有一天當這孩子不需要有人唱搖籃曲哄睡的時候、自己是不是就得淪落至報廢的命運？然後是憤怒──究竟、那個男人有什麼資格、強行賦予她這個使命、卻又打算用完後把她像個垃圾丟棄呢？比例完美的線條淒苦地扭曲。

Someday in the darkness

在某天、在黑暗中。

小女孩緊閉著眼呼呼大睡，自然是看不見那張臉上的表情；與正輕撫她的溫柔動作、呈強烈反比的那副表情。什麼也不知道地、倘佯在有如緩慢推波的浪潮般擺盪著的搖籃之舒適懷抱中，輕輕吐息著、並無邪天真地沉眠。像賴在溫暖母胎中的嬰兒、她一直不願醒來……是怕睜開眼所看見的、會是讓她悲傷的事實嗎？

The sun is in your eyes

太陽就在你的眼中。

床頭前方壁面上銀漆剝損的鏡子，雖然鏡子該有的功用失去了大半，但它仍舊盡責地掛在那映照著一切；關係看似奇妙的兩人間洋溢悲苦、哀怨、不平與嫉恨的一切。上方垂吊的白人偶則專注地用不可能眨動的三個眼睛見證著。從床尾看去，重疊著的這兩樣物件不知怎地居然模糊地像幅被挖了個人形大洞的壁畫。

The sun is in your ears

太陽就在你的耳裡。

看來相當不甘於自己母親身份的女性，理應可以掉頭就走、或是拿出一把利刃往女孩胸口刺落才是，但她辦不到。被某些至高無上的原則和定律制約住、她根本不能做這種事。這無可奈何的忿忿不平、令她不自覺地以纖纖玉指緊握住正順理著的那把銀白色輕絲。不能拉扯、只能稍作洩憤般地抓緊，就是這麼無奈。

But you can’t see the sun

但你無法見到太陽……

猶如感應到她暗中沸揚起伏的情緒，白色人偶動了。不是被風吹動的，而是確確實實地動了起來。那五根手指被刻塑得格外細緻神似的右手，伴隨一種肉眼非常難辨識出來的、顫動微幅舉起後放下，而她發現到了；就算再怎麼難以看見、她也一定看得到。因為除了小女孩外，這房中的一切全都是由她衍生而出的。

Ever in the darkness

永遠待在黑暗之中。

是了，就是這樣了。母親一掃臉上陰霾，站了起身。那些制限是針對自己而來的，但或許干涉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物事。如果想毀了她、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對小女孩來說極為重要的玩具與用品不是嗎？雖然，畢竟仍是如同自己所分裂出來的存在，但還是有值得一試的機會才對。於是她連著線取下了那具白人偶。

It does not much matter to me

不過這跟我並沒什麼太大關係。

左頰刻有抓痕般傷跡的「少年」闔起眼睛

「若你接近黑暗，我會告訴你太陽的一切。」

「你就在這裡，並不需要逃跑。」

「從這世界裡、我的視界之中……」

「你將永遠獨自哭泣，但那也不干我的事。」

墨綠色頭髮上的色塊剝落飛逝，於是頭髮褪色。

少年的背部被割開、有具人形玩偶則像要鑽入睡袋般拉開那傷口、爬進他體內。

「熟記我將唱的歌曲，直至黑暗前來沉眠。」

「過來我這裡，我將會告訴你……」

「有關於太陽的秘密。」

「那在你之中、而不是在我這──」

「──但那也不干你的事。」

『找‧到‧你‧了──！』

後記：

　　　就是一直超想寫出「ミ・ツ・ケ・タ──！」的啦勒勒勒勒。

　　　我該在這裡徵人將這文給手書きMAD化嗎……

　　　徵不徵得到是一回事，

　　　重要的是我這人可是連人稱盡得貞本真傳的弟子的眼鏡仔的畫都忍受不了啊！

　　　那是什麼封面啊！還說是幾十張裡挑出最好的！？

　　　顏色塗得那樣不乾不淨、某人還小得詭異到不行、

　　　只剩兩片鏡片在那發光才比較辨識得出來！

　　　啊，糟糕，超級離題。

　　　BGM為sign的「Aura」，因為這篇文是順著此曲行進所寫下來的。

　　　歌詞部分到中間改變行文方式的原因有兩個：

　　　一是那段開始全部都變成無合聲的獨唱，

　　　另一個則是，這個只有一人獨唱的歌聲，

　　　正是sign的那一話、「那個」場景時的配樂啊……

　　　另外讓有著人類基本外型的人偶動了起來，是在象徵自我存在意識之崛起。

　　　某個名詞所加上的框框則是強調這並不是事實；他們不是少年、這樣。

　　　所以最後出現的同個詞沒有加框、是因為這時他已經是少年了，嗯，應該是。

　　　然後是「守備範圍為3~80歲」的這個梗，我終於用到了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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