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旁一間華美的日式小店，櫥窗內總展示著栩栩如生的人偶娃娃。生動似是有神的大眼、宛如真品的髮絲、刻劃精緻的面容和身體，常讓過客駐足下來多看幾眼。

 

　　是一家人偶店。

　　揮別日式裝潢給人的正式感，經過新店主精心設計整修後，帶給地區人們抑或者觀光客非常特別的印象。店內也不再只擺放傳統的日式人偶，比起老店主，剛接下他大業的兒子意外不像他那樣頑固，反而喜歡摻入西洋風的成分，也確實成功吸引更多年輕顧客群。

 

　　人偶店出名的原因有二。一來是人偶娃娃精緻又討喜，二來是那接下這家老店並帶給大家全新感受的赤髮少年，無論外表、個性，或者作工都近乎完美，無可挑剔的著實超越了父親的工藝，也是這一帶有名的人物。

 

　　──赤司征十郎。

 

※

 

　　淡藍色的少年推開店門，清新悅耳的鈴鐺聲響了幾下，和外頭熱空氣相反的涼爽溫度沁人心脾。環視了一下店內，位於下午茶時段的關係，目前店裡並沒有任何一位客人。即便這樣還是在裏頭走了一遭，也替店長注意有沒有哪位人偶公主亂了頭髮、坐歪了身體。

 

　　他是黑子哲也，目前在赤司接手經營的人偶店裡擔任介紹工作的店員。

 

　　一進門就沒見著赤司的身影，猜測對方一定窩在裏部的工作室設計新的人偶吧。本猶豫著要不要擅自先將「暫時休息」的牌子掛上，以免客人到店裡參觀時會打擾到店長，但還是覺得這種事先問一聲比較好。

 

 

　　走進木門後頭，拐了幾個彎才看見對方坐在工作檯前露出難得困擾的神情，緊鎖的眉頭讓黑子覺得有些擔心，因為他鮮少能見到為工作而皺眉的店長。

 

　　「赤司君，怎麼了嗎？」上前湊到赤色少年的身旁，早已經習慣對方低存在感的赤司並沒有因此受到驚嚇，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少年的淡藍髮絲，順帶在對方臉頰上偷了點香。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難得沒有靈感罷了。」給他對方一個溫柔的微笑，希望能讓黑子放心一些，另外也是因為他很滿意對方因為方才突然的舉動而緋紅的雙頰。

 

　 　從小就認識的兩個人，在高中時互相表了白，順理成章成為了人人稱羨的佳偶。這現在這個社會裡，同性戀人已經不再受到大眾的譴責，甚至還被同等的祝福著， 只能說時代真的慢慢地在改變。現在彼此也都已經爾十多歲，是時候該找時間定下來，訂婚儀式在前幾天已經完成，赤司最近常會盯著黑子左手的中指，上頭閃著漂 亮銀光的飾物就是一種所有權的證明。

 

　　事實上，赤司希望能快點和黑子結婚，他們已經等了彼此太久，雖然是高中表的白，但兩人很早之前就 確信對方絕對擁有和自己一樣的特殊情懷。他打算等這次人偶大賽結束後，將冠軍的榮耀獻給他的摯愛，一直以來陪著他走到現在，赤司要他們一起攀上人生的最高 峰，然後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如果有任何幫得上忙的請務必和我說，我不希望赤司君一個人孤單的作戰。」黑子很清楚距離交稿期限極近的壓力，就算是被稱為天才的赤司也一樣，需要時間和心力去設計一個完美漂亮的人偶，為此連夜畫設計圖的赤司，黑子不是沒有看在眼裡。

 

　　每到這個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很無力，想為對方做點什麼，但因為技能只有學到一些皮毛的關係，又不好意思動手去做。

 

　　赤司將少年拉到自己的腿上按著，雙手還住黑子纖細的腰，將下巴靠在對方頸肩，汲取著幾日不見的哲也份，「哲也真是個好老婆。」

 

　　「……請不要那樣說，我會很困擾的。」

 

　　「我倒覺得很好。對了、親愛的哲也，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

 

　　先行回到家的黑子坐在自己的設計室，面前攤著的一張設計圖是今天下午赤司委託自己幫忙的事務。是服飾的設計圖，看來這次參賽的人偶就是要穿上這套衣服吧。

 

　　接到戀人的委託讓黑子感到異常開心，但同時也很疑惑自己能不能好好地完成交代。大學時他修的是服裝設計，天生性格內向的他喜歡創作，比起與人交涉他更喜歡和物品交流。大略看了一下細節，都不是什麼太刁鑽的難題，但也確實是需要花上一些心力的。

 

　　今天赤司說會待在店裡工作室到隔天，而自己則是被命令好好回家休息。

 

　　怎麼可能讓自家戀人一個人打拼，自己也要貢獻心力才行，為了這個最完美的作品。

 

※

 

　　比賽的日期就是明天了。

 

　　連一個星期開夜車的兩人雙雙疲憊的倒在寬敞的大床──雖然說是這樣說，但黑子還是每天晚間十二點整就被強制壓到床上直到睡著，赤司才肯繼續工作。

 

　　「就是明天了呢……」縮到對方身側，而赤司也一把將自己攬到懷裡輕輕蹭著，彼此互補著安心感。

 

　　「明天就是女兒上台展現美貌給大家見識的時候呢。」調笑地說道，引來後者一陣神色精彩，接著兩人在歡笑上睡去。

 

 

　　一旁沙發上擺著一尊極為美麗生動的人偶娃娃。淡藍色的眼珠是用最上等的玻璃珠打造，白皙的身架就像吹彈可破的肌膚，柔順的髮絲讓人愛不釋手想要一順再順，身上穿著的是簡單又不失華麗的洋服，整體像是外國娃娃卻又有一番日本的風情。

 

　　穩妥地坐在沙發上，面容刻畫得像是真的有個靈魂住在裡頭，微微勾起的淡笑像極了某個少年。

 

※

 

　　誰也沒想到這樣完美的人偶娃娃會被評審批評得一文不值。

　　最後得獎的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赤司家的人偶第一次連佳作的邊都摸不著。但這不代表這尊人偶就沒有藝術價值，有人為此當面向評審抗議，說這一定是內定的比賽，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想當然評審也不甘示弱，兩方人馬就這樣槓上，準備已久的人偶比賽在這樣的鬧劇下宣告謝幕。

 

　　從頭到尾赤司都沒有露出任何一點表情，這讓黑子看了十分擔心又心疼，他沒有想到在人生路途上第一次失敗可以讓戀人摔得如此難看。

 

　　黑子試圖用言語要赤司不要介意，人都會跌倒，事情過了就過了，還有下一次機會。原以為對方能聽進去，但顯然這個打擊對凡事都要追求完美的赤司是多大的傷害，即便到了回家也都不吭一聲，只是機械地做著該做的事。

 

　　簡直比用雙手製作出來的每一個人偶還要像人偶。

 

※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天，店依然照常營業，但似乎因為那些惡質評審向大家施壓，每次反射想進門的客人都會快速地轉身離去。

 

　　敗者的世界是如此殘酷。

 

　　逐漸黯淡的紅色瞳眸靜靜看著這一切，從小到大都是王者的自己竟然因為一場比賽而賠上好幾年的心血，他無法接受。不過看樣子，這間店再過沒多久也要宣告歇業了吧，父親一生的產業就要毀在自己手中了。

 

　　赤司不了解，他哪裡做得不夠完美，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比店內和他經手過的任何一個人偶都要來得完美，沒道理會落選，不、是根本不可能有落敗的機會。

 

　　腦袋被勝利和失敗盤據，抽絲剝繭急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是四肢太粗嗎？還是眼神不夠栩栩如生？表情太過僵硬嗎？服裝設計不夠有獨特性嗎？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評審的批評言詞、觀眾替他出頭的話語，亂糟糟的回響在腦中。

 

 

　　「赤司君，不論怎麼樣，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

 

　　聽說隔壁鎮開了一間新的娃娃店。

　　裏頭販售著各種不同種類的娃娃，有孩子們喜歡的絨毛玩具，大人們收藏用的人型娃娃。

 

　　店長是位年近三十卻沒有結婚的單身男子，但實際上只憑面容是看不出他已經過了適婚年紀。他有一雙或許會讓人敬而遠之、或許讓人好奇的異色瞳。面對客人時並不會出現除了撲克臉之外的表情，樹立了一個讓人敬佩卻又害怕的形象。

 

　　櫃檯的旁邊總擺著一張與店內格格不入的椅子，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會將一尊作工精細的少年人偶擺在上頭，讓他看著整間店的情況，也只有這個時候，冷酷的店長才會露出極為溫柔的笑容，甚至會見他和那尊人型娃娃說話。

 

 

　　「吶吶大哥哥、為什麼這個人偶是男孩子呢？通常都是女孩子的吧。」最近常來光顧的少女張著一雙大眼巴眨巴眨看著店長。

 

　　而店長則是勾起了一個極淡的微笑。

 

　　「因為這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哦，它說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呢。」

 

　　「對吧，我最親愛的哲也？」

 

　　人偶娃娃的眼角似乎閃著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