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因為那天的不發一語的塔矢的樣子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不去;不明就裡的小明依舊天天在我耳邊聒噪,但我大多時間都沒什麼在理她,反正過一段時間她就會賭氣自己走開了,就像現在這樣......
「......真的好好笑喔!我媽居然赤腳追著叼著魚的野貓!」伯母,難為你淪為小明聊天話題之一。
「......」沉默是讓小明閉嘴的最佳方法,所以我任她繼續爆別人料。
「喂──阿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快了,等的就是你這句!
我一言不發,出了校門直接右拐,反正不理小明她也會自動跟上。
大概是我看起來實在太過陰沉,連佐為也很擔心我,他主動和我聊起那天他和塔矢的那盤棋,“......對於他,我必須一步步斷他的後路。因為他沒有給我喘息的空隙,總言之,他是,一個厲害的對手──”
恩,塔矢那天確實一直步步緊逼著佐為,只是對於一個一心追求神乎奇技到了連死也不願離去的佐為,塔矢要贏他是不可能的。但退一萬步來講,在這個年紀裡,塔矢已經是一個很出色的棋士了。
「阿光......?回家是往這邊吧?」小明指著回家的路,彆扭道。
「我還有點事......」懶得理小明,手插口袋裡,我逕自走向另一條路。
「你又要去圍棋教室嗎?今天不是不用上課嗎?!」小明追在我後頭大叫。
嘖!老媽不是把我的生活作息全給小明抄了一份吧?連我有課沒課都知道......
「討厭~~阿光最近好怪喔~~!」小明在原地跺腳,但沒再繼續跟著我──大概是以為我會回頭去安撫她吧......平常的我可能會,可惜今天我沒什麼興趣陪小明過家家,我這還是刻意要甩掉她這條小尾巴呢。
※
不知不覺,我又走到了佐為和塔矢下棋的那家圍棋協會樓下。抬頭,看著圍棋協會的招牌楞楞出神......
塔矢,你為什麼對圍棋會那麼認真呢?而圍棋又是什麼呢?你也是跟佐為一樣,在追求所謂的「神乎其技」嗎?
我還在思索,無法像甩掉小明那樣甩掉的貨真價實的幽魂一抹便用興奮如獲知要去遊樂園玩的孩童的聲音,在我腦內問:“阿光今天要下圍棋嗎?”
無奈。
我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對這個滿心只想下棋的我曾追尋的對象果斷拒絕:「不要!」然後轉身要走。
“哇阿......小氣!!”在天地間存在了百年不只的某只冤魂,卻還幼稚如小孩般地撒嬌......這感覺真是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出來......
佐為,你居然好意思對十幾歲的小孩撒嬌......
「什麼小氣!我今天沒那個心情啦!」我沒好氣地頂嘴,結果這只好的不學偏學壞的鬼還試圖耍賴,以至於我一分神沒聽到急急踏來的腳步聲。
“可是......都已經到這裡了......”佐為小小聲的委屈的聲音,突然被人給蓋住。
「喂!」一聲衝我喊來的喂,讓我下意識的懶懶回過頭去,隨即被衝來抓住我的人給嚇到,「果然是你。來一下......!」一個中年眼鏡男扯住我的手,硬生生將我扯向反方向,也就是圍棋協會。
「幹......幹嘛啊!」媽啊!這不是傳說中的當街擄人吧?有沒有這麼囂張阿光天化日之下!
我自然不會乖乖任人宰割,我拼命的扭阿扭的......路人你看什麼看!不懂得解民倒懸路見不平嗎!
「跟我來就對了啦!!有人想見你。」男人被我的掙扎弄得越顯不耐,於是回頭朝我這麼一吼;而此時我也才知道這人是要帶我去圍棋協會,所以我也就沒再亂蹦跳、浪費自己力氣──等等要是有個萬一也好有餘力抗爭。
明白有人在圍棋協會等著要見我,我也忍不住好奇那人是誰,會不會是塔矢亮,便問:「咦?誰啊?是塔矢嗎?塔矢亮嗎?」
男人越接近圍棋協會,腕上的力道便越顯用力;一進圍棋協會,那人便朝裡面大喊:「塔矢名人!」而我亦受不了手腕的疼痛,吼他:「好痛!等一下啊......」不過沒人理我。
抓著我,男人又往裡面衝,沿途大吼:「塔矢名人!我剛剛在外面,遇到了他──我將那位男孩抓來了。」
我一聽,立刻不樂意了。我活了三世可從沒偷拐搶騙,活脫脫一個大好良民,講這什麼話!
「抓......抓來?喂!我有做......什麼壞事嗎──」跑得喘,腕痛得厲害,不過一切都在視線映出了那男子的身影戛然而止。
一個穿著深綠和服,站在一個棋盤旁指導著兩位老人下棋,一舉一動都自成一氣,有著凜然,有著霸氣......塔矢......名人?塔矢?他是塔矢的爸爸?
「咦?好像在哪見過......」又仔細看了幾眼,我才訝然大叫,甚至無禮的用被不知何時被放開的手指著那冷貴男人道:「啊!他是我那天撞到的人!最接近神乎其技的伯伯。」得!連無意間聽到的電視形容詞都給用出來了......
男人聽見了我的話也沒反應,繼續下棋,期間,狀似不經意道:「......就是那孩子贏了阿亮?」
啪!
一子落下,發出清脆聲響,「而且還連贏兩次!贏了......塔矢亮......」收回下棋的手,男人這才抬熟,銳利而飽含審視的眼神落到我身上,但又似落在我身後的佐為身上;由來英雄惜英雄,強者間總有特殊的感應──
「我想知道你的實力!」這句話落,男人身旁已有人備妥空位,齊齊讓了路給男人,「坐下!」
頓時,我備感壓力......拜託!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又贏了你兒子兩次,要這麼小心眼嗎?讓佐為跟你下棋明天娛樂版頭條就該登我照片了......
「啊!那個......我......」瞬間,數個藉口閃過心頭,但沒一個頂用;而且身旁還有個棋癡也鬧了起來......
“阿光!!請讓我跟他比賽!”佐為的聲音不若先前吵著進來下棋的幼稚,而是沉浸千年執著下棋的鄭重,“過去向本因坊秀策挑戰的高手們,都散發強者的氣勢。而現在的他,也散發著同樣的氣勢。”
這樣的佐為,我一時竟不知又如何回應。
“阿光!”佐為又喊了一次,帶著請求。
“你......你確定?”我只看了一眼,也知道這個塔矢名人確實是個強者,但我忍不住垂死掙扎。
可眼下塔矢名人以入座,雙臂抱胸候我入座,我再不坐下也是失了禮──哪有讓長輩,讓名人等一個晚輩,等一個無名小卒的道理?
重重在心底嘆了口氣──自我遇到了佐為,我不知已嘆了多少次氣;聽說嘆一次氣會短命三年,我想我大概會英年早逝──我放下書包,做到了塔矢名人的對面......“算了......我不管了......”
「我讓你三個棋子。我跟阿亮比賽都是這樣。」我默然,邊拿下棋盒邊聽塔矢名人說話,「身為棋師的我只讓阿亮三個棋子──而這就是阿亮的實力。」塔矢名人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威嚴,令聞者忍不住顫慄臣服。
打開棋盒,我偷偷抬眼看向對面舉手投足都那麼俐落的塔矢名人,但接觸到他眼神的瞬間,我的心不禁被狠狠一震──這個人的眼神......跟塔矢一樣。
我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在身邊這抹魂魄身上看過......現在的佐為一定也是──
拾起共計三顆打磨的圓潤的棋子,一一放到棋盤上,但我卻忍不住分神──討厭......總覺得好像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開始了!」塔矢名人宣布道,但此時我卻已對他沒了感覺,一心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中,卻又在下一刻「咚」的一生,雄渾有力的落子聲喚回了魂,然後接收佐為的指令:“阿光!五之三,下!”
「......」無聲嘆息,我開始尋找不太熟悉的實體化的棋盤的五之三。
剛放下旗子,「啪」的一生,棋面上飛快的落下一顆白子。
“三之三,下。”
「喀咚!」不間斷的落子聲,我剛放好棋子塔矢名人便又落下另一顆......好吧我知道我放棋子速度慢,又因為太久沒拿棋子怪彆扭的,用了很畸形的拿法......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塔矢名人竟開始和我提起塔矢亮棋士養成史......這難道是做父母的通病?
「我在阿亮兩歲時,就開始教他下圍棋。他每天早上都跟我比賽一局,他的實力跟職業棋士一樣。是我不讓他參加業餘比賽。」似是專心的下棋,塔矢名人看都沒看我一眼,始終盯著棋盤看,卻又在跟我說話,又或者說是喃喃自語。
“四之四,下。”
「卡喳!」我的落子聲就不如塔矢名人一樣的清脆。
塔矢名人繼續道:「因為他若參加業餘比賽,只會摘掉才剛冒出的嫩芽。阿亮是個特別的孩子!」說到這句,指力強勁的塔時名人的落子聲更見響亮......敢情你重點就是這句話?是爸爸來替孩子討公道嗎──「所以,」
“三之二,下。”佐為的聲音同時響起。
三個聲音在我腦中炸開,塔矢名人的,佐為的,我的......在拿棋與下棋之間,他將每個動作......都發揮到最完美的境界。
「當我聽到,他竟然敗在一個小孩的手下時,」塔矢名人繼續說,而我亦像著魔似的盯著他下棋的手看。
每個棋子都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一顆白旗又落下,「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佐為的聲音又在腦中響起:「十之十六,下。」
深深吸引著我!
剎那間,過去下棋的感覺又回到了我身上;曾經,不知下過多少棋局、多少顆棋子的我,在這世卻無一日認認真真下過一局真正的棋局、拿過棋子的我,在此刻卻被這緊繃的氛圍、對面之人的氣勢、身後執著的靈魂影響,對圍棋的熱情隱然復萌──指間的棋子幾個迴旋、盤桓,抬手瞬間,我下棋的手勢已如眼前的男人一般完美、漂亮,甚至無意識的放出了我獨有的氣場。
塔矢名人突然瞪大了眼,看著我剛落下的那子;而我則抽抽嘴角,看著我剛突然像是有了自我意識的手,並對佐為發出了不切實際的質疑:“佐為,難道你......附身在我的身上......”
不帶佐為回答,我便貫徹我原本打得主意──逃跑──然後真的我很丟臉、很沒禮貌地翻了我那盒黑子,大叫著衝出圍棋協會。
丟臉阿丟臉,三輩子來就屬今天最丟臉了......都是佐為這貪棋的傢伙害得!
我堅決把錯怪到佐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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