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出現在這個黑暗空間中,她邊奔跑邊哭泣著,右手還撫摸著左手上的傷痕,像怕被人知道一樣,偷偷摸摸的。
“都是她,都是她害我的。”另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女孩出現,她指著奔跑的女孩說著。
“我也都看見了,是她。”黑暗中又浮現一個男孩的身影,他也指著女孩。
好長一段的寂靜……。
忽然間,「啪!」的一聲,打破了黑暗。
一陣灼熱和刺痛感落在粉嫩的臉頰上,珍珠一般晶瑩剔透的淚珠滴落。
“惺惺作態,不許哭!”
即使如此,那股熱流還是不斷的從眼角滾出。
“都是你,這孩子真的是野慣了。”
這三個孩子是郁家第十二代繼承人,然而他們三人在個性上卻有著大大的不同,老大個性隨和,聰明且善良;老二是家族中的長男,個性溫順,不太愛說話;而這個老么則從小調皮,不怎麼像女孩子,但卻是家中最單純的一個。
家中的管教嚴厲,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終於這三棵幼苗也開始成長結實了……。
前陣子發生的連續殺人案終於告一段落了,而嫌犯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女性,名字是顧璽,職業是偵探作家,未婚,在四、五年前還小有名氣。根據目擊者的說法,這名女性在母親過世後,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時常在家中鬼吼鬼叫,十分令人害怕,而我們檢方去她的住處蒐證時,也不意外的發現她的生活環境亂七八糟。
我叫柯玄寧,是一名檢察官,同事們私底下都叫我工藤新二。沒錯!天底下沒有我破解不了的案子。我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因為自從我出道以來,已經將近二十年了,破過的案子上千百件,從來沒失手過,一直保持著完美的紀錄。
而現在追查的這五宗連續殺人案,第一起事件的死者分別是──郁湘華、郁霍華,一對姐弟,是被迷昏之後千刀萬剮而死的,作案手法十分兇殘,在案發現場的附近發現了一顆數字5朝上的骰子;再來是在住在第一起事件附近的一對夫婦,根據鄰居的說法,他們是第一起事件受害者的養父、母,被毒死的,也在附近找到了兩顆數字2朝上的骰子;第三起事件和第一、二起的距離相距超過百里,但還是連接起來了,在附近找到三顆數字1朝上的骰子,死者是漁村的一對兄妹,發現屍體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事,是被敲昏後拋入海中的。第四起的受害者被發現的地方是深山的湖裡,死者被置放在放滿花草的小船上,氰化物中毒而死,死者的身分是退休教師。在離屍體不遠處發現四顆特製的骰子,這些骰子總共有八個面,其中有六個面寫著1/2,剩下的兩面寫的是1,而這四顆骰子正好都是1/2的那面朝上。最後是事件中唯一的倖存的七歲男孩,但倒下的並不是只有男孩一人,另一個人只是為了保護男孩才受傷的。她就是在巷口被當成現行犯抓起來的,但在案發前一晚就有人報案了,在巷口發現一顆裂成六半的特製骰子,這顆骰子的每一面都是一點。
雖然她是現行犯,而且也坦承罪狀了,但一些事情還是令我放心不下……。
「柯大檢察官,都已經休息了,還在想些什麼呢?」正當我想著這些案子的時候,梅律師端了兩杯咖啡走進我的辦公室。
梅律師,名妃星,是顧璽的公設辯護人,曾經也是我的學妹。
「現在幾點了?不是説過進我的辦公室之前要先敲門的嗎?」我連忙將攤了一地的資料收拾到一邊,看了一眼那沒電卻還掛在牆上的時鐘。
「我敲過了,等了很久才進來的,現在都凌晨兩點了,還不睡,難道是發現了什麼可疑的地方?」她將熱得直冒煙的咖啡端給我,自己則啜了一口手上的咖啡。
我疲倦的接過咖啡,不管它熱不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是啊!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證她有罪,但有些事情還是覺得奇怪啊!」我抽了一張衛生紙,擦了擦嘴唇,妃星則隨性地坐在我的辦公桌上。
「你管它那麼多!就算這件案情有冤,就這麼落幕了也不會有人說你什麼的。」
「在前四起的案件當中,我們蒐到的每一樣物證上面都沒有指紋,妳覺得這代表什麼?」
妃星沒有思考很久就回答我了:「顧璽她戴了手套。」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但是在第五起事件中,她並沒有戴手套,而且我們在現場看到的那把刀子並沒有顧璽的指紋,不只如此,我們再也找不到那個傳說中的手套了。」
「為什麼?被銷毀了嗎?」
「被銷毀了倒不要緊,就怕整件事根本還沒結束。」我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表情,嚴肅、凝重……。
妃星倒抽了一口氣,差點被嘴邊的咖啡嗆到,面有難色。
「骰子可是有六個面的啊!」我望向窗外,這個城市的亮點一個個消失了,它睡了,也等著黎明的來到。「我明天去看守所看看顧璽吧!」我一個不小心趴在辦公桌上,望著這個沉睡的城市就這麼進入了夢鄉,之後的事也不太清楚了。
隔天一早,我回家沖了個澡,收拾好必要的資料後就前往看守所了,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見到她後,她果然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我拿了一把椅子面對這個透明玻璃的窗口坐了下來。
「什麼嘛!原來是你啊!我不都說了嗎?兇手是我,都是我做的,還是要告訴你我的作案手法?你們檢方該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吧?」她看到我之後又立刻無趣地趴在桌上。
「妳的作案手法,檢方已經十分明瞭了。計畫書在哪裡?妳的動機是什麼?不要告訴我這是隨機殺人。」
「吶!要不要來玩個遊戲?」
「顧璽,請妳不要轉移話題。」面對她的挑撥,我沒有絲毫的動搖,反而比平常更冷靜。
「你真的很有趣,答應我玩這個遊戲,我就全部都告訴你。特別允許你中途離開遊戲,你覺得怎麼樣啊?」
「什麼遊戲?」
「嗯?你有興趣了?那我就告訴你吧!我的動機很簡單,就是為了復仇而已,至於計畫書嘛!」她突然間認真了起來,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腦袋,「在這裡。」
「妳說謊!那些人跟妳毫無干係!」
「你真這麼覺得嗎?顧璽,原名郁璽,我是因為母親改嫁才改姓的。信不信由你,要再透露更多嗎?那對兄妹是我的債主,那位老師是把我從事業巔峰推下山涯的人。至於那個小孩嘛……,他很吵,又笑我沒出息,要再說嗎?這個計畫從……」她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沒錯,所有的罪證都指向她,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竟然會覺得一個殺人魔不是兇手。
「夠了!」我的腦內陷入一片混亂,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裡惹到我,我竟然生氣了。
「你的行動決定著我們之間的輸贏呢!」
我一時錯愕的看著她,原來我陷入的並不是混亂,而是一場遊戲,陷入一個對方早就佈好的局。
「遊戲已經開始囉!哎呀!我還真是冒失,竟然沒告訴你這個偵探遊戲的規則,我忘了,這個遊戲沒有規則,看來我是贏定了呢!」只見她嘴角大幅度的上揚,下一秒便猖狂的大笑。
我鎮定的坐著,對方卻像瘋子一般的發狂。
「叩叩!」就在這時候,門被打開了,是外面看守的員警。
「是親人嗎?」
「不,是一個叫郁齊的男性。」
員警帶著一個穿著十分正式的男性入內,我笑了一下,隨即收拾東西離開,卻故意將一直開著的錄影機晾在一邊。
那大概是顧璽的親生父親。
「檢察官,這樣真的沒關係嗎?那是不認識的人。」看守衛那個慌張的樣子,或許是出於無奈才讓郁齊進去的。
「沒關係,記得將錄影檔送到我的辦公室,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拍拍那名警員的肩膀就離開看守所了。
之後我一直在調查這起案件的疑點,這種為了滿足好奇心的興奮感,真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比這個案件困難的案子很多,但唯獨這次有種不甘心的感覺。
於是我又回到了第一、二、五起事件的發生點,但這麼做到頭來只是白費力氣而已,不僅使身體更加疲憊,更沒找到有力的證據。
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很累,卻覺得很快樂!我甚至不知道我今天做的事,到底是為了證明她無罪,還是為了讓我認清事實。
回到辦公室已經傍晚了,在路上又遇到了梅律師,一路上淨聽她抱怨顧璽的事,遇到這樣的嫌犯的確滿累人的。但畢竟是工作,我看在是她學長的份上,也沒少給她安慰。
「學長你今天有什麼收穫嗎?」妃星隨我進入了辦公室。
「沒有,但是我覺得我很奇怪,竟然想證明她的清白。」我一進入辦公室便一屁股癱在椅子上。
「咦?那還真希望我們倆換一下位置啊!」
這時候才發現錄影檔已經被送到了。
「或許這是今天最大的收穫。」我拿起隨身碟對妃星說道。
她很疑惑的看著我,而我也沒有多解釋什麼,立刻把檔案打開。
『終於來見我啦!』
『事情都變成這樣了,我能不出現嗎?郁璽,妳真的是兇手嗎?』
『誰知道呢?是啊!母親要死了,你也不來見她最後一面,最後還怨我不讓她見你,事情都變成這樣了,你怎麼不出現?』
『錄影?是那個檢察官嗎?』
『別在意,遊戲還在進行,全部都在我的掌握中,不要讓他強制出局了。』
『郁璽,過去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那樣對待你,凱翁來找過我了。我知道這不是妳做的,我讓他來自首,讓我彌補妳吧!』
『說完了嗎?不要拖我弟弟下水,他知道錯了就好,你們從小就寵他,讓我來頂替他的罪,相信你們是很希望的吧。別讓他在外面亂晃,想彌補我,就照做。』
『頂罪不是小事啊,郁璽。』
『我姓顧,不是你的女兒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說實話了,妳母親當時和別人私通了,凱翁不是我兒子,我前陣子才發現這件事,應該是她沒臉見我。』
『你覺得郁家剩我了,所以我必須留下來嗎?還真有臉這麼說,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兩個O型怎麼生得出AB型的孩子。有些事,發生了就不能當做沒這回事,但很多事情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不是説想補償我嗎?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我會找到證據證明你無罪的!相信妳會平安無事。』
「結束了!顧璽是頂罪的?這個消息真令人吃驚。」妃星驚訝的望著我,我心裡雖然也是驚奇的,卻覺得自己越發興奮。
影像中的郁齊父女倆人表情平淡,不太像是為了錄一個證據而捏造的謊言。
「你怎麼看起來很高興?」
「找到『真正的』兇手,沒有比這個更令人高興的事了,但事實還有待查清。」我開始思考,這一切看起來很合理,但又有一些微妙的地方矛盾。
我不清楚顧璽為什麼要幫她弟弟頂罪,又為了什麼而復仇?照這樣的情況,她父親也會幫忙查案的。奇怪的是,她既然頂罪了,又為什麼還願意讓父親想法子把她弄出去?
凱翁?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想不起來。
「我,明天再跑一趟看守所吧!」一切都有了眉目,我收拾了今天的收穫,和妃星一同離開辦公室。
終於,燈熄了。
到了隔天,我將凱翁的一些資料交給調查員處理,自己則再一次來到看守所。
顧璽看上去還是那樣神采奕奕的,她跟一般的嫌犯真的有著大大的不同,她看到我時十分高興,臉上充滿自信,彷彿這一切都被她預見。
「你來了,我已經在這裡等你三小時了。」她坐正。
我也放下公事包,坐在椅子上開始我們的「遊戲」。
「妳這麼重要的事情都錄下來了,我能不來問個清楚嗎?」我對著窗口裡的人奉上自信的微笑。
而對方也不忘回禮,但她的笑似乎並不只是自信,更有一點奸詐的氣息。
「我來確認一些案子的疑點,我一一的唸給妳聽,請針對不正確之處進行修正。」我從公事包裡拿出幾張資料,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
「第一起案件:死者是妳的姐姐和哥哥,被迷昏之後千刀萬剮而死,在案發現場的附近發現了一顆數字5朝上的骰子。第二起案件:兄姐的養父、母,毒發身亡,在附近找到了兩顆數字2朝上的骰子。第三起事件:死者是漁村的一對兄妹,被敲昏後拋入海中的,在附近找到三顆數字1朝上的骰子。第四起案件:死者的身分是退休教師,氰化物中毒而死,被發現的地方是深山的湖裡,死者被置放在放滿花草的小船上,在離屍體不遠處發現包裝袋是跟四顆特製的骰子放在一起的,這些骰子總共有八個面,其中有六個面是寫著1/2,剩下的兩面寫的是1,而這四顆骰子正好都是1/2那面朝上。最後是事件中唯一的倖存的七歲男孩,但另一個人為了保護男孩才受傷的。在案發前一晚就有人報案了,在巷口發現一顆裂成六半的特製骰子,這顆骰子的每一面都是一點。動機可一一說明嗎?」
她聽完之後輕輕點頭道:「之所以殺姐、哥,是因為他們倆從小占盡便宜。你也知道的吧?寫作本來就不怎麼好生活,被他們的報社這麼一亂,我根本就不用活了,靠我微薄的薪水來養活自己和母親已經是極限。他們倆的養父母還來找我母親要贍養費,情非得已之下,才向漁村兄妹借錢。但是這樣下去只會越欠越多,根本還不了錢。那位老師就是向報社投訴我的人,小孩嘛……我昨天就說了,反正都是像你這種人生勝利組是不會懂的理由。」她看著這個空間唯一對外的窗口,眼眶有些泛紅,心中似乎有說不出的委屈,或許她多少有點後悔吧!
「謝謝妳的配合,但是我既然知道真兇是顧凱翁,那就一定會還妳一個清白的,可是頂罪還是要受罰的!」我將她說的話大略寫下後,將資料一一收進公事包,並且按下錄音筆的停止鍵。
「昨天是我太輕狂了,讓你玩了一個只對我有利的遊戲,我們再來個加碼戲吧!大富翁你玩過吧?」她的臉上頓時出現一個詭譎的笑容,但我沒有因此退縮,雖然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是工作時的大忌,但為了破案,我是不會放掉一絲一毫可能的線索。
「我相信曾經是孩子的都玩過。」
「那麼遊戲規則我就不再說明了,想像一下這裡有一張透明的遊戲紙。上面有許多考驗,也有許多福利。你、我各持有一個棋子,我們來比誰先回到原點。」
我淺淺的一笑。
大富翁是個憑命運前進的遊戲,簡直就是人生遊戲的縮小版,每一步都是賭注。走得快的人,不一定會獲勝,因為它同時也在對每一步進行投資。
「那有何不可?我已經掌握所有資訊了,再怎麼說,在這場人生遊戲裡,相較之下,我才是贏家。」
「是嗎?那麼真是太好了,我十分期待你的第一局究竟會落得如何下場。」
「不過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為什麼妳出來頂罪又還讓我知道真正兇手是顧凱翁呢?」
「原本我是不太想說的,但讓你知道了也無妨,這是我踏出的第一步。」她趴在桌上,像極了一隻調皮小貓的微笑著。
「哼!一切都在妳的計算之內嗎?」
「我不敢保證接下來是不是,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是。」
「下次見面就是在法庭上了吧!」
「嗯!但願你不要忘記我的職業。」又是那詭譎的笑,就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了一樣。
「哼!沒想到我也會有被鄙視的一天,我可是戰無不勝的檢察官哪!少跟我玩偵探遊戲了。」我邊說邊走向門口,我知道就此結束了,沒有人能夠從我身邊鑽過法網縫隙,這是我最自豪的一點。
她在玻璃的另一邊大聲的笑了起來,在門關上的那一刻,隱約看到她嘴巴動了幾下,似乎是説了什麼。
沒有錯,這件案子終於要水落石出了。
在檢方兩星期的調查下,顧凱翁的惡行已是完全浮露,而在警方的協助下,我們也在一個月之內抓到這名兇犯。
其實顧凱翁什麼地方也沒去,他就是第五起案件的受害者,也就是說,他傷害了他自己。什麼奇怪的疑點,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把刀子之所以沒有顧璽的指紋,是因為兇手是顧凱翁。顧璽的證人也找到了,是住在附近的鄰居,案發時間正好許多人都來抱怨她的「發瘋」,為她做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由於頂罪的緣故,還是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而罪大惡極的顧凱翁最後也承認他的罪行,被判了三十年有期徒刑。
顧璽在我的目送下被送入監獄,在最後的眼神中,有著一絲憂傷,但又感覺不出有任何的後悔。
或許她真的是個善良的人吧!她的這個傻弟弟竟然把他一時氣憤之詞聽進心坎裡了,才有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真是姐弟情深啊!她不是兇手,而顧凱翁的過去也被我們徹查了,他其實是郁家的養子,原本是顧壐阿姨的小孩,從小精神狀態就不太好,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著想啊!
「都是我的錯!你們都不相信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監獄的大門被關上了,我依然可以很清楚聽到顧璽的吼叫聲。
一切都結束了,但內心卻有股說不清的失落感,大概是我這幾天太操勞了。
我開著車悠閒的晃了一整個早上,到了晚上才回到辦公室。
燈全部都熄了,只剩下我的位子仍然點著那盞檯燈,這絕對不是我忘了關。
「歡迎回來,不好意思我擅自進來了。」妃星看到我之後慌張的往外走。
「不會,正好想喝杯咖啡呢!我們坐著聊聊吧!」我將公事包和西裝外套放在辦公椅上,之後走到沙發邊舒適的往上倒。
「好,你等會兒,我去去就來。」聽妃星的聲音漸漸遠離,但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大概是有事找我吧。
我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發光的螢幕告訴我現在剛過半夜十二點。
「這麼晚了,會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呢?」我撐著椅墊坐正在沙發上等她回來。
不久,一股咖啡香就從門外飄來。
憑著一盞微小又明亮的燈光,我們喝著咖啡聊了起來。
「那個,學長,我覺得有點奇怪,雖然我問了很多次了,但是沒有一個合理的回答。」
我緩緩的抬起頭,專注的凝視著她的雙眼。「我的工作並不是偵探喔!我的證據已經足夠証明顧凱翁有罪了。」
「那幾個骰子,難道他放置骰子的目的只是為了告訴警方兇手是同一個人嗎?你不覺得他這麼做,實在是傻得可悲?」她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杯子對我大聲喝道。
我這才被驚醒,但她確實說了這盤賭局的結果,顧壐說她贏了,可獲勝的人不是我嗎?但是我們的確沒有查明骰子的用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所有的謎團只是表面被解開而已嗎?
我想要找到答案,但越是這樣,我的思緒就越模糊不清。
「……學長、學長……柯先生、柯先生……,柯檢察官……?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嗯?」過了一會我才從思緒的漩渦中逃回現實,我試著安撫著自己的情緒,我覺得心急,她一定有什麼事情沒有說清楚。
就這樣又即將迎接黎明。
由於那天晚上的事實在是放心不下,過沒多久,我便跑了一趟監獄。
久不見故人,她似乎又消瘦了許多。
「咦?這麼快就來找我啦?是來找我玩遊戲的嗎?」即使如此她依然氣勢不減,看她這個樣子我說話時也能放心許多。
隔著玻璃說話的場景,讓我想起了看守所的那些時光。
「有些事情想問問妳。」而我也一樣,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我的立場。
「喔?」我的話似乎勾起她的興趣。
「……在五起案件中皆可發現骰子的蹤跡,可知這五起案件的兇手為同一人。」我一字不漏的把文件上的內容背出來,而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冷靜聽著。「可是在審問你弟弟顧凱翁的時候,他並沒有對此加以說明,是我們檢方加以猜測的,而他本人雖然也同意了,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說法。」
「你想說真正的兇手是我嗎?」
「不,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你贏得我說的這場遊戲了嗎?」
「雖然我知道妳很想說妳贏得這場遊戲了,但很明顯地,還是我贏了。」
她輕笑了幾聲道:「看來你還是沒把我的話聽全,在這局遊戲裡,你前進得很快,我落後你很多,你就這麼輕易的覺得你贏定了?」我和她沉默了數秒後,她又接著說下去:「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訴你也無妨,或許說是提示你會更好些。」
我早準備洗耳恭聽,只等她開口的那一刻。
「記得我說過大富翁嗎?記得從前父親送我這個遊戲組當作禮物。第一次玩時,卻讓我嚐盡了挫敗感。盤面上有『機會』和『命運』兩種卡片,其中好壞各占一半,一張命運改變了整場遊戲的輸贏,不到最後,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妳還是什麼都不告訴我。」
「嗯?」她驚訝的瞪大了雙眼,或許是因為感到意外,之後她又恢復冷靜的神色,「有時候,謊話比實話還中聽呢!」
我也對她的回答感到訝異。
「我沒有說謊,請不要那麼激動,我說的都是實話。只是,說真的,有時,謊言比實話,更加真實。」我們倆沉默了好一陣子,氣氛瞬間變得十分尷尬。
「我會告訴你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跟你說個故事吧!你告訴我感想。」
我對這個請求感到意外,但仍然答應了。
「……從前從前,有一個女孩,就叫她小A好了,她從小調皮搗蛋,壞事做盡,大家都不喜歡她,但是她有一個優點:她從不說謊。小A有一個姐姐,就叫她小B吧!小B從小聰明乖巧,大家都十分喜歡她;但因為她很聰明,所以她會想方設法得到她想要的,不擇手段。
有一天,小A、小B互相追逐,小B摔倒了,小A來不及煞住,也撲了過去。於是,兩人都受傷了,坐在地上哭泣。
媽媽出現了,心疼地抱著受傷的小B,小B說是小A害她摔跤的,媽媽信了,她對小A又打又罵的。誰想到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是這樣,但誰又會在乎那麼多呢?
就這樣,過了許多日子,小A明白了一件事,無論她說了多少真話,也不會比姐姐真實,那倒不如學姐姐說話……」
她面色平靜的說著故事,我相信故事中的主角絕對是善良的,她就好像我眼前這位不得志的女性。
看著她的眼神,總覺得自己墜入谷底那樣的黑暗,爬上了光明卻得不到一絲救贖。
「這是個令人哀傷的故事呢!」這個故事是哀傷的,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形容詞了。
「是嗎?我倒是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會這樣覺得大概是因為你還沒聽完吧?但是今天只說到這裡,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故事的結局。」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要送客的樣子,不再對我說什麼。
我輕笑了一聲,看了一下錶上的時間,差不多了,便收拾東西離開。
果然是我多心了,沒想到我竟然也有多疑的時候。
馬上就要進入秋天了,但外頭仍然烈日炎炎,一點秋天的氣息都沒有,日子依然平淡地過著。我是一位檢察官,有著為人民伸張正義的嘴巴,我很忙碌,一直都很忙碌,幾乎沒有一刻是鬆懈下來的。
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年,顧璽也被放出來了。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自從上次在監獄的談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面了,聽說她最近又要出新書了,她大概還是敬業的吧!
但畢竟是位故人,我後來還是約了她出來聊天。
不外乎她的事業大多是她的親生父親一手拉拔起來的,那次的故事似乎也有了結局。
在說故事之前,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六歲到十二歲的孩子最單純也最黑暗,因為你說的每一句惡言,對他的每一項責備,他都會一直記得,直到死都不會忘記。」
故事的結局,女孩放下了一切的恩怨,找回最真實的自我,和自己的事業、未來,過著美好的生活。
事情聽起來都圓滿了,但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善與惡,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是故事裡的主角,也不可能是寫人生故事的作者。就是因為人生充滿悲劇,所以人們才渴望快樂的結局。
一切都來不及阻止了,都是我的錯!
我明明應該知道這個故事真實的結局是什麼,但我還是渴望以喜劇收場,卻因而導致更多悲劇。
在那之後的一個月,顧璽的親生父親──郁齊,就在顧璽的故居被發現屍體了。兇手就是顧璽本人,一刀從背後刺入心臟斃命,屍體旁邊發現了用血水寫的「06」字樣。
「0」,是結束;「6」,骰子第六個面。
最後,顧璽跟我說了一些話,她說:「我向前走了四步,翻開一張命運的卡片,它也的確改變了我的命運。原本它是朝好的方向發展的,可最後卻成為這場遊戲中的一個勝敗關鍵。那上面寫著:因殺人放火,坐牢三天。」
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他人的手掌心上兜了一個大圈子。
她說,大多數的人都喜歡看喜劇,而她是少數,她早已不再憧憬幸福美好,幸福什麼的,都是謊言,所以謊言一直都比實話更動聽啊!
她真的沒有說謊,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一切都是她計畫好的,但執行的是顧凱翁。而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是間接的,雖然是養子,也是阿姨的私生子。
我掉入她的圈套,所以一切都按著她的計畫進行。
「都說這是遊戲了,可是要下好離手的。」那時,我或許忘了遊戲潛在的規則。
我站在法庭上對著顧璽說著每一個罪證,她沒有反駁任何一句,也沒有任何的悔意。
於是,真正的結束了,雖然心中充滿不甘,但她心中也有你、我都不明白的苦衷啊!
所謂的「喜劇」,無非都用他人的悲劇換來的,不是嗎?
我感嘆著,再一次目送她踏入她曾經來過的地方,大概會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監獄的門再一次闔上了,那個地方一定也存在著許多悲劇吧!
「我很高興在你戰無不勝的檢察官生涯中,劃下一痕敗筆!」顧璽在門後嘶吼著。
啊!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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