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諾魔法 - 第六章 (1)

　　走廊上，方吉爾粗聲喘氣，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壓抑心中的殺人慾望，以及對鮮血的渴望。

　　他費力打開房間的門並且關上，只差一點點，只剩最後的五步路他就能夠暫時解脫，但每一步對他來說都無比艱困。

　　『給我鮮血……』

　　有股充滿渴望的聲音在他的腦中呢喃，他感覺到自己僅存的理智又被奪走一點。

　　他又跨出一步，但還有兩步。

　　『血，給我血……』那股聲音企圖魅惑他。

　　他再跨出一步。

　　『血、血、血……』

　　然後──

　　他走完最後一步。

　　就在他準備啟動魔法陣的前一刻，他的身體突然被一團邪惡的意念佔據。

　　他像是斷了線，垂下頭，下巴貼著身體，緩緩張開嘴發出尖銳的笑聲。

　　「嘻、嘰嘻、嘻嘻嘻──」

　　──聽來卻像哭泣。

　　『妳醒了。』

　　沒有路燈，我躺在一片漆黑的街道上凝視夜空，稀疏的明星高高懸掛，一如既往的遙不可及。

　　『那群攻擊妳的人在被發現後遭到逮捕，沒有人注意到妳，因為方吉爾在妳的身上施展魔法，不過現在已經失效。』米迦勒大致上解釋我昏迷之後的狀況。

　　我想起學院裡有一道規定，超過晚上十點就只能待在學院最主要的建築物裡，嚴禁在街上逗留，所以就算魔法失效，也沒有人發現我倒在這裡。

　　「他丟下我……走了。」我茫然地說，不清楚自己想指的是方吉爾還是盼黎。

　　內心的疼痛要比肉體上要強烈的多，手臂有好幾道傷已經紅腫潰爛，但我感覺不到疼。

　　我想起方吉爾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回頭，彷如那一天的盼黎，無情背棄了我和米迦勒。

　　我蜷起身軀，按壓腹部不斷抽痛的傷痕，回味過往的背叛。

　　「米迦勒，你是不是總有一天也會丟下我？」絕望如陰影將我壟罩。

　　『除了上帝，誰也不能保證永遠，小溫，妳要明白這一點。』

　　我再也無法忍受巨大的哀傷，低聲抽咽。

　　『不過我可以跟妳保證，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直到不得不分離的那一刻。』

　　米迦勒的保證反而再一次加重了心中的那股悲傷，我就像無助的幼兒，在無人的街道上狠狠痛哭。

　　螢燈在空中載浮載沉，微弱的光線發揮不出多大的照明功效，所以我勉強在漆黑中伏蹲摸索，好不容易才從整排的灌木叢中找到一個能夠通過的間隙。

　　爬過矮灌木，樹葉撒得我全身都是。

　　如果是從大門，我早就進了寢室內呼呼大睡，不過我可不想遭質問大半夜的為什麼還在外頭遊蕩，而且還渾身是傷。

　　太麻煩了。

　　『米迦勒，方吉爾的魔法你見過嗎？』即使使用的是心語，我仍覺得有人會聽到我們的對話。

　　『見過，那是黑魔法，是一名叫作莉莉斯的墮天使發明的魔法。』米迦勒看穿我的疑問，『魔法師之所以能夠使用以諾魔法是因為經過獻息儀式，所以要能使用黑魔法，一定也需要經過屬於黑魔法的獻息儀式。』

　　我走過大花園的中心，忍不住瞥了一眼米迦勒的雕像，還有「無」臉的路西法，同時心想：自己對於黑魔法的接受度會不會比較高？

　　『別想太多，小溫──』

　　『我明明是這麼厭惡魔法，一定是哪邊搞錯，這肯定是我在作惡夢。』我想起獻息儀式那天所經歷的黑暗，不禁打了哆嗦。

　　『獻息儀式不會出錯。』

　　『當然不會出錯，出錯的是大家的腦子。』

　　『確定不是妳的？』

　　我扯了扯乾得發裂的嘴唇，試著不讓回嗆的話從我的口中迸發。

　　我走出大花園，踏入長廊，長廊的盡頭傳出不祥的「喀噠」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中，這股細微的聲響顯得格外響亮。

　　『想去看看？』我感受到來自米迦勒的那股強烈渴望。

　　『想是想……』

　　我知道米迦勒在顧忌我的身體狀況。我能感覺到的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依我看，不痠痛個一星期以上是好不了的，用不著考慮，回去睡覺絕對是比較好的選擇。

　　『回去吧，小溫。』米迦勒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失望。

　　我想起米迦勒給予我的陪伴與幫助，但我從來無法給他任何想要的東西，甚至不斷扼殺他的殺人慾望。如果我想要回報，現在不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我往宿舍區的反方向走，『我改變主意了，我們去看看這聲音的源頭是什麼。』

　　『小心點。』米迦勒的語氣難掩喜悅。

　　離宿舍區愈遠，走廊上的燈數量就愈少，離上一盞到現在走了將近三分鐘，我連一盞燈都沒看到，沿著牆壁又走了一段路，我才在前方的轉角處發現亮光。

　　有人遺落了一盞小提燈，我將它拾起，剛好用來充當照明。

　　遺落的小提燈代表有人不久前剛經過這裡，我不禁想，那個人是不是遭遇到危險？不然怎麼會丟掉唯一的光源？

　　我的心底開始發毛，要不是已經答應米迦勒，我真想調頭就走。

　　「喀噠、喀噠」的聲響依舊持續不斷，我嚥了一口唾液，將小提燈提至胸前，分泌旺盛的腎上腺素讓我的精神異常亢奮，我加重握著提把的力道，往長廊末端慢慢接近。

　　小提燈所散發出的鵝黃色微光勉強照亮眼前的道路，忽明忽暗的燈光彷彿在警示前方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同時也使周遭的氛圍變得更加陰森恐怖。

　　『米迦勒……』我想告訴他可不可以別再繼續往前。

　　『聲音的源頭就在前面。』

　　但他的音調高亢，貌似非常興奮，我逼迫自己把想要臨陣退縮的話吞進腹裡，硬著頭皮走向聲音的來源處。

　　白光驟然閃逝──閃電嚇得我鬆了手，小提燈發出的巨大撞擊聲在幽長的走廊間回盪，逐漸遠去。我的壽命絕對瞬間短了十年。

　　「喀噠、喀噠」的聲響戛然而止，陰影中有個生物抬起頭看向我，泛著紅光的眼瞳像是在淌血。

　　滾到牆角的小提燈散出的微光恰巧灑在那名生物臉上──絕美的臉蛋如用潔白的玉石刻鏤而出，不帶任何表情，就像是大花園裡的天使雕像一樣完美。

　　不，是更加完美，真正的完美，不容許任何瑕疵。

　　『米……迦勒？』我不會認錯，即便這名生物的臉龐被及肩的金色頭髮遮去一半，我也絕不會認不出來，那確實是米迦勒的臉。

　　米迦勒在我的腦中深長的嘆了一口氣，『儘管墮落為惡魔，欺騙仍會有罪惡感，為什麼呢？小溫。』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怎麼說得好像自己欺騙了我？

　　那名擁有米迦勒外貌的生物開始嚼動嘴巴。

　　喀、喀噠、喀噠……

　　我屏氣望著那名超自然生物朝自己走來，無暇追問米迦勒方才那段話的真實意涵，當那生物掀起朱唇，應當是白皙的牙齒卻染滿暗紅色的液體，由齒縫間不斷滲出。

　　「好美。」我摀住嘴，一時間忘記該如何恐懼，即使知道死期將近，我仍移不開定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不是天使。』米迦勒說：『小溫，千萬記得，絕對、絕對不要相信墮天使說的任何一句話。』

　　不用他提醒，我當然曉得眼前絕美的妖異生物不可能是天使，這生物可是撕裂了一名人類，屍體被啃食的殘破不堪。

　　我忍住翻湧上來的胃液。

　　『放心，我不會笨到去相信他們。』

　　匕首差點因為我沒拿穩而掉落，我的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我體內的米迦勒同樣是墮天使、是惡魔。

　　『沉睡吧，小溫。』米迦勒像哄嬰兒入睡般細喃。

　　洶湧的睡意如同浪潮襲來，我來不及抵抗，意識就瞬間遭到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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