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諾魔法 - 第五章 (完)

　　有一個人注意到我，以為我是紹特的同夥，低吼一聲就把手中的鐵棍對準我的腹部，猛力一揮。不過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動，因為紹特已經出現在那人的身後。

　　棍子匡噹墜地，那個人癱軟倒地，紹特毫不留情朝那人後腦劈下的木桿子還停在半空中。

　　我拾起地上的棍子擺出打鬥的姿式，手腳的肌肉因緊張而緊繃，隨時準備好出擊。

　　「妳現在馬上滾，我會告訴薇里妳身體不舒服無法來看電影。」紹特拍掉衣服上的灰，他缺少肌肉的身材讓身上的衣服顯得鬆垮。

　　我瞪他，「你不怕我跟薇里揭露？」

　　「我就說過她根本無法溝通。」他喃喃自語，眼珠子轉為紅色。

　　愣了半秒，我才明白他是在跟體內的彼列說話。

　　米迦勒一直要我快點逃，但我嚥不下這口氣，況且紹特憑什麼要我回去裝病？

　　紹特的口吻突然改變，臉上的表情更為陰險、狡詐。是彼列。

　　「真過分，搶走我的老友還不夠，連紹特唯一的朋友妳都要剝奪。」他瞇起鮮紅色的眼眸，「很優越吧？佔盡他人的關心，紹特他可是巴不得妳從此消失，我也一樣。再見了，溫希雅‧薩恩。」

　　『老友是怎麼回事？』我質問米迦勒，但他只是以慌張的語氣要我快點離開巷子。

　　當我正要追上往巷口走去的紹特時，那群被他揍倒在地的人突然通通爬起來把我團團包圍。他們的眼神空洞，眼球泛著鬼魅的紅光。

　　『把這些人都殺了，他們已經變成彼列的魁儡，要是不殺死，他們是不會停止攻擊。』

　　冰涼的觸感劃過我的臉頰，我吃了一驚往後跳，血液搔著我的肌膚滑至下巴。這些傢伙來真的，他們打算取我的性命。

　　『也就是說這些人沒有自己的意識？』我問，以鐵棍掃過那些人的腿，一一絆倒他們。

　　『對，他們不會累，不會昏倒，妳必須殺死他們，不然就是我們死。』

　　『我不殺人。』

　　我又撂倒幾名拿刀的魁儡，帽兜在身體的激烈晃動下，掉落至背後，我很不習慣同時與三名以上的人打鬥，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我的反應就是逃跑。

　　『小溫，把身體讓給我。』米迦勒大叫。

　　一個倒下的人抓住我的小腿，我急著用另一隻腳踹掉那人的手，又分神阻擋來自前方的拳頭，門戶因此大開，來不及阻止從側邊冒出的攻擊。我的肩膀挨了一記棍子，骨頭發出激烈的悲鳴。

　　米迦勒再一次催促我讓出身體的主導權，我照做。

　　「祂上帝的你們這些死人！」嘴巴擅自開合飆出髒話，我的身體彷彿被下達一長串的指令，流暢的自動運作。

　　米迦勒用我的腳往旁邊踢，命中抓住我小腿不放的人，一條血紅從他的鼻孔流出。我的小腿一掙脫束縛，米迦勒就抽出暗藏於袖子裡的匕首，插進一位想用鐵棍狠戳我肚子的大隻佬，血液噴濺，他發出的嘶吼猶如野獸的嚎叫。

　　在米迦勒打算用匕首割斷他的氣管之際，我奪回身體的自主權。

　　「他媽的米迦勒！我說過不准殺人！」

　　『小溫──！』他不滿的尖叫在我的腦中迸發，我毫不懷疑這些尖叫聲會刺破我的腦袋。

　　又五個人拿著武器朝我衝過來，他們確實成了打不倒的怪物，那個血流一地的大隻佬已經爬起來，我用鐵棍把他打回地面。

　　生命受到威脅的刺激令我血脈賁張，使我沉浸於興奮之中，我打趴了每一個人，但他們又一次次站起來對我展開攻擊。

　　這完全是一場永無止盡的對決。

　　我好後悔自己沒有聽從米迦勒的話離開。

　　不管我再厲害，終究只是個體力會耗盡的人類，我的動作愈來愈遲緩，而且劇烈的痛楚使我難以忽視滿身的瘀青與不斷滲血的刀傷，血漬將我的外套染得斑駁，我開始感受到真切的恐懼。

　　『殺掉他們，小溫，不然妳真的會死。』米迦勒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有活力。

　　我知道如果不殺死他們，死的就會是我，可是……這有什麼不好？

　　有時候我總會想死亡會不會其實是一種解脫。

　　我的背部遭人劃下一刀，頭部強烈的撞擊使我眼前一黑，或許是肉體預知到死亡的來臨，感官霎時間變得異常靈敏，我聽見到刀子劃破空氣的呼嘯聲，顫抖的雙腿渴望移動躲避這一擊，卻無力支撐。

　　「米迦勒，對不起。」我跪在原地等待死亡。

　　然而，我依然在呼吸，心臟在我的胸口強而有力的跳動，我還活著。

　　『小溫，振作點！他來救妳──』米迦勒如釋負重的聲音摻著興奮。

　　「誰？」

　　我的視力突然之間恢復，一個熟悉的背影擋在眼前。

　　『方吉爾。』

　　我看他修長的手指往地面一指，繁複的魔法陣憑空出現，我想起獻息儀式的時候，光頭大魔導士也是這樣不必一筆一畫描出魔法陣就能施展魔法，不同的是，方吉爾的魔法陣是不吉利的黑色，而非刺眼的亮銀。

　　扭曲的黑光乍現，鋪了石磚的地面化為軟爛的泥沼，那群魁儡全部深陷其中動彈不得。魔法在學院內部不應該會對人體產生作用，可是他的魔法確實困住了這些人。

　　我立刻明白他就是昨天在課堂上搗亂的兇手。

　　「能走動嗎？」他問。

　　我暫且把驚訝擺到一邊，堅強地頷首，逼自己站直腳。

　　「魔法撐不久，要快點。」

　　「沒看到我正、在快了。」我咬牙切齒，忍著別把剛收起來的匕首刺向他。

　　大概是看不下去我的龜行速度，他攙扶住我，好走得快些。

　　我注意到他緊鎖的眉頭，神情難受，發白的嘴唇不自然的扭曲──這種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需要妳。」他的口吻真切。

　　後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困住那些魁儡的魔法已經失效，再這樣下去用不著幾秒我們就會被捉到。

　　我深吸氣，使出殘存的力氣推開方吉爾，反作用力讓我重重摔地。

　　「我不需要你救！」

　　假如他為了救我而死掉，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一名將同伴遠拋在後頭的魁儡揮舞致命的刀刃，朝我逼近──

　　滴答、滴答……

　　腥紅的血液滴落地面，我將視線上移，方吉爾的手臂擋下本該會刺中我的攻擊。

　　我愣在原地，不能理解他這種不要命的舉動，我與他毫無關係，他完全沒有理由這麼做。

　　「活下去，拜託妳活下去……」他近乎於哭的語調撩撥著我的心弦，那瀕臨絕望的哀求彷彿失去我就等於失去全世界。

　　剎那間，我在他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我對盼黎的執著就像他此刻的瘋狂，我們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都為了得到某樣東西而願意拋棄生命，義無反顧。

　　『他跟我真的很像。』我總算承認。

　　『我從沒錯看過人，相信我，小溫。』

　　魁儡試著轉動刀子，方吉爾悶哼一聲，他沒站穩腳就踢飛魁儡，自己因此狼狽摔倒，他用另外一隻手拔出刺進下臂骨的匕首，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

　　緊接著，其他的魁儡接踵而至，他慌忙起身，以肉體笨拙地擋下所有攻擊。

　　原來，他是個不懂打架的笨蛋，只會用武力蠻幹，而且還很不珍惜自己，我突然有點想笑。

　　黑色的魔法陣再度憑空浮現，彈開所有的包圍住他的魁儡，魁儡在地上掙扎，拚命爬起。

　　看在他這麼努力的份上，如果我還執意尋死，也太不上道了。我使盡最後的力氣架起跪地喘息的方吉爾，往巷口快跑。

　　在魁儡追上來的前一刻，我們跑出巷子，不曉得什麼原因，那些魁儡似乎不能踏出巷子一步，不停徘徊於巷子口。

　　耗盡體力後，我如缺少骨架的帆布頹然垮下，朦朧的視野裡，方吉爾已經憑著自己的力量撐起殘破不堪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轉身。

　　頃刻間，一份封藏於我內心深處的記憶悄悄被喚醒。

　　不、不要，不要丟下我──

　　我按住肚子，想阻止疼痛擴散，同時伸手渴望抓住那漸行漸遠的單薄身影，就如同那一天的盼黎‧明，方吉爾沒有回頭，消逝於我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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