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快步走近大门,一边掏出钥匙一边看了下手上戴的腕表。
九点二十。
他吁了一口气,想道:还好赶上了。
门很快就打开了,他脱掉鞋子,顺便解开衬衫扣子,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大约十点多才回来,总是要求黑子在这时候煮点汤给他暖下胃。对方因为工作的问题,落下了点胃病,每次发作的时候,黑子要帮他揉半天。
几乎他刚端起煲汤的锅,客厅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黑子放下手里的东西,加上小火,然后急匆匆地朝客厅小跑过去。
铃声几乎是有些执拗地响着,片刻不曾停歇。黑子先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接起电话。
“喂?”
“哲也。”一个有些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来。
“嗯。”
对方见他只回了一个单音,似乎有些不满:“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黑子心里一窒,有一瞬间呼吸乱了节奏,半晌才轻声问:“……工作辛苦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的人这样才满意了一些,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些撒娇的口气:“今天可能要加班,汤不用熬了,你先睡吧。”
黑子看了眼厨房,低声说:“哦。”
“你不会生气吧?”
“没有。”
“我很想你,哲也。”
停顿了好几秒,黑子才回答道:“……我也想你。”
即使是勉强的语气,这句话也极大地取悦了对方,话筒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黑子能想象出那人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微微笑意的样子。
两人均沉默了半晌,就在黑子以为通话可以结束时,那人突然问:“你今天去哪里了?有按时回家吧?”
黑子一怔,心吊了起来。
“我上周跟你提了,是同学聚会——”
“好像你前几天的确跟我说过,都有哪些人?”
“你知道的,就是高中的那些……”
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把什么人、什么场所、做了什么都问了个遍,也不在意这会耽误他多少工作时间,直到黑子几乎把吃了哪些菜都说出来,才停了手。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晚安。”最后,那人几乎是带着命令口气地说。
“我知道了。”
那边终于挂断了电话。
黑子放下话筒,看着手上的那块表,有些出神。
其实他原本也有一块表的,是母亲送他的成年时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
只是有次在他再一次无意识摩挲手上那块表时,赤司眯了眯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有些不满地开口:“以后别戴这块,丑死了,我买块新的给你。”
然后隔天对方就拿出一块腕表,据说和他自己戴的那款是一对的,给黑子套上。母亲最后的遗物,给赤司收走后,对方也没有告诉他去向。
“反正哲也跟我用一样的就好了,其余的根本无所谓,你也只有我一个人了,是吧?”
当初自己好像只回了一个“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早就习惯那个人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掌控他的人生,所有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经过那人之手,而他只能乖乖听对方的话。
反抗的下场,他年轻的时候已经感受过一次,现在让他再来一次,自己也无力承受了吧。
尖锐的气旋声拉回黑子的注意力,他赶紧跑到蒸锅边,把火关掉。已经有些汤漏出来了,洒在台子上到处都是。他拿起边上的抹布,开始用力擦起来。
等做好清洁后已经一身大汗,他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澡出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走到镜子跟前看了一下。
镜子里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眼皮底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他摸了摸脸,有些自嘲地想,也就是眼睛大了点,脸小了些,怎么就能让那个人念念不忘呢。
况且,他已经老了。
那个人占据了他年轻时候全部的岁月,现在连以后的时光也想要一并抓住。
再躺到床上时已然困倦,很快就睡了过去。
最后他还是醒了,被赤司弄的。对方正把头埋在他脖子边,细细碎碎地亲吻啃咬。
见他睁开眼睛,神智还没清醒,一脸迷茫,赤司低低笑起来:“醒了?”
黑子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身上的人。他轻轻推了一下赤司,赤司顺势坐起来,黑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问:“要喝汤吗?”
“不了。”对方开口的时候有酒气弥漫开,黑子皱了皱眉,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对方发现了,也退开些:“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酒。”
黑子有些紧张:这样抗拒的态度,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不过赤司好像心情很好,也没多计较,只是帮他掖好被子,说了声“你继续睡吧”,就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黑子在被子里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角,叹了口气。
他们同居,已经快有七年了。都说七年之痒,也不知道在他们中间会不会出现。
大学一毕业,赤司就强行把自己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他家,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把自己绑到他身边。
他给自己定了各种规矩,比如出门什么事都要跟他报备,晚上也有规定的回家时间,他会打电话监督。
黑子曾经抗议过,结果引发了那人的滔天怒火,把他拷在床上锁了一个星期,以至于自己再也没了脾气。
他安慰自己,总是有一个人要妥协的,赤司既然是那么骄傲的人,作出让步的只能是自己。
半夜里黑子又惊醒了,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从脑海里飞快闪过,并不是些什么好的,两人过去相处的回忆。
他呼吸急促,仍然沉浸在噩梦里回不过神,身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在睡梦中手臂也不忘伸过来缠住自己。
黑子从背面被赤司搂着,虽然仍有些心悸,但却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没有推开对方,而是静静地靠着赤司。
呆在对方身边早已成为了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习惯,而这习惯是赤司逼他刻上去的。黑子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呼吸逐渐规律起来,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6点多,黑子就醒了,他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下楼给赤司做早餐。
赤司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边上看报纸,见黑子醒了,也不顾对方还没有洗脸,给了他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黑子难堪地推拒着,最后还是无力软倒在对方怀里,脸上带着薄红。
一吻完毕,黑子终于得以起身去浴室,身后传来赤司的大笑。
等他把早餐端到餐桌上的时候,距离赤司去公司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其实他本来是不会做饭的,只是因为赤司想吃他做的东西。而且无论多难吃,都一并咽了下去。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厨艺总算能够入得了口。
要说起来,赤司规定他必须要学的东西多的去了,也不在乎厨房这一项。
连性事也是。
如果自己拒绝,对方会不高兴,生气的后果可怕到自己绝对不敢再犯第二次。
他已经出门了,黑子一边洗碗,一边盯着窗外发呆地想。
现在已经是步入深冬了,路边掉了一地梧桐树的叶子,光秃秃的树干,显出萧瑟的轮廓来。
洗完碗后黑子去书房拿了本书,然后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开始消磨一天的时光。
他的工作早就在赤司的坚持下辞掉了,按那个人的话来说,他根本不用工作,反正赤司的公司每年的效益都足够他们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永远不用担心。
就算他喜欢自己那份当编辑的工作,喜欢跟文字打交道的时光,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只要赤司不喜欢,不想让他做的事情,自己就得放弃。争论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个人永远有各种办法来强迫他屈服。
这样子,其实跟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没什么两样。而他不是金丝鸟,只是一只可怜的野雀罢了。
赤司的父亲也有找过他,无一例外地被赤司挡了回去。他强硬地站在自己前面,对那个威严的男人说:
“这就是我认定的人,您没资格指责我的选择。如果您还要插手此事,别怪我翻脸” ,
“父亲,我们是一样的人,您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出来。”
这样的对峙发生了好几次,以至于赤司的家人也不再管,只想着也许再过些时候,赤司自己就会对他厌倦了,放手了。那时候他们再出手也不迟。
不止他们,黑子也是这么期盼的。也许时间长了,赤司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从而愿意让自己离开他。
这一过就是七年。
赤司没一点放弃的意思,一如既往地顽固地,甚至偏执地把他困在身边不肯松手。
算了,反正这么长的岁月早已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对那个人也只能无条件服从。有些事情做多了早就成为了习惯,就算再呆一个七年,自己也不会再有什么怨言了。
不自觉的习惯最是可怕。
有时候他也想过,如果离开赤司,自己能去哪里。得出的结论是,他也没办法过下去。
对方断了自己的收入,让自己只能依附他生存,如果对方是大树,自己大概就是不能见光的藤蔓,彼此共生。
不对,赤司没有他的话,应该也能潇洒地活下去吧。黑子有些自嘲地想,这个比喻,倒是抬高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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