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梳洗用品、嬰兒用品、淨水……」摩列斯自言自語的，他再三複查著清單，那在紙上來回游走的鋼筆，已經把木製桌面刮出千道痕跡來。
「對了！堤納絲太太！麥片！妳烘乾了多少磅？」與喊叫並時，他又失慎刺穿了羊皮紙，鍍金的筆尖陷入「食物」兩字之間，墨水迅速四滲，把破洞侵蝕成小黑圈，糢糊了字跡。望著髒污，摩列斯顯得無奈，但他抓抓頭便重新開始謄錄，而這已是第五張清單了。
正當抄寫快將完成的時候，他才發現除了紙筆在磨擦作響以外，自己可沒聽見任何回應，於是摩列斯一邊尋找幫傭，一邊反覆叫道：「堤納絲太太？妳在哪裡？堤納絲太太？」
廚房、澡房、柴房、儲物室、雜物間，他走遍了所有關上門扉的地方，卻仍未覓得老太太的蹤影，最後那奔波的雙腿踏在樓梯首階之上，因突地響起的四聲敲擊而分了心，停駐留步。摩列斯轉身望向掛鐘，他驚覺時間飛逝，從飯後於今已相隔了三個多小時，但自己還未出門辦事，呆想至此，分針又跳動了一格，摩列斯忽然有所醒悟的，他用紙卷拍了拍額頭，輕呼：「對了！我怎麼會想不起來！糟了……」
這三十厘米長，如手掌般寬窄的清單，裡面都排滿了摩列斯以密碼編寫的備忘，他的理想計劃為：首先讓堤納絲太太邀請醫生來家應診，而自己則前往市政廳申請關口文書與及向村長賠罪，接著給瑪莎發送一封回覆電報，最後再尋找暴風族的領隊安排車輛，以護送妻子出城。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0HAAouVm
回看內容，摩列斯暗忖事情大概無法按遞次進行，於是他急忙地繫上腰包，把門窗都鎖上之後，便直奔到馬廄去。途中他不忘輕手輕腳的，避免吵醒在二樓午休的太太。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4chtG4ij
騎上了馬，他叼著紙卷騰空雙手，以便自己將襯衫的鈕扣一一別好，當確認儀容和裝著都得體利落後，摩列斯方策馬加速起來，直馭目的地。
巴聖頓是二十三個自治區之一，位於米狄拉共和國的南端。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fzQ4hVGId
所謂自治區，意指市政府擁有地方行政和管理的獨立權，但同時仍需依從國家既定的法制，特別是那嚴謹的徵稅。金錢對這片環海商貿國來說，實在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因為這裡沒有先進的科技，國民大都以農務維生，逾半的稅收均是用作購買武器、軍艦和僱傭兵。現在的世界看似和平，可是一旦戰事爆發起來，就算於邦交上向來保持中立的態度，也難防會否被戰火波及，所以各方面的防禦力均需未雨綢繆。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UmoBTipEA
然而，一般車輛如欲進出自治區，那就必需出示許可證，否則就行李會被扣查最少三天才放行。雖然，貝萊郡並非自治區，不過其前往路線將穿越幾個自治城鎮，因此摩列斯正為了申請這些通關文件而馳馬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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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見了銅像噴水池，市政廳就在不遠的位置。那些辨認出摩列斯身份的行人都紛紛迴避起來，互相交頭接耳，質疑著這個禍端怎麼還未被逮出城外。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7JYbcW84
摩列斯無意理會這些小動作，他把韁繩扣到圍欄以後，旋即轉身步入一座樓高三層的建築物，並於大堂裡排隊輪候。由於，官員的處理進度緩慢，行列一直遲滯不動，在前方久立了半刻鐘的村民逐漸變得鼓譟，激發起不少人和鬧，而唯獨摩列斯是個例外，他正暗地高興自己將有大量的時間去重溫備忘。
從村長到訪的那一天起，摩列斯便思慮了很多方案，他想要保護妻兒，事關他知道史曼德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一家。在情感冷靜下來以後，摩列斯認為最低風險的選項是矇騙村長，要使他相信自己已經真心領教，這樣才能讓妻兒安全地逃出聖巴頓，於是他特別籌謀了一部劇本，稍後便會派上用場。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idMvuGdY
雖然事情變得複雜化，但摩列斯半點也沒有懊悔節外生枝，就算現在可以重回過去，他依舊會向史曼德揮拳以對，皆因誰亦無權把自己的孩子稱為孽種。光是想到當天的情景，摩列斯雙手便屈指緊握，此時羊皮紙的悉窣聲響警醒了他，摩列斯隨即搖搖頭，閉上眼告訴自己必需好好調整意緒，專心投入劇本中的角色，否則只會壞了大事。
原本立定如石雕的隊伍，突然被一聲驚呼驅散，起起落落的嚷叫，由後往前地傳播：「天啊！是見鬼的賽爾法！」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9fgiEB8PU
摩列斯還沒來得及反應，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人群已經遁去，視線更不巧地與審批司對上，四目相覷。他表面立即裝作若無其事，鬆容不迫地回望那些落跑的民眾，實際可是在掩飾那盤於身後的雙手——正拼命地把清單塞進褲袋的動作。
「要開始了，願神明保祐。」他默唸。
「噢！午安呢！我們還想著要通知你一些事情啊……不知道賽爾法先生今天的到來，是貴幹的啊？」對方聲色鄙厭。
「啊……其實說起來是蠻掉人面的，我和妻子都同意了……其實應該說，我們絕對會執行彌聖祭，我們都想停止災難。」摩列斯走到櫃臺前方，他正回憶自己小時候尿床的事。
「甚麼？你是認真的嗎？你是收到了甚麼風聲才在演戲的吧？」面對審批司的質疑，摩列斯毫無動搖。
「唉……你不懂了，我們之前也不懂……渦的先兆是不容置疑的！村長全都說對了……唉……根本是像炎症一樣，只有不懂的人才以為沒事，但其實是暗湧啊！你瞧瞧我的家族生意！我和太太還差點鬧出離婚！離婚啊！你說我是個會談離婚的人嗎？真的別說笑了！全都是因為鬧雙子！真的是受夠那孩……不！那決不是我的孩子！那是惡魔！惡魔！混帳的害慘我們！唉！我都不知道要怎樣說了……唉！一切都是災難、是歹命……唉……鬼迷心竅啊……」
雷本霎時收起桌上的名牌，剛剛摩列斯那與言同出的捶擊把他嚇倒，望著對方因憤慨而充血變紅的臉，雷本被氣勢所攝，態度立刻軟化下來，他說：「恕我剛才失禮了啊，你要知道我們不得不保障大家的安危，你們能夠明白到就太好了！其實我本來要跟你說，你們一家再不答應做彌聖祭下星期就會被驅逐出城，不過現在一切都沒問題喇！老兄你瞧！只是一個決定，彌聖祭就使你開始走運了啊！」
「哎啊！還好我們有清醒過來！老家就在這裡！我的根就在這裡啊！離開是不可能的！你說要我去哪啊！」
「就是說嘛……啊！對了，你是來跟村長認錯的嘛？他剛好有空呢！別說我沒放水給你哦，嘿嘿！」他刻意壓低聲量。
「正是這樣的，但是有點兩手白白……你也知道啊——被惡魔蠶食啊，拿不出甚麼像樣的。」摩列斯的腦海裡，現正上映著他耍小聰明欲要洗乾淨床墊消滅證據，可是一個手滑的，褥子就被河水沖走了，自己只好摸摸鼻子向母親道歉。
「哈哈！這點你倒不用擔心，就像你的決定一樣！不怕你遲來，就只怕你沒有來啊！你懂的喇！哈哈哈哈！村長他會大人有大量的！我也會幫你小說幾句話的喇！」雷本站起身來，他把懷中的玻璃名牌放回桌上，並以眼神向對方示意，自己的地位絕非等閒。
「我就是不夠靈光，死腦筋思想……唉……偏要賭氣，我真是發了甚麼神經……鬼迷心竅不到你不信，唉！」摩列斯搖著頭歎說。
「哈哈！誰叫你是個出名的老懞啊！那麼，反正那些村民應該不會再來的了，我閒著的，要不要現在帶你上去見村長啊？」
「哎！那就太感謝了，不過我還有一些關口文書要申請，待會還要再麻煩你啊！」
「哦？你想到哪去啊？運貨嗎？」雷本奇怪著，他是從哪裡接到訂單了嗎？
「不是、不是，是給我太太的，我想送她到奧克拉曼那邊的醫院，這算是和好的禮物。說到底！我愛她的啊！我怕那頭惡魔會害她掉了性命！而且還有我的真正寶貝呢？哎！萬一那垃圾惡魔纏死了我的孩子那怎辦？對不對哎！所以我才想送她過去首都那邊醫治，現在那惡魔已經害她走不了路……唉！我真不敢想像還會有甚麼怪病會出現，不去不行啊！不去不行……」
「哎唷！這是一筆昂貴的費用啊！懞列斯你要賣多少瓶果酒才拉得平帳啊？」
「只要挖掉那顆心臟獻祭！就一定沒有問題！都怪這個惡魔惹出一堆禍來！現在我們醒過來了！看牠還能怎樣拉衰我們！錢都再能賺回來！只要這垃圾死了就萬事化解！」摩列斯激動得口沫橫飛，看來真的怒不可遏。
「說得好啊！就是這氣概！我待會就去寫許可證給你！哈哈哈哈！特殊待遇哦！」走在樓梯上的雷本，用手背輕拍了緊隨在後的摩列斯，暗示自己期待著某些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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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的演技並沒有問題，不過接下來的時間，才是真正的挑戰——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drCqTDbTv
馬匹的影子變斜了，摩列斯滿臉歡喜地朝村長點頭揮手，然後騎上愛駒離開市政廳。他不敢回望，只管在心中拼命祈求：「願神明保祐啊！千萬不要起疑！」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2gIkvrGc
最短的路程，不一定是最快捷可取的路徑，如同大快人心的行動，也未必適合實行。摩列斯無懼被趕離家園，他早已不留戀巴聖頓了，但關鍵是妻兒的未來，所以自己再委屈也會把苦澀獨吞下去，而意料之外，通關文書竟即時簽發下來，摩列斯決定要打鐵趁熱的，先去找尋卡劼爾安排車隊護行，稍後才去發送電報通知瑪莎這個好消息。
據聞暴風族的前身是一群遊牧原住民，可是渦的出現導致了各種改變。現時，他們大多於各國擔任保鑣、商隊護衛，雖然依樣是居無定所的生活，但卻不能夠再以草原為家，因為荒野已被名為渦的怪物佔據，除了一些瘋狂的旅者和流浪詩人，大概沒有誰會想隻身走出圍牆之外。
帶著幾分醉意的摩列斯踏出了酒館，他終於找到卡劼爾，並且成功訂下一行五人的護送隊，不過他無意向這位酒友透露計劃內容，就如同對雷本和村長的說法相近，摩列斯表示嗟怨自己的愚昧，因此想補償妻子，希望把她送到首都醫院治理肚內的痛疾。當聽見了摩列斯的悔改自白，館內正在喝酒的村民都高興得很，每人馬上灌了一杯啤酒給他，好慶祝賽爾法家的清醒決定。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5Y0MDJqX9
滿肚黃湯，摩列斯的心情變得更是興奮，甚至忘了要讓馬匹停歇，繼續東奔西跑去，最後口渴的馬兒聽著他的鼓勵趕路歸家。在摩列斯抵達廄柵時，他看到醫生的黑駔仍在這裡休息，於是火速轉身跑到門關去，豈料迎頭即遇見了醫生與提納絲太太，摩列斯二話不說的，把診具袋從老太太手中奪拿過來，再吩咐她去準備晚膳，自己會送客。
聽過醫生簡略的結果複述，摩列斯開心得不斷反覆致謝，儘管對方早已消失於路上，但他仍然呆站原地，高舉著右手表示敬意，這直到馬兒偷溜出來，用鼻子輕頂了他的後背一下，摩列斯才回過神來，停止傻笑，他終於記起要解下轡頭讓馬匹喝喝水。整理過馬廄，清水和牧草亦充足了，他便連忙去摘取三顆蘋果作慰勞愛駒之用，這是在路上承諾給牠吃的獎勵，然後摩列斯就關上矮欄，雙手打著榧子回到屋內。
夏夜的來臨總是遲緩，於晚餐時間仍不需要亮起一盞燈火，黃昏的景色還會持續好幾小時。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TWPNaZE8
雖然摩列斯心情愉悅，也不斷與妻子樂談，但當就席入坐時，卻顯得沒有甚麼食慾的，他僅吃了幾口麵包和燉湯，接著便按耐不住離開飯廳去點算行李。時間正在倒數，後天就是太太啟程前往貝萊郡的日子，縱使摩列斯滿心歡喜，不過他知道行裝尚未整頓完成，所以整個人根本無法放鬆，一直神經崩緊地跑來跑去，到處收集著清單上的物資。
蟲嗚的叫聲化成催眠曲，家家戶戶的明燈也亮了起來，桌上那馬克杯裡的剩咖啡亦漸漸乾透，水漬在底部形成一環接一環的年輪圖案。原本在勾畫清單的摩列斯，已不敵疲累伏睡於桌上，樂蒂莎正悄悄拿走他手中的鋼筆和瓷杯，然後為丈夫蓋上薄毛毯，以免他受涼。望著這沉酣的睡相，樂蒂莎不禁想讓摩列斯休息多會，於是她拿來了畫具，默默坐在旁邊素描著愛人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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