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靈草》 - CHAPTER 00.【迷障】

　　　　Chapter00

　　那是光。在黑暗中存在感強烈的使人無法忽略。

　　當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時，由於日落時的光線反射，天空會短時間發亮，橘紅與紫藍渲染了整個天空，印照出雲朵的陰影，然後迅速進入黑暗，對於過去沒有電燈的人們而言，這是一項自然常態。

　　何曾有人去關注過呢？

　　迴光返照。

　　閃瞬即逝的光源自眼前劃過一道弧線，留下淡淡的殘影，筆直的穿透心口，就像一粒小石扔進湖水中，初始的「啵」一聲後，漸起漣漪最終隱沒。

　　直至意識沉淪前，他仍不知究竟發生何事，記憶中的某個片段，就像被誰潑上水花，糊去了本有的面貌。

　　——『按照規矩，吾來取走汝的緣。』

　　　　「咦？」

　　余霜發出了短而恍然的疑惑，空曠的空間迴盪著自己的聲音，隨風承載至四面八方，被枝葉摩娑聲給掩蓋。

　　余霜傻愣愣的跪坐在地面上，依照自己的視角來看，這是一處偏僻的野路，腳下的觸感是鬆軟的黃土，道路的兩旁卻沒有人膝蓋高的野草，而是種植著煙柳，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按照某種規律的排列著，一致朝路旁橫列著，枝條細長柔軟的垂柳中依稀可見點點淺黃的葇荑花序，柳絮因風而起，卻因被一片朦朧的霧氣整個壟罩住，看起來怪陰森的。

　　他回過頭朝後方看去，卻只見散不去的霧氣將前方、後方的路都給披上一層未知的紗衣。

　　隱隱約約，在濃密的垂柳下，似乎有什麼黑影飄忽而去。

　　細碎的柳絮花飄落在他的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余霜的錯覺，還是霧氣帶來溫度的下降，他覺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頭莫名的有點暈眩感……余霜單手撫額，另一隻手正打算出力將身體撐起，卻發現全身上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呼……」

　　他平常的身體可沒那麼嬌弱，雖然瘦小，但從有記憶以來就住在深山裡，平時除了挑水洗衣、找尋野果、種植作物外，砍柴也是必需工作，爬山路近十公里也是家常便飯，甚至有時候要趕跑為了覓食飲水而路過的野獸們，自保的能力也不差。

　　但是，這裡除了柳葉因風吹起而摩擦的沙沙聲，什麼也沒有。方才飄忽的黑影似乎也僅僅是自己的幻覺，心理的壓迫正緩緩攀升，似要擊破自己得忍受力。

　　什麼人都好，拜託出個聲音吧……

　　「唉？這位公子，您為什麼要坐在地上呢？」

　　一雙漆黑的靴子直直的出現在他眼前，難以分辨性別的中性嗓音從上方傳來，余霜猛地抬起頭，距離他一公尺處站著一個人。臉上帶著純黑、沒有任何圖案的面具，那人身穿灰黑色的長袍，衣襬邊繡著特殊的紋路，胸前則用白線勾勒個大大的「引」字。

　　重點是，他方才可是很認真的豎起耳朵在聽，卻沒有任何腳步聲！

　　不對勁，這面具人，真的是「人」嗎！？

　　「公子，您的眼神很失禮喔。」

　　「……」

　　除了眼前這個怪怪的人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生物了。余霜深呼吸一口氣，無從選擇的想開口求助這個人：「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哦——」面具人提高八度音，歡快地說：「此地乃陰曹地府，初次見面，我是公子的指引人，敝姓張。」

　　余霜沒反應過來，喃喃自語：「地府？可、可是我明明就還沒死呀……」

　　去年院子裡栽種的幾株風信子和報春花已經盛開了大辦，少數幾朵羞澀的縮著花兒，相信不久後也能綻放出絕佳的姿色。對了，今天自己還尚未去取水，雖然春天的霧氣十足，但嬌弱的花株早在入冬時就被他移入屋內，每天還是定期澆水，一天罷工，細心栽培的嬌花就會焉了似的無精打采……

　　聽山下回來的小妖們說，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城裡擺滿了攤子，滿街的花式燈籠，還有活動表演，好不熱鬧。又又還沒進城看過，他本來想去湊個熱鬧的……

　　大概是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余霜覺得，雖然看不到臉部表情，從那兩個幽幽的洞口射出明顯的同情意味，面具人搖了搖頭：「真可憐，又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離世的人哪。」

　　「這樣說好了，我是您的指引人，指的是指引魂魄通往地府所在的人，而公子您已經……不相信的話，就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吧。」

　　聞言，余霜下意識的低下頭，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卻發現雙膝以下的足部，是半透明狀的。不僅如此，手掌也是，明明能摸到實質的觸感，卻呈現快消失的透明狀。

　　「生前的事，不記得就算了吧。唉呀，耽擱太多時間了。走囉公子，咱們得前往地府了。」

　　余霜沒聽到面具人在碎念些什麼，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身體慢慢的跟了上去，情感上無法理解，不是接受不接受的問題，而是他根本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他怎麼可能會死呢？

　　「請您節哀順變。」

　　「……」又又呢？白鶴爺爺、樹爺爺、青樓的姐姐們，還有其他小妖們……他們怎麼樣了？

　　余霜想回頭，看穿那層潮霧，卻被面具人搶先制止：「請您別回首，地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無論如何，千萬別回頭看……有了引路人指路後，若是仍舊無法捨棄過去的事物，那麼您將深陷過去的塵埃碎片裡，不是魔障了心智，成為惡靈的一份子，就是靈魂崩解。」

　　「生也好，死也好，這是從初始就命定好的。」

　　面具人……不，按照中國人的說法，應該便是所謂的鬼差。他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搭理余霜，逕自哼著小調，一串銅鈴吊飾圈在他袖擺下的手指，隨著高低起伏的小調發出清脆的鈴聲，為這靜謐的詭異的空間增添了生氣。

　　不知前行了多久，余霜覺得時間似乎是靜止了，而他的雙腳走了這麼遠的路，卻沒有疲憊的感覺，甚至沒有痠疼……依他那遲鈍的直覺，這趟路起碼走了二十公里，這讓他不由得開始微微動搖——也許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正月十五是一大節日，城裡的人熱熱鬧鬧好不快活，而他卻在地府過節。

　　好不容易又走了近半個時辰，眼前那層怎麼也散不去的霧氣終於有了盡頭，雖然還是有點模糊，但那確實是建築物的身影。

　　鬼差加快了步伐，三步併作兩步的往那抹黑影走，余霜只好小跑跟上——沒辦法，誰叫他只有一米六多，腿不比人家長——白霧愈來愈淡，等他們抵達地府大門前，一絲霧氣也不剩了。

　　余霜沒有回頭，是因為視線已經被眼前的事物給吸住了——這就是地府的大門？

　　三米高的門柱，將門團團圈住，寬度僅有一米……也就是一人可進的空間，兩人同時進的話，會有點擠……也就是不能兩人並肩而過。

　　沒有任何裝飾物，如果不是鬼差帶路，他也不會相信這是一扇通往地府的門——等等，這鬼差不會是耍他吧？

　　門口站著一名身著鐵灰色盔甲「人」，頭盔遮住了他的面孔，只能以身材來判定，應是名男性。

　　鬼差和那名盔甲人……孩子你取綽號的能力……兩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談了些什麼，根據這大半天的相處，余霜認為一看就很沉默的盔甲人和可以自說自話還說的非常開心的話撈鬼差，兩人湊在一起的後果，就是鬼差單方面在說話而已……

　　余霜決定效仿自己的故人，呈四十五度角望天……唉，這天怎麼是混濁的灰色呢？看了就讓人心情不好，地府應該用明亮的顏色才對，免得有些鬼想不開，死後又去自殺一次……啊，這麼說來，難道是因為鬼不會死，才這麼不講究嗎？

　　這廂他正獨自一人糾結鬼會不會再死一次，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什麼？」鬼差拔高音調，本就偏高的嗓音更尖細了，他不由得聯想起狸姐姐說的千百個故事中其一，有關一個皇室滅亡的故事——好像是宦官干政，就是所謂的太監吧？

　　余霜：？

　　只有他在狀況外嗎？

　　鬼差湊在對方耳邊問了你句話，光看口型就知道對話內容，余霜自認為自己沒這個本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靜佇立在門旁的那名男子……是不是伸出了手摟上鬼差的腰？

　　雖然因為角度的關係，看得不甚明顯，但憑著直覺來判斷，他絕對沒有看錯！

　　余霜還沒成年就翹掉了，而有記憶以來就住在深山的他，認識的異性說來說去也就那麼幾個，還全大他好幾百歲，因此經驗為零，但人嘛，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年紀雖小，卻目睹過熟人之間曾有類似的行為，每當這時候他都會暗自思忖是不是應該快速離開，不只是為了避免當多餘的存在，也是因為看多了，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會不會被閃瞎。

　　「公子？回神囉，唉呀真是的，這都什麼破差事……算了算了，快點走吧。」

　　他回過神來，鬼差已經一步邁入幽黑的門內，甚至連推門都不用，整個人就像是被吞噬掉，那光滑的表面一絲反射的光線也沒有。

　　余霜就這樣帶著莫名的心虛瞅了眼門旁直立的身影，也跟著快步踏入通往地府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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