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道
5
黑子哲也看著火神大我,總是無法想像為什麼有人可以為了別人這麼奮不顧身。(當然他完全不曉得他自己也是個奮不顧身的傻子。)
一年前就這樣把破碎不堪的自己帶回家的事撇開不說,還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在在反映出了火神大我這個人。
外表看似暴躁兇狠,其實是個老好人,看到別人的痛苦就想伸手幫忙。雖然表達的方式總是異常笨拙,卻也溫柔的無法理喻。
紅色的火焰是不完全燃燒,這傢伙一定是因為無法對人置之不理、無法完全的放開一切,所以低溫的火焰才能保持住自己不被吞噬。
這就是火神大我,明明該被燙傷,卻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火中;他跟火焰根本就分不清彼此。
黑子躺在沙發上,睜開單隻眼睛看著火神進門之後卸下槍套跟警徽,然後踩著乒乒碰碰的聲音一路進了廚房。再次回到客廳時只見他手上拿著整盒的牛奶,領帶已經取下了。
然後一如往常的在準備坐下時被自己嚇到。
「哇啊黑子你怎麼倒在這裡!」
「火神君,歡迎回來。」
雖然不是每晚都會發生,但是相同的橋段已經發生過許多次,看樣子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從沙發的靠墊中分辨出黑子的存在啊,火神大我內心閃過了一秒的挫折。不過不用一秒挫折感就被擔心取代。
「這個時間我還想說你一定睡了。是有什麼事……果然還是因為今天太勉強了嗎?」火神的眼神沉了下來,回想起今天在審訊時看見的那個充滿壓迫感的黑子。他不曉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中間被要求離場,而回來的時候,不知用什麼方法已經問出答案的黑子的神情,映在他的瞳仁中無法散去。
他希望黑子這輩子都不要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他不曉得為什麼,但是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強烈的擴張,到了他有些無法控制的地步。
「沒事的火神君,只是回到家之後有點累就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而已。」仔細一看,黑子還穿著上班時候的黑色西裝,除了領帶被拉開之外,都還是整套的工作模式。
好吧,也許是因為西裝的黑色更削弱了黑子的存在感,所以才看不到沙發上的他也說不定,火神在心中暗暗的安慰了下自己。
跟黑子的同居生活已經一年了,除了當黑子不動聲色的躺在沙發上的時候,火神幾乎可以說他已經十足掌握了黑子的生活習性。
除了有時會因為工作而廢寢忘食之外,其它時候黑子會維持著規律的作息、規律到了些許無趣的地步。因為我就是這麼無趣的人啊,火神記得黑子曾經這麼說。
可是是否有趣這種事根本不重要,火神這麼覺得,當他發現他無法將視線從黑子身上移開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這點。
也許也可以說他發現了什麼比是否有趣更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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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記得他第一次注意到黑子的時候,是在高中社團活動結束後的傍晚。
那時候的火神是個徹頭徹尾的籃球笨蛋,但是天份與熱情讓他徹底擁有笨的資格。作為誠凜王牌而備受關注的一年級隊員,火神並沒有打算要糟蹋隊友們對自己的期待,期許自己不停變強的他常常是最晚離開球場的那個人。
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但是某次結束練習回家的路上,他經過了公園的街頭籃球場,那裡有人在一個人練習射籃。在連火神都已經結束練習的時候。所以火神有點驚訝。
不過那個人可以說是存在感低落到了一個極致,火神根本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注意到他。扣除什麼命運的相會之類的說法,勉強來說可能是因為他穿著跟自己一樣的誠凜制服吧,火神這樣想著,也許對方是那種長得會讓人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的類型也說不定。總之他停下來,看著那張好像見過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的側臉兀自煩惱了很久,不過他的目光還是大多數都是停在那人不斷練習射籃的身影上。投籃的姿勢很奇怪,體格很差,射籃的結果也非常淒慘,十球中進不到三球。火神遠遠端詳著那雙蒼白削瘦的手,從指尖到肩膀都缺乏肌肉,以男孩子的身形來說相當瘦弱,身高也勉強只有平均標準。
『沒有資質也沒有才能。』火神沒有優越或是憐憫的意思,他只是就客觀事實給出了評價。實際上也沒有人會否定他的說法,就算是黑子本人都不行。
可是這樣的他,卻一次又一次的撿起了沒投進的籃球,一次又一次的用笨拙的方式嘗試射籃,一次又一次的,像某種儀式般不停的反覆著。火神看得出來,這個儀式反覆般的射籃練習並不是什麼自我懲罰也不是偏執,假使有那麼一點不情願的話,精神力一定撐不到這麼久吧。
也就是說,他的每一個拙劣的射籃,都是用對籃球的喜愛在支持著。
他就這個樣子看著他的身影,時間久到火神感到有點迷惑,在迷惑之中卻又有點無以名狀的開心:對於籃球的狂熱、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都還是能夠存在的。而同樣身為籃球笨蛋的火神,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衝動。想要打籃球,想要認識他,只要能夠打籃球就會感到快樂,這樣的心情想必對方一定相當理解吧。
於是火神走出了陰影處,聽到腳步聲的人回頭看著他,一瞬間有著明顯的驚訝(不過從臉上實在看不太出來)。
沒有想太多的火神對於自己的突然出現有些尷尬,在想要如何自我介紹時,對方衝著他點了一下頭,然後是一個明顯的笑意,映著月色讓火神有些發怔。
這時火神才意識到月亮已經出來了。
「晚安,火神大我君。」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還主動打招呼,火神有點不知如何反應。
「嗯…晚安。」
「這個時間,火神君在這裡做什麼呢?」左手抱著球,用右手上的護腕擦了擦汗,眼前映著月色所以看起來異常色素淡薄的少年這麼問。
「呃…看到有人在打籃球、所以就……」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自己莫名其妙的站在人家旁邊看了很久的事情說出來,火神只能發出一陣支支吾吾的斷言殘語。
「原來是這樣嗎,我了解了。」少年沒有追問什麼,只是點點頭。
雖然不知道對方了解了什麼,可是火神對於對方無條件接受的態度感到有種莫名的放心,他放鬆了肩膀,仔細的端詳了眼前的少年。
只覺得在哪裡看過,卻什麼都想不起來,除了誠凜的制服之外沒有任何標示,就連年級都不曉得。可是對方卻像是很清楚自己是誰一樣的做出招呼,火神想著這樣的立場未免太不對等了。
「話說,你知道我是誰啊?」不知道如何開口問對方的身分,火神只好問另一個他剛剛就想問的問題。
「嗯,我知道。火神大我君,誠凜籃球部的一年級正選球員。」
「你該不會是籃球隊的人?」火神有點驚訝,不過這個可能他早該想到了。
「是的。」少年點點頭,像是看出火神的心聲一樣做出補充。「我是黑子。黑子哲也,跟你同樣一年級。」
「咦?!?!?」同樣是一年級新生,就算再不起眼應該都會有點印象才對啊……不、就那個存在感來說也有可能完全注意不到。火神在心中默默的安慰了一下自己。
「順帶一提,我跟火神君是同一個班級的人,而且位子就坐在你後面。」名為黑子哲也的少年帶著平淡的表情說出了讓火神驚恐的事實。
影子………好薄!!!發現自己真的完全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的火神,一時除了驚嚇的表情之外做不太出什麼反應,只能尷尬的抓抓頭。
「啊、是這樣啊……我真的完全沒有注意到呢……」超尷尬,火神已經開始後悔他為什麼要過來搭話了,所謂的心血來潮從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關係,火神君沒注意到我其實也很正常。」黑子看著火神尷尬的臉,解圍般的笑了。「因為其實我根本就不會參與練習啊。我是球隊經理。」
「咦?」火神瞬間有點錯愕。「可是、你剛剛不是一直一個人在練球嗎?」順帶一提,他忘了驚訝他從來就沒有發現他們還有個球隊經理這件事。
「嗯。」黑子只是點點頭,沒打算做任何解釋。
「既然喜歡打籃球,為什麼不到籃球隊裡跟大家打呢?」火神覺得很自然的就把這個問題問出口,而實際上,沒有多想對兩方而言都是一種幸福。
「曾經有人對我說過,在一個隊伍裡最重要的,是去思考自己在隊伍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黑子內心閃過一絲的苦澀,但是在火神率直的注視之下他發現他在講出這句話的時候並不感到痛苦。「所以我在球隊中最適合的角色就是經理。」
「這種事情我不太懂呢…」火神有點不能理解黑子的意思。對他而言,打籃球並不是什麼任務或是義務,他也不曾把籃球當成為了達成某個目標的手段。因為喜歡而打,因為做喜歡的事情就會感到快樂。不停的打就會變強,然後遇到比自己強的對手就變強之後把他打敗。這就是火神大我的籃球,過於純粹的一心一意,至少黑子哲也是這麼評價他的。
「可是你喜歡籃球吧!既然喜歡籃球,就去打不就好了?」火神看著黑子,說得十足理直氣壯。
黑子有點愣在當場,嘴巴微微張開。可是火神根本就不懂這有什麼好疑惑的。
「你發什麼呆啊?」火神笑了,擅自拿走黑子手上抱著的球,隨手一個運球就到了籃框下,扣籃,得分。然後火神把球傳給黑子,黑子雖然不明所以還是接過了球,然後出手投籃。
球在籃框上滾了一圈,然後緩緩的進了框。
「啊、進了。」黑子自己都有點驚訝。
「這樣亂旋的球也能進啊?」火神感到有點好笑。不過他幫黑子撿回了球,傳回他手上。
黑子愣愣地接起了球,看著火神,而火神也看著他,然後突然綻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你看,你這不就在打籃球了嗎?黑子。」
黑子從來不曉得一個人的笑容可以這麼耀眼,就像他也不曉得為什麼他現在會有想哭的衝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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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火神就常常找黑子跟他一起打籃球,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比較像是黑子在當他的傳發球機順便幫他撿球什麼的,不過不曉得為什麼跟黑子在一起的時間就很放鬆。果然性格相反的兩人還是會有某種互相吸引的部份吧,火神第一次有這樣的體認。
看起來沒什麼情緒的黑子,意外的是個頑固而衝動的人。而看起來有些兇狠的火神,則有著不拘小節的老好人性格。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而他們彼此也心照不宣。
而在一點一點的相處之中,火神再愚鈍,也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現很多事。例如黑子的傳球非常精準,而且對於場上的狀況掌控非常敏銳,其實黑子有能力做到用一顆傳球改變場面這種聽起來有些不切實際的事。例如黑子的傳球時好時壞,有時會出現讓火神大吃一驚的高速傳球,有時卻軟綿綿得像是他的對手是小學生一樣。如果他再細心一點,也許就會發現黑子的高速傳球大多來自於左手,右手則搭配天氣有著不同的表現;例如黑子有著跟外貌印象不符合的硬脾氣跟相當麻煩的正義感,有時會默默的衝進衝突之中,總是讓旁人(大多時候是火神)捏一把冷汗的跑去幫他解圍。
這些事情黑子都沒告訴過他,不過同樣也不影響任何事,火神想著。
雖然火神不管怎麼想都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背景會造成黑子這種悶得要命卻又異常熱血的性格,不過在他們可以一起打籃球的前提下這些都不重要。
有時候他也會想,雖然資質與才能低落,卻有著異色技能的黑子,在籃球場上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如果有著優秀而且理解他的隊友的話,應該可以發揮他那異樣的強大,成為籃球場上最深沈的影子吧。
既然如此,究竟又是什麼原因,讓黑子把自己封印在籃球場之外,明明不打算離開卻也不打算面對,明明有身為球員的實力卻固執的守在經理這個位置上,說什麼都不願意越雷池一步呢。
這些火神都沒有問。也許他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些無法觸碰,也許他在等黑子自己開口告訴他,也許他認為這些在現在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跟他打籃球時候的黑子會笑就好了,總之他也覺得,不去問而默默陪伴是對黑子最好的方式。
實際上也相去不遠。
火神本來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對黑子而言,這樣的對待對那時的黑子是多重要的支持。
等他知道時,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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