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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機是金錢。」駕駛座上的黑子聽到自己這麼說著,後座的青峰不屑的哼了一聲。「嫌犯因為債務跟毒癮的雙重壓力,所以跟幫派的成員們計劃了綁架過去同事的小孩以要求贖金。」
「真是無聊。」青峰丟出這麼一句話,副駕駛座上的火神顯得有些疑惑跟不悅,而黑子給了火神一個安撫的眼神表示「別在意」。
「以我們的角度來看,的確是很無聊。」黑子加快了速度,時速上了八十公里,而火神看了手錶。「不過我們該做的事跟無不無聊無關,青峰君。」
「我知道。」青峰不耐的回答,迴避開黑子透過後視鏡投來的視線,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無人化解的沈默。
黑白雙色的警用車MazdaRX-8在外線道奔馳著,他們的目的地是濱海的一個倉庫,在多日的跟蹤追查之下,他們終於查到嫌犯與肉票的所在地,從事件一開始就參與調查的青峰跟黑子搭檔,還有從爆破物處理班調來支援的新進搜查員火神大我,正驅車趕往現場。
青峰君最近一直很易怒,黑子心想,自從他開始擔任火神君的督導員之後,青峰的情緒就特別不穩定。這樣的情況並不是第一次,之前他擔任黃瀨的督導員的時候也有類似的情況,不過在黃瀨跟青峰某次在練習的道場以拳交心之後,青峰易怒的問題就解決了(黃瀨差點被摔成腦震盪,不過他還是超開心的叫著小青峰好厲害,讓黑子不禁擔心的想著應該還是有哪裡摔壞了)。
火神跟青峰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黑子確信,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出他們究竟會經由什麼樣的契機相識。
雖然說各方面都極端相似,但在到目前為止的經歷上卻幾乎沒有重疊之處,這才是讓黑子不解的地方。
不過有一個例外,是黑子自己沒有想到的,或是說,他是下意識的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因為黑子哲也的存在。
火神跟黑子在高中時曾有短短一年的緣分,以球隊經理的身份加入誠凜籃球隊的黑子,在那時認識了剛從美國回來的火神。因天分與熱情,在一年級剛入部就成為正選球員,火神在新生的誠凜籃球隊中,耀眼眩目的難以想像。
總是看著強光處的黑子根本不可能不去看他。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火神注意到了從不參與球隊訓練,只負責輔助監督跟照顧部員的黑子(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存在感特低,許多部員都以為他們喝的運動飲料是監督准備的,直到黑子要畢業了才知道原來他們還有一個經理。)並成為了朋友,黑子也相當珍惜這段友誼,直到火神又因為家庭因素必須回美國為止。
雖然時間短暫,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火神的存在,對他而言,那是相當貴重的記憶。
在失去籃球生涯的黑子的心中,如同救贖般的存在。
明明只是如此不經意的一句話,也許對火神本身來說根本不復記憶,卻讓身處黑暗深淵中的黑子看見了一道光。
火神根本不會知道吧,甚至連意識都不會意識到。所以這樣剛剛好,黑子心想。
可是對青峰而言似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如同悔恨的怒濤席捲而來,卻在海面上看不出一絲漣漪。
黑子不了解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青峰的心理活動如此複雜難解(完全違反他的一貫風格),卻也怎樣都無法開口詢問。
也許他也害怕聽到答案吧,黑子想著,內心感到他毫不陌生的挫折感。
海面是不合時宜的美麗宜人,午後的陽光在微浪中反映出無數的金色波線,藏青色的海面閃爍的不可理喻。在都市旁的海不管怎樣都算不上是蔚藍,可是在水泥叢林之中,已經夠彌足珍貴了。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來海邊的話那該有多好。心中浪漫理想的那個部分這樣告訴他,黑子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像是用拍拍頭安撫小孩子般的把那個想法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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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指揮的人是赤司,所有逃脫的路線都已經佈下了警力,黑子毫不懷疑。赤司一直是正確的,跟赤司作對無異於自尋死路。這是警視廳中的潛規則,只有菜鳥跟笨蛋才會去違反他,不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所有人都如此深信到了偏執的地步。
實際上也不曾有錯,黑子想著,想必之後也會不停的保持下去。
「以救出人質為第一優先,務必要確保民眾的安全。不過如果判斷情勢危險有開槍的需要,不要猶豫。」
赤司的聲音從無線電裡傳來,黑子知道時候到了,三個人都抓緊了配槍往倉庫的入口走去。
青峰跟火神不約而同的走在前方把黑子擋在後面,知道跟這兩隻規格外的野生動物爭論沒有意義、實際上也的確沒立場爭論的黑子認份的警戒著左右跟後方。
遠處傳來了騷動,槍聲跟咒罵聲穿透了倉庫中隔間的鐵皮。
「看樣子對方已經發現我們了,以赤司調度來的人數來看應該制服的了。」黑子淡淡的說。「現在只剩找出人質了。」
「先別鬆懈,哲。」青峰的面色卻依舊凝重,他環視著四周,警戒的樣子像是隻獵豹。
這時從無線電中傳來赤司的聲音,背景是一片嘈雜,還混了不少黃瀨大叫著不好了的聲音。
「大輝、哲也,還有火神,我們抓住了所有在場的幫派成員,在確認身份時卻少了兩個人。應該是一開始就沒待在一起,沒有看到任何人離開所以應該還在現場。找出他們。對方有槍,你們千萬要小心。」赤司的聲音一如往常平穩得有點殘酷,不過這反而讓三人感到一種異樣的安心。
「了解。」三人同時回答。
如果在這時候,就有人發現任何一點點的不對勁的話就好了。
如果事情的發展不是如此像是經過計算般的不湊巧就好了。
無數的如果、無數的無意義的設想、無數的若非如此,如同詛咒般縈繞著,卻只有世界是不會改變的,這一點讓人理解到這是他們唯一能夠掌握的事實。
不過,總有一天,他們回顧時會發現,長遠來說並不是壞事。等到他們能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能夠微笑看待這一切的災難了吧。即使前方等著三人的是宛如沒有盡頭的梅比烏斯環的糾結折磨,但在世界之中總會有盡頭在等待著。
雖然在一切的結解開之前,總會有那座最難跨越的高牆。
「黑子!」火神大叫一聲,用著可以推倒馬匹的力氣硬把黑子拽倒在地上,避開了從遠處射來的子彈。
「該死的!」看見用身體護住黑子的火神,青峰怒吼一聲,隨即往開槍的方向開火回擊,從拔出槍套、解開保險拴到瞄準射擊整個動作不到兩秒,流暢而快速得讓人不敢置信。
在壓制的火力之中青峰察覺到在掩蔽物後方移動的身影不止開槍的一人,就在他分神的這一瞬間,他感覺到對方朝著反方向奔走。
「火神、哲交給你了!」大喊著,青峰頭也不回朝前方奔去,他的身形就像奔馳的獵豹充滿爆發力,眼中只看的到獵物,其他的視野化作一塊塊流線形的色彩。
「青峰君!」黑子從衝擊中回過神,著急的大叫,隨後不顧火神探視的動作跟著青峰衝了出去。
「……黑子!」火神覺得跳腳了,這兩個傢伙是怎麼回事啊?!一個比一個還要衝動,跟對方比起來還要不顧自己的安危。如果是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壓倒性的自信的話還說得過去,不過黑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這麼回事。
在回到日本跟黑子成為同事之後,跟這兩人相處的時間甚至比跟冰室相處的時間長得多,火神早已感到一種異樣的不協調感。
那是種有點扭曲的、近似虧欠與補償,卻又極度佔有的依存。當然火神無法用他彆腳的日文文法好好描述,卻一直都有把兩人的互動看在眼中。當然現在也不例外,即使他焦躁的要跳腳,他還是追上了黑子的背影(話說黑子也跑得不快,這速度在火神的標準中根本算不上衝刺),隨著青峰跑過的路線奔馳。
他在想青峰身上是不是有光?即使看不見人影,黑子卻總是能夠正確無比的指出青峰的方向。也許是青峰那強大到好像可以席捲一切的存在感使然吧,又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培養出的默契,讓黑子總是能夠判斷青峰的行動並且配合,又或許,火神有點黯然的想著,黑子一直都看著青峰的身影,已經專注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所以才能本能似的捕捉到肉眼不可視的青峰的氣息。
就像是不可分割的光與影,火神這麼想著,不了解這個比喻對他們兩人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終於,青峰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兩手舉著槍,瞄準著嫌犯的身影將其逼近了死角。
可是黑子跟火神卻同時感到一陣冰冷的恐懼。
背後幾乎要抵到斑駁的水泥牆,手中拿著槍的嫌犯眼中透露著倔強的恐懼,手中卻緊緊抓著不幸成為人質的少女。
青峰的槍口對著的,是綁架犯、亦或是人質?
看在黑子的眼中,無論答案為何,他只感到全身凍結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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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還在隱隱作痛,可是黑子哲也知道不能說。
眼前的赤司帶著觀看獵物掙扎的眼神打量著他,除了單純的觀測之外還有一絲饒富興趣。他知道露出這種神情的赤司可以為了好玩而做出任何決定,他只能把握這個機會。不然就只能消失了。又一次。
此時看似隨興的斜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雖是坐著卻和站在眼前的黑子視線同高。現在這偌大的辦公室只有赤司跟黑子兩人,黑子無法想像會有什麼狀況比這更糟糕。
「還要再解釋一次現場發生了什麼事嗎,哲也。」赤司挑起眼。深黑合身的三件式西裝襯出赤司的白皙膚色,鮮紅的髮,艷麗的異色瞳帶著戲謔的笑意。
明知故問。黑子咬緊牙關,堅決不讓動搖出現在臉上。可是他知道瞞不過,對方是赤司,赤司一如往常,知道所有的事。即使如此他也得演下去,因為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明白赤司知道這一點,所以正在這等著看黑子怎麼下這死棋。
「就跟我報告的一樣。火神君開了槍限制了對方的行動,然後嫌犯被青峰君制服。」黑子看著赤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那為什麼大我開的槍是你的子彈呢。」根本不是問句,赤司早有答案,只是要知道黑子會如何反應而已。
「因為火神君的配槍那時不在手中,事情發生的太突發。」
「明明已經申請了用槍許可?」
「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黑子面無表情的重申。
赤司在笑。
「是什麼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呢?」
黑子覺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嫌犯在逃脫追捕的過程中,突然對警方做出暴力脅迫的舉動。」
「嗯?」
「所以當時在場的人都來不及反應。」
黑子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很可笑,這話如果是別人對著他說,他搞不好會當場笑出來,更別說現在聽的人是赤司。
可是說話的人是他。根本不敢想像赤司君是費了多大的勁才沒有笑出來。
來不及反應?現場的人不是別人,是論野性的直覺反應,整個警視廳無人能出其右的首席調查員青峰大輝跟他的搭檔黑子哲也,旁邊還有從爆破物處理班調來支援的前聯邦探員火神大我。
來不及反應。黑子哲也覺得自己好笑得可悲。
赤司收起了笑容直直看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長得讓黑子幾乎想閉上眼的沈默瀰漫著。
最後赤司終於勾起嘴角。
「哲也,你確定要讓我這樣報告上頭嗎?」
「事實就是這樣,沒有其它可能。」黑子覺得這時候讓他坐下的話,他大概要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有辦法再站的起來。
「哲也。」赤司跳下桌,身段跟平衡感都完美無缺。「我這次就先這樣報告,你要好好感謝我。」赤司帶著別有深意的笑容看著黑子,讓黑子感到事情還沒結束。
「不過,不要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我會相信你告訴我的那可笑理由啊,黑子哲也。」
赤司的出擊太過突然,黑子感覺就像在冰面行走的人,突然踩破了薄冰墜入零度水中。
「…………怎麼會呢、赤司君。」從失去的呼吸中硬擠出了回答,黑子雖不擅長大聲說話,卻也從沒覺得只是要發出聲音如此困難。
「那就好,我可不希望你讓我失望。」赤司的氣場整個壓迫過來,黑子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高他五公分的赤司俯視著他。不知什麼時候,他們的距離已經近的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吐息。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沒打算干涉些什麼,只要你確定知道你在做些什麼。」赤司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黑子覺得他現在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無法動彈,赤司的嘴角雖然帶著笑容,眼睛卻冰冷的如同蛇目。「可是,我可是很看好你們的。我不希望這件事情會為未來帶來任何影響。聽好了,是『任何』影響。」
『我的搜查一課裡不需要不能拿槍的成員。』我們不需要弱者,任何形式上的弱者。
「我知道,赤司君。」幾乎可以算是咬牙切齒,黑子不知道如何評價自己的聲音。
「雖然不能確定你有何打算,但是能有的選擇也不多。而你要怎麼處理這個狀況、是你自己的問題。我不會插手干預,也不會幫忙,一旦出事我也不會幫你掩護,你知道的。雖然責任可能是我要擔,但是後果全部都要你自己、可能還有你的搭檔們一起、承擔下來。」赤司的聲音就像在說著天氣真好啊、一般的雲淡風輕,可是黑子感覺的出來赤司這個選擇,並不是這麼輕鬆能夠舉起的。
赤司這麼做等於是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完全的旁觀者的立場上,雖然以赤司的個性完全可以想像赤司會多愉悅的旁觀著一切,可是這跟赤司平常的行事風格全然不同。平常是無法想像赤司會放任一個無法判斷好壞的狀態,任其自行發展而不去主導的。可是在黑子的堅持之下,他妥協了自己的旁觀者身分。
赤司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點破。可是黑子知道,這已經是赤司很大的縱容了。
「赤司君,謝謝你。」黑子找回了自己的溫度,強大的氣場似乎不再那麼讓人無法呼吸。
「現在還不到謝我的時候。」赤司的神情也回到了一開始的戲謔微笑,可是黑子沒有放過赤司眼中一閃即逝的愉悅光輝。「畢竟、精采的不是才正要開始嗎,哲也。」
『可別再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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