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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不會沒有注意到,青峰跟黑子的異樣。最近似乎越來越強烈了,那個從認識兩人時便縈繞不去的異樣感,最近似乎因為他的存在而扭曲成了另外一種型態。過於意識到這點的火神,本來就不多的耐心更是容易被磨光。
「不行,我失敗了。我沒有辦法從他口裡問出什麼東西。」
火神大我走出審訊室,臉上寫滿了壓抑的焦躁。青峰環著胸,一臉凝重。他剛剛進去過了,才講沒幾句話(甚至還沒開始威脅)便滿心想著想要把這傢伙給沉到東京灣底。理所當然的是被赤司給抓了出來。
「他一定知道。只是他在跟我們玩。根本沒有方法可以讓他就範。」火神揉了揉眉心,無計可施帶來的壓力超出他的想像。
「確定他一定知道嗎?」黑子的聲音冷不防從背後傳來,火神嚇了一跳。「黑子你這傢伙!……從一開始就在了。」
已經習慣被嚇的火神自動修正了問句,一邊在心裡默默的檢討自己因為焦慮,而下意識的忽略了黑子的存在這一點。
「嗯。」黑子點頭,直直看著火神等著剛才的答案。
「你只要跟他說過話就知道了、不、只要對上眼就夠了。」火神認真的看著黑子,面色變得比之前還要嚴肅。「他什麼都知道,他也知道我們曉得這點,可是他不會招出來也不會否認,他就是想看我們無計可施而焦急的樣子……他在享受這個狀況。」說到這裡,火神不禁顯得有點沮喪。
黑子轉頭看向青峰,青峰對他點了點頭。
真是傷腦筋呢……火神聽到黑子這樣的自言自語。
「那麼,請讓我試試看吧。」
黑子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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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來了個可愛的警察大人啊?」火神君說的一點也沒錯,真的是第一眼就知道了。黑子忍住皺眉頭的衝動,強做鎮定走到審訊桌前坐下。「希望這次能夠撐得久一點啊,可別讓我太無聊了。」
「這對我們並沒有差異,審訊犯人不管時間長短都是很無聊的。」黑子平靜的聲音響起,審訊室的氣氛默默的開始改變。
眼前的男子年輕的令人訝異,光滑的臉頰跟俐落的眉,如果不是他眼睛中狡黠的神情,光看外表根本無法將此人的形象跟罪犯連在一起。
可是他卻是那一連串犯罪事件的主謀,黑子麻木的想著。
說到外表的年齡,也許黑子早就習慣了吧。現在的搜查一課,無一例外全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包括搜查一課管理官的赤司,全都是以驚人的速度與功績升到現在的地位, 聽說還有「奇跡的搜查一課」這樣有點令人困擾的稱呼存在。相對於大家晉陞的速度,大家的年紀也是不符合地位的年輕,常常在辦案時被誤認為是在拍警探片的傑尼斯系黃瀨就不說了,身形跟面容都還像個少年的黑子大概是這群怪人中最不協調的一個。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多少羨慕起同年卻老起來等的火神跟青峰。其實他們長得並不老,看起來比較超齡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總是皺著眉頭,黑子想著,在他記憶中並不遠的那個總是大笑著的青峰,隨時都散發著少年專有的氣息。外貌明明並沒有變啊,黑子垂下視線,把關於年齡的念頭都趕出腦袋。
「你知道我們要什麼,所以我就不多說了。你們要挾持哪裡?」
年輕嫌犯花宮,發出了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說、這位可愛的警察大人,你覺得剛剛那兩位殺氣騰騰像鬼神一般的警部補對我威脅利誘了這麼久都沒用了,我會因為你一問就告訴你嗎?雖然你跟那兩位比起來可愛多了,不過天底下可沒有這麼好的事情啊。」
花宮的語氣就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開心的像是個孩子。
「是不會這麼簡單,不過我想並不會毫無收獲。」黑子的語氣完全不受影響,他定定的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會是場精神的角力戰呢,黑子有點困擾的想著,而且外面還有青峰君跟火神君在看著,可不能表現的太糟。
「真是意想不到的自信呢,黑子巡查部長。」
「不管怎麼說,我對自己的耐心跟耐受力是很有自信的,不然要怎麼跟你這種人打交道呢?」
「這的確是個好的開始,那兩位鬼警部補就沒這個能耐了呢。」花宮露出了狹促的笑容。「那種人啊,只要遇見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就會變得焦慮,再稍微刺激一下馬上就生起氣來了,對我們而言真是單純到無法想像的人種啊。」
「是嗎?我倒覺得這點可是可愛到不行。」
花宮挑起了眼角。
「原來你不覺得煩哪。玩起來很有趣是沒錯,不過有時相處起來可是麻煩得緊。」
「有時候只要不覺得麻煩便沒有任何問題了。說句實在話,你這種人才是最麻煩的。」
花宮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對於那種人,你還真是心甘情願啊。」
「沒什麼情不情願的,不過如此罷了。」
「看樣子你相當習慣於跟這樣的人共事啊,我該說聲辛苦了嗎?不過你相當樂在其中嘛、所以不怎麼覺得辛苦吧。」
「說辛苦還是滿辛苦的,有時候真的會很困擾啊。總是讓人擔心,做事不想想後果,最後給一堆人添麻煩,這樣的事不習慣的話很困擾,習慣的話卻又覺得習慣這種事的自己很可悲。」
「哈哈哈哈哈!就是這樣,看樣子你再了解不過了!」花宮被黑子困擾的語氣逗笑了,笑聲之愉悅對比了在室內看不到的,室外的火神跟青峰無比凝重的臉色。
「雖然這麼說,不過那樣的性格我覺得沒什麼不好,我也不會希望他們硬是改變自己的作風,那樣一點都不適合。」
「是聰明的作風他們也學不來吧。」
黑子感到花宮的笑容有種讓人不悅的齟齰感,他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也許可以這樣說吧。不過,這樣的他們有著你我這種人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花宮的眉頭蹙了起來。
「你確定是得不到而不是不想要嗎?」花宮的神情改變了,黑子覺得那很像是動物被踩到尾巴時會有的反應。似乎找到突破點了。
「看樣子你相當不以為然呢,雖然你會這麼認為我一點都不意外。不過不能理解這點的迷人之處......」黑子勾起了嘴角。「真是不禁同情起你來了。」
花宮的臉色出現了一瞬間相當明顯的僵硬,那是硬把動搖跟怒氣硬壓下來的結果。
有機可趁。黑子心想,這的確是個突破口。
「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同情的。」花宮擺出了笑臉,但是從容感消失無蹤。
「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黑子壓低了音調。「你知道你現在的眼神是什麼樣子嗎,你在防衛我。剛剛有人還嚷嚷著無聊呢。」
「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了呢?」
黑子感覺的到對方傳來的坐立難安。我現在可以理解赤司君的感覺了,黑子心想,赤司君真的是最可怕的審訊老師。
花宮沈默著。
「你不說的話,我來猜猜看吧,花宮先生。」黑子若無其事的說。
「你有些同伴,總是用著你覺得很笨的方法做事,你總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會樂於用那種沒效率又沒前景的方式在生活著。於是你用龐大的利益搶來了領導人的地位,你以為這麼他們就會認為你才是對的。」黑子注視著花宮的眼睛,對方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情。不喜歡認輸的性格真是太好了,黑子保持著觀察對方神色的視線,放輕了語氣。
「但是結果不是這樣,對吧。」
黑子知道自己說對了。
「沒有人打從心裡信服你,明明你才是對的,你也帶來了成功,但是沒有人這麼認為。」
沈默益發沈重。
「不甘心對吧?不理解對吧?為什麼沒有人可以理解自己是有多愚昧呢?你可以輕易辦到他們努力了很久卻總是辦不到的事,為什麼像自己這麼聰明的方法沒有人覺得讚賞呢?」黑子知道挑釁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說是一種博弈了,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其實他的把握也不是非常肯定。但是只能一試了吧,黑子小心翼翼的,甚至有點緊張的觀察著對方。
「笨蛋就過著笨蛋的日子算了,想要一輩子當個無法翻身的笨蛋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跟我無關吧。本來是這樣想著的吧,可是,終於發現了一件事,他們根本就不羨慕自己,應該說,他們都過得很快樂。」
目光的交會,黑子不意外的看到了眼睛就像一面鏡子,花宮的眼睛清楚的映出了黑子的樣貌,黑子感到一陣暈眩。也許他說的真的沒錯吧,他們選擇的道路過於截然不同,起因是因為本質上無法否認的同質性,都是些如果一個人的話就什麼事都辦不到的弱者。如果說他們這樣的人也能得到力量的話,必定是以一種極端異質的方式吧。
「雖然不能理解,完全無法理解,但是你看著他們,在不知不覺之中,你發現自己開始忌妒起他們了,可是憑什麼那些笨蛋就可以得到幸福呢。」
黑子默默的深呼吸,把心中最後的餌食給推出口中。
「可是,我說的可憐就是這一點,從一開始,想要得到認同、想要快樂、需要別人的人從來就不是他們,而是你啊,花宮先生。」
「閉嘴!」上鉤了。
花宮發出了咆哮,而火神跟青峰衝進了審訊室,拉住黑子想要把他扯到身後。但是黑子輕拍兩人抓住他肩膀的手背。
「等等!...沒事的。」黑子對兩人做出「冷靜點」的手勢,無視兩人擔心的轉頭看向花宮。
該是收線的時候。
「你一直都很清楚一旦出事,你馬上就會被同伴捨棄,因為他們根本就不需要你。一直以來你都把主導權握在手中,塑造出他們沒有你不行的情境,但是你比誰都清楚, 一旦你不再有利用價值了,你馬上就會被迫退場。」黑子的語氣平靜而且篤定,就像在訴說什麼再明擺著不過的事罷了,可是在其它在場的人耳中,都是些殘酷而刻骨的話語。沒有人會想要如此堅定的被宣告「你從一開始就不被任何人需要」吧,火神站在黑子的背後,覺得胸口有個地方緊縮得有些酸楚。
所以才沒發現青峰震驚的神色,緊繃住的嘴角像是想要咬碎些什麼。
「你一開始就知道了不是嗎?一直都知道,比誰都還清楚,就算你得到了最大的成功、最多的財富、最高的地位,一切都沒有用,做什麼都沒有用,你最想要的東西還是一樣得不到!」為了讓咬住餌的獵物口中的倒鉤狠狠的抓入骨肉,力道不更強一點不行吧。黑子的神色異常嚴厲,火神幾乎沒見過黑子的氣場可以強烈到空氣如此緊繃。
啊啊、這就是平常存在感稀薄,如同空氣一般無色透明的人,一但把擬態解除,會露出的殘酷樣貌嗎?
人類果然還是需要空氣的一種生物啊,火神心想,一但把空氣抽離,這撕心裂肺的窒息感,他一輩子都不想再體會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怒極反笑,人家說憤怒到極致之後,反而會想笑,大概就是指這個狀況吧。花宮的笑聲劇烈到有些歇斯底里,火神跟青峰蹙起了眉,而黑子的臉色有些慘淡。
結果力道太重了嗎?花宮的笑聲一時半刻沒有停歇的跡象,黑子感覺事情並未結束,但卡在這裡不會有任何進展。
「火神君、青峰君,你們先出去吧。請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沒打算要做什麼。」打破沈默的黑子看到青峰跟火神懷疑的眼神連忙補上解釋。「他現在這個樣子,平靜下來可能要一段時間。不過接下來才是關鍵,這段時間我需要你們幫我確認同夥的動向以推測接下來的應對。」黑子的說法沒什麼漏洞,火神跟青峰對看一眼,雖然不放心,但依舊點了點頭。
雖然很想揉黑子的頭髮,但是火神知道現在不是這麼做的時機。於是他拍拍黑子的肩膀,看到了青峰的手同時按上了另一邊。
「不要亂來。」沒有多說什麼,青峰瞪了一眼花宮,就走在火神前面出了審訊室。
黑子看著青峰跟火神的背影,思緒有點禁不住的渙散。他們聽到他對犯人的挑釁,腦中浮現的畫面是什麼呢?花宮的笑聲究竟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嘲笑他?止不住的作嘔感,黑子無法克制自己的思緒不停的回溯。
雖然是有些極端的手段,但果然還是不該如此吧。如果被他們聽到了會作何感想呢?被他聽到了會作何感想呢?像是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曝露在最在意之人面前的無所適從感,黑子覺得自己有些無力承受。
他們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小心翼翼,注意著彼此的一言一行,深怕繼續傷害與受傷,舉步維艱的擔心著是不是超過了那條警戒線而佇足不前,深不知只要有一點猶豫就是更大的傷害。
彼此關係的理所當然是他跟青峰已經失去,卻又極欲裝作那依舊存在的東西。黑子擺擺頭,想要跳脫那個晦暗的思緒。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應該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什麼時候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黑子反而無從確定。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幾個可能,實際上是哪個他並不想去探究。他常常在逃避,黑子心想,這種時候了也不例外,他跟火神君不一樣,他總是在逃避些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
現在他就在逃避著,就像那個他在睡夢中無數次逃避的面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