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風暴之洋．寧靜之海 - 5. 長唄

5. 長唄

　　站在通往商場樓層的電梯口，生田斗真還在反覆說：「那全是假的啊，跟舞台上的妖怪一樣，都是人扮的。」

　　好像誰不知道那是假的一樣。山下還在發怒，惱羞成怒的怒。「就說了我不喜歡鬼屋！」他別過臉，想忘掉剛剛被旁邊這傢伙摟住安撫的記憶。

　　乘上電扶梯，兩人默默無言沒多久，斗真又噗地兀自笑出聲。「多虧了山下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鬼屋裡的鬼出來跟人道歉。」

　　扮成鬼的幾個大哥哥摘下頭套對著他鞠躬，直白地說我們真的是人啊。這場景事後想起來確實頗為可笑。不過，山下智久當時完全笑不出來。

　　「以前跟女生去鬼屋都沒看過這樣的事。」生田斗真不知好歹地補充。

　　「你跟很多女生去過鬼屋？」

　　這人總算有反應了，但是居然在意的是這種事？！斗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就……小靜和她的朋友。」

　　小靜，正在出水痘的可憐的河原崎靜子，他代替她跳舞的那麼女孩子，「桃介」原本的舞伴。山下從鼻子裡哼了哼。

　　「你們認識很久了？」

　　「小靜？」斗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吧。她媽媽是我爸爸的親姊姊。啊，河原崎家也是演員家系噢。」

　　姑姑的女兒，那不就叫表姊嗎？

　　山下忽然又沒有那麼不高興了，再度出聲打斷他：「還有，我也不喜歡吃布丁。」

　　生田斗真重重嘆了口氣。「知道了。那你等等想吃什麼呢？」

　　他第一次吃西餐，理所當然由強迫他進入鬼屋的人付錢。

　　因此餐點格外美味。

　　吃完飯，生田斗真說：「時間差不多了，趕緊到我上課的地方去吧。」

　　「欸？」他看著百貨店牆上的大時鐘，心想時間怎麼可能過得這麼快。生田斗真便拉著他走，到十字路口才停下來。這時才覺得哪裡有點奇怪，斗真先鬆了手假裝檢查口袋裡的東西。

　　要說奇怪，一切都很奇怪吧。

　　又走了一段路，山下脫口而出：「這個地方我知道啊！」

　　「哈？你也學日本箏？還是三弦？」

　　山下搖頭。

　　「那，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的，卻和花街這麼熟……」與年齡不符的輕浮的笑話說到這裡，他因為意會到是怎麼回事而驀然打住了。

　　山下卻還不明所以。「不過，我媽媽是教三味線的老師。她有些朋友住在這邊。」之前一同去丹波座的梢阿姨就是。

　　「難怪……」

　　「嗯？」

　　「沒什麼。」換生田斗真搖搖頭。難怪他會出現在向尾文子的教室，難怪他母親那麼年輕美麗而父親卻從未出現在談話中，難怪他這麼……

　　美麗。被察覺視線停留在對方臉上，斗真不疾不徐地說：「你媽媽的三味線一定彈得很好吧？有機會我也想跟她學。」

　　他們在深巷中一棟由黑色木牆環繞的屋子前面停下來。

　　沉默了片刻，山下說：「喂，斗真，剛剛你說的是真的吧？」連日來的敬語稱呼都被遺忘在百貨公司樓頂的鬼屋裡了。

　　「什麼？學三味線嗎……」生田斗真做出撥弦的樣子，和舞踊課上的表現一樣，他的手指既靈巧又好看。

　　「不是，你說了會帶我去看丹波座的裡面。」

　　他暗暗鬆了口氣，又覺得奇怪。「我從來沒遇過像你這麼喜歡歌舞伎的小孩子。」

　　「我才不喜歡歌舞伎呢。」山下忍不住分辯。然而，他喜歡的是清三郎，這種事更加說不出口。「只是……劇場的建築物和舞台都很華麗，會好奇裡面是什麼樣子嘛。」

　　「舞台還不都差不多……」車子來了，停在巷口。「我們演出地點就在這邊的新橋演舞場，到時候你就看得見了。」

　　「那不一樣。」別的劇場不行，非得是丹波座不可。他們往巷子口走，路上有一隊藝妓剛從附近的料亭離開，低聲交談，旁邊跟著提著樂器箱子的男人。她們行經之處，留下高雅而柔和的香氣。

　　他領悟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母親、梢阿姨和繭子阿姨，她們……

　　「山下，你先上車。」那個人好像完全讀懂了他眼睛裡的慌亂，當先把他推進車子裡。

　　「聽說對方當年還是在你們學校畢業舞會的時候，見到映子的。」

　　畢業舞會。這個深刻入骨的詞彙把他拉回到現實中。

　　「映子那時候不是和分家那個誰一起去的？」母親詢問。

　　山下一點都不記得了。但他還記得他的畢業舞會。他怎麼可能忘記……

　　他站起來。「我跟同學約好了，晚上去聽學校樂團的演出。不用幫我留晚飯了。」

　　「昨天怎麼沒說……」母親又叫住他。「不先換套衣服再走嗎？去聽音樂會。」

　　「不要緊的，並不是那麼正式的音樂會。」他推開家門，走出去。

　　不離開，好像快要無法呼吸了。

　　這一次，並沒有人抱住他，在他耳邊說：「那全是假的啊，山下。」

　　也對，或許他們之間才更像是假的。就如同舞台上的邂逅，戀愛，心碎……『那種演目叫做「和事」，是上方歌舞伎的拿手戲。』

　　他說。

　　關於歌舞伎的一切，幾乎都是他告訴他的。

　　在他畢業前，在那場畢業舞會前。他說，他那年春天要演《京鹿子娘道成寺》的清姬。

　　『去年和辰之助跳《二人道成寺》的時候，我居然老是出錯，那都要怪你。』

　　『因為我一直分心在想我們小時候跳雙蝴蝶的事情。』

　　『之後，再也沒有人能跟你相提並論了，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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