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リンコ（仮） - 4

「我明天會把傘帶來。」居然又逗留到需要趕末班車的時間，經對方提醒，山下才站起來打算付帳。

凜子抿著唇，回以一個無所謂的慵懶微笑，貓一般的微笑。但是貓並不會微笑啊，走在通往車站的路上他想。只有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柴郡貓會咧嘴露齒而笑，然而剛才他目睹的微笑並不是那樣的。

因為是末班車，發車前車廂在月台上停了很久，他坐在空盪盪的座位上，並沒察覺自己也露出了微笑。

很久沒有過了，許多氣味在他的大腦裡氤氳盤旋：綠色的香氣、暗金色的香氣……如時間結晶成的陳舊濃郁的伽羅香木氣息，和輕盈現代的海洋香調，兩者複合起來是什麼氛圍呢？似乎難以想像。

如果要用香味重建難以想像的邂逅，大概非得製造出難以想像的香氣不可。

還需要什麼氣味？

列車開動，他想起來，唱片聽到後半段，凜子中途離開了，卻不是走向洗手間，她消失在吧台內側的門後方，打開通往防火巷的後門，涼風趁機灌進屋內。不一會兒，空氣裡傳來淡淡的香菸的味道。

等她若無其事回來的時候，他也若無其事地說：「我不介意二手菸。」他也抽的。

「我又不是為了你才出去抽的。路子姐討厭菸味，她鼻子靈得跟狗狗一樣。」凜子辯解道，微微噘著發亮的上唇。他才注意到，她回來前還補了唇膏。大概補妝時光線昏暗，或者沒有鏡子，上緣塗得稍微超過了唇峰。他當時想伸手去擦掉……也許並不只是想伸手。

──薄荷味。

回到住處前，他在便利商店停下來，買了很久沒有抽過的薄荷涼菸。

結果隔天山下智久並沒有時間去The Path還傘。西日本分公司的高層蒞臨廠區參觀，免不了要應酬，從前在研發部門不太需要作陪的他於是跟著部長陪了一整天。

再隔天，是星期五，他仍然沒去。佐佐木先生說，關於地方特色香氛的委託提案，下星期就需要和市役所那邊的人商討了，問山下下班後是不是能過來幫忙。

他當然答應了。晚上就留在工廠裡無薪加班，試調了幾種前兩天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配置。海洋香調混合上質沉香，加以綠色氣息調和。

「果然是專業的，」佐佐木依序聞過樣品，佩服地說，「這個味道，感覺會受年輕人歡迎吧。」

山下苦笑了一下，「那就希望他們來商討的人年紀比較輕了。」

隔了一個週末，山下智久傍晚終於帶著墨綠色的傘走向那條街，然而，The Path居然沒有開門。

雖然遠遠地就看見招牌是暗的，但他還是走到門口，緊閉的門上釘著塊『週一休息』的木製標示，大概營業時間總被暖簾遮擋著，此前沒有注意過。試著按了門框邊的門鈴。無人應答。山下本想將傘勾在門把上，猶豫下又放棄了，再次將傘帶回家去。

真是一波三折，他想。刻意忽略了自己對「當面歸還雨傘」這件事的執著是否有點異常。

星期二的The Path比之前去的時候都熱鬧，連吧台前都坐滿了人。他巡視了一圈，才看到有點手忙腳亂的凜子。

印象又有點不同，總覺得今天的她又顯得柔和了些。海軍藍的和服配上靛色腰帶，是上個世紀初的女學生感。

「人好多啊。」他索性放下公事包和傘，脫掉西裝外套。「需要幫忙嗎？」

凜子露出看見救星的眼神。「拜託了，角落那桌要三杯，酒櫃上排，吉田先生寄的酒。一杯要冰塊。」

他捲起衣袖加入之後，凜子總算能騰出手來端下酒菜。

「今天怎麼回事？」等她送過一輪菜，他才問。

「聽說中午有貨輪靠岸。」因為低聲說話，她靠得很近，近得能聞見她的頭髮上的香氣。毫不出奇的清新皂香，好像不該出現在現在的女孩子身上。

但很適合她。

「你家裡不會是開飲食店的吧？」見他張羅東西的動作比自己俐落，凜子忍不住問。

「不是。」山下說，微微皺起眉頭。「說起來，路子姐怎麼會放心把店交給妳？」他看不下去，用手肘推推她，接過刀，把砧板轉了半圈，左手持刀切出細緻蔥花。

凜子把蔥花灑在豆腐上，淋上胡麻油，轉身離開，沒回他話。

過了兩個小時，客人漸漸散去，大約去找不只是賣酒的店了。

趁機趕緊撤下暖簾，關掉招牌燈。「今天我招待你吧！」凜子說。

其實之前的蛋酒和冷麵也沒有收過錢。

說是招待，還不是用他剛剛切的蔥花拌了豆腐。凜子先端上豆腐，看看他，說：「今天看起來好像很高興，有什麼好事嗎？」

「有嗎？」山下覺得莫名，想了想。「啊，總算不必再帶著那把傘東奔西跑了。」

結果，沒過多久，窗外卻忽然下起大雷雨來。當閃電劃過窗口，他們互相望了一眼，同時笑起來，越笑越好笑，笑得停不住，凜子笑得抱著肚子靠在牆邊。

「我看哪，傘乾脆送你好了……」

山下停住笑。「可是，這不是別人的傘嗎？」

「啊？」凜子偏著頭看他。「是我的啊。」

「欸，是嗎。」他試著做到面無表情。「我一直以為是妳男朋友的。」

「啊？！」凜子的反應比他預期的激烈許多。「什麼男朋友？！」

「那天在店裡那個……」

她再次發出笑聲，這次似乎笑出眼淚，一邊用指節輕輕抹著眼角。「哈哈哈哈哈哈寒川才不是……我一定要跟他說……」感覺不出來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似乎沒有曖昧存在。

他確實有點高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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