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月光島 - 04

「……我懂了。」二宮和也望著車頂說。「看這個情況，你那邊，是戀人吧。不知道J告訴過你沒有？我家是父親。」

生田斗真抬起臉，慶幸自己沒有流淚。「J？你說潤嗎？他沒提過其他人的事。就連他跟這座島的關聯，我都不太清楚。」

乘客透過後照鏡看他。「我以為你們兩個是舊識。」

「潤是我大學理科部的前輩，我們還待過同一個計畫小組。不過，到去年為止，我都不知道他和月出島有關係。」

「J的姊姊那時候在療養所當私人護士，」二宮說。「我的話，雙親為了切割債務，當時是離婚狀態。爸爸一個人到月出島來，做營養師。因為這裡薪水比私立醫院都高。」

他們沉默下來，只聽見雨敲打車身鈑金的聲音。

二宮和也很快換回不懷好意的微笑。「所以。真的是戀人？」

「……是初戀情人。」生田斗真說，放開了手煞車。

「嘿，你有女朋友嗎？」提出這個問題時，山下把臉湊近到不必要的程度。

「問這個做什麼。」他用一根手指推開那張教人無法拒絕的臉。

「斗真一定有女朋友吧……」笑聲跟水裡面的肌膚觸感一樣，滑溜溜的。「你跟她做過了嗎？」

「才沒有……」平常講這種話題他是不會臉紅的，但這次，卻覺得臉頰發燙。

「還是處男啊。」聽語氣，好像覺得無聊了。然而，在他以為暫時得到平靜的時候，問題又來了：「總接過吻吧？」

「嗯。」他老實承認。

「接吻的感覺怎麼樣？」山下又湊過來。

「你自己去試試不就知道了……」這次，他伸出的食指，被咬了一口。「喂！」他大叫，其實不疼的。

「那，跟我kiss。」不知道山下哪來的那身蠻力，把生田按在沙灘上。

「你好煩人……」他再次推開他，假裝這要求很好笑。如果不裝裝樣子，似乎會發生更奇怪的事。

太陽曬乾了他們，他看見山下的頭髮裡閃爍著細細的鹽晶。

「跟我kiss。」

「你怎麼不回去療養所找裡面的女孩子……」他把下半句話吞回去：沒有人會拒絕你的。

「她們哪有你長得好看。」

生田斗真愣了一下。「……你回去最好先把頭髮洗乾淨，裡面有鹽。」

「有鹽也不會怎樣的。」山下只是盯著他。「為什麼不跟我kiss？」

「你再鬧我明天不來了。」想了想，生田只能這樣應對。結果，山下暫時安靜了下來，而且從他身邊滾開了，站起來，拍身上的沙。

他反倒愧疚起來。

「回去了嗎？」

山下點點頭，拎起拖鞋，往內陸方向走。「明天星期五，晚上還有加班船。你可以傍晚再過來嗎？」

滿月的星期五晚上，在秘密基地集合。他先到了，看著山下從底下走上來，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蒼白，靜謐，手上拿著裝點心的紙盒子。

「怎麼了嗎？」這樣問他也只是搖頭。生田斗真接過盒子，看著全國知名的蛋糕店標誌。「誰送的？聽說這個很難買。」

山下好像笑了一下，不是真的笑。「給你。我不吃那種東西。」

「有人來探望你嗎？」在這種時候他才想起來，對方住在療養所裡。

沒有回答。山下倚在樹旁，望著懸在海面上的月亮，側臉映著月光，美得彷彿有些不祥。

生田斗真忽然害怕起來，必須找話說：「那個，月底我就要回學校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會每天過來……」

「說不定明天我就不在這裡了。」

「欸……山下要出院了嗎？」完全感覺不到這種氣氛。

「可能沒辦法活下去了。這一次。」

生田看著他，無法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你說過你沒有生病。」

他笑著糾正：「我說的是：『生病的不是我。』」

那麼，的確有人生病了，所以……他可能會死掉……生田斗真仍然困惑，同時，感覺有巨大的陰影灑下來。

的確有黑影罩下，有人把他推在那棵楓樹上，擋住了月光。溫熱的嘴唇貼上來。毫無技巧的，魯莽的吻。

「我想，到死都沒kiss過，我的人生也太悲哀了。」放開他之後，山下這麼說。

「……到死都kiss得這麼爛，實在好不到哪裡去。」他彎下腰，把蛋糕盒放在樹背面穩妥的地方，才湊過去，回吻那個表情大受打擊的人。

吻來吻去，吻掉了半個晚上，生田斗真差點錯過最後一班渡輪。在渡輪上，他一直回頭望著月出島，直到島嶼消失在搖曳月光的海平面上。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臨別時他說。其實，暑假會到鄉下待著，也是為了不想待在東京回憶情傷，但現在他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想不起來。為什麼呢？

「你是被甩了吧……」山下皺著鼻子笑，笑完又吻了他的嘴唇。

吻得比一開始好多了。

十二年來，他沒有忘記過月出島。即使待在國外的實驗機構，還是不忘偶爾查詢相同的關鍵字。

那個網頁，兩年前生田斗真就訪問過了。看起來像是鄉土研究者架的離島簡介網站，只在「歷史」一欄約略提及療養所失火的事故。

因為網站一直維持更新頻率，他不時會上去看看。有一天晚上再次點入，跳出的卻不是已經熟悉的首頁樣式。

全黑的頁面，只寫著兩句話：

「想知道月出島的秘密嗎？請寫下日期」

底下是長方形的空白輸入框。

生田斗真想也沒想，在方框裡打上：20021109。火災發生的那一天。按下輸入鍵。

畫面跳轉為聊天室格式。

紅色的字先跳出來：「哈囉，新人。你每個月都來訪問『月出島』，而且一定會點進『療養所事故』的連結。你想知道什麼嗎？」

他知道自己找到擁有同樣目標的人了。這時候，才察覺手指正在顫抖，不得不看著鍵盤打字：

「火災不是意外事故？」

「絕對不是意外事故。」回答的是紫色的字。

「為了掩埋掉『療養所』的秘密？」

這回，他的問題空懸了將近一分鐘，沒有人回答。

「……」黃色的刪節號，意味不明。

「秘密還在繼續。」幸好紫色的字接著說明。

「你的IP來自美國的頂尖實驗室。」綠色的字跳出來。「你聽說過宗谷集團在月出島上建立的細胞再生研究中心嗎？」

「沒有。」

「沒聽過也是正常的。」黃色的字評論道。「那裡並不是公開的研究單位，職缺也採取內部推薦……」畫面又停在一排刪節號上。

「如果有機會，你願意進入研究中心工作嗎？也許有機會更接近答案。」又換成了紫色的字體。

「也可能毫無所獲。」第一次，藍色的字出現。

生田斗真深吸一口氣，輸入：「我願意去。」畫面一下子黑掉了。在他驚慌地想重啟瀏覽器的時候，研究室的電話響起。

「我是松本潤，記得嗎？永崎小組的。」對方在他出聲招呼前說，「你確定要加入嗎？中途可沒有後悔的機會噢。」

所以生田斗真現在才會坐在通往本土的渡輪裡，和二宮在吹著冰冷海風的甲板上喝熱咖啡。

「眼前吃一張黃牌已經夠了，接下來你可得小心點，我們有點懷疑J這次被藥劑中心外派是被盯上的結果。」二宮和也皺著眉頭。「欸，現在的情況是怎樣？我以為你至少得請我到鎮上的酒館喝兩杯。」

「像你說的，一張黃牌已經夠了。要是跟西棟的人一起喝酒被看見，我過兩天不就得去婆羅洲陪松本學長研究蕈類了？」

二宮從齒縫間發出聲音。「嘖，有你的。反正你欠我一瓶好酒。」一邊攪拌杯底砂糖，他又接著說，「如果，那個山下──」

忽然聽見他的名字，生田斗真差點失手打翻咖啡。「啊？」

「那個山下智久，如果你能跟他拉上關係，那就更好了。『博物館』大概無關緊要，重點是，『研發中心』他也能通行無阻──那裡才是真正的要塞，能挖的秘密肯定很多。」

他低頭看著混濁的咖啡。「但是……不管怎樣，他還是會長的兒子吧，立場上就……」

二宮和也從鼻子裡笑。「就是親子間矛盾才多呢。何況那個山下啊，活著簡直像是為了為難會長。多虧老頭子溺愛他，換成別人大概會像『療養所』那樣被處理乾淨。」說完，他自知這話說得有些過份了，看了生田一眼。

「我知道二宮先生的意思，沒關係。」

會不會是……世界上還存在著……曾經存在著另一個山下，不被溺愛的山下，就是那樣被……

船身微微搖晃了一下，因為海邊瀰漫著大霧，不知不覺間，渡輪已經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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