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月光島 - 07

「這本書在講什麼故事？」沉默下來，便意識到對方投來的視線，生田指著桌上的小說，另起話題。

「在奇怪的島上發生了連續殺人事件，案子好像跟當地的神官家系有關係……噢，裡面還加入了生田斗真最喜歡的雙胞胎元素，神官家裡有對漂亮的孿生少女。」

「我才沒有──」被擅自貼上奇怪標籤的人訥訥地反駁。

山下智久抿住嘴角笑意，立起書本。「其實我是為了封面買的，總覺得跟月出島很像啊，這張圖。」

「像嗎？」生田認真地打量書封。圖片裡的島看起來非常陰鬱恐怖，難道這人眼中的月出島是這樣的形象嗎？

「從那邊的渡輪上望過來是不太像，但是從西側外海看過來，簡直像是寫生畫。」原來說的是形狀。

生田斗真不置可否地應聲。「但是這幅圖的感覺好陰沉啊，我剛才還以為你指的是這座島上發生過的事。」

「這裡？以前發生的事？」山下指著腳下。「啊……你是說發生火災的那間療養所吧。聽說是死了不少人的樣子，研究中心宿舍附近的遺址上有座慰靈碑，我還沒有去仔細看過。」

一共是22個人。生田用右手緊緊捏著橡木椅面，東岸海濱的員工宿舍離中心有段路。「慰靈碑為什麼會蓋在宿舍那邊？」

山下不明白他的問題核心是什麼。「因為那是原址吧……」

「不是。」生田斗真沒有忍住，「整個研究中心就蓋在療養所的遺址上面啊。」

「啊？」山下智久忽地站起來，沉著表情看他，「……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原來談及火災事件時還無動於衷的他，此時反應這麼大，也讓生田斗真略微吃驚。

「是真的。我之前不是說過，高中的時候到島上來做過研究作業嗎？療養所就蓋在這邊的山腰上。」為了安撫情緒，他盡量溫和地說明。

好像自覺反應太過強烈，山下智久勉強做出一個微笑，不是真的微笑。背對著日光，這張美麗而晦暗的臉讓生田無法移開眼睛。

像極了那個夏夜，喃喃說著「可能沒辦法活下去了」的少年。

「又是謊言……」話說得小聲，但十分清晰地穿透生田斗真的耳膜。

「嗯……？」

山下沒有回答，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和書本一起留在桌上。「我們下去走走？」

訪客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說是「走走」，沒想到真的只是悶不吭聲地疾走，生田斗真試著說些什麼，都被走在前面的人當成了吹過耳際的微風，索性省下力氣，專心跟上他的腳步，不再搭話。他們經過研究中心，停車場，一直走到山腳下，穿越環島道路，又沿著海岸往遠離碼頭的方向走。

他慶幸自己帶了桌上那瓶綠茶，現在已經完全不冰了。

意外地，山下在海濱一間窄小的民宅門前停下。「午安，泉叔。我想借一下你的船。」

說是船，還比較接近一艘舢舨。大概是載人往來於這一帶的大小島嶼之間用的，不是漁船，船上還算乾淨，除了柴油味，沒有什麼糟糕味道。

總之，是艘離浪漫的帆船和豪華遊艇很遠的船，山下卻十分熟稔地跳上艄頭，絲毫不擔心弄髒衣褲。生田對他有些改觀了。

「斗真，上來吧。」山下智久站在船邊叫他，他左顧右盼找不到可以安全落腳的地方。山下又露出一副饒富興味的樣子。「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他勇敢地跨出一步，差點踩空，但的確沒掉下去，有人用結實的臂膀穩穩接住他，有那麼兩秒，形勢幾乎像擁抱一樣。

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對此感到不安。對方彎腰解開纜繩，接著走到船的另一頭去開動引擎，好像沒有說話的必要。

海象很平靜，船頭馬達噗噗地響，把船逐漸推離島岸，往西駛去。離開一定的距離後，山下把那馬達關掉。小船就這麼浮在波浪上，隨著海水起伏。

「在這裡把你推下去的話，應該沒有人會發現噢。」實在受夠了沉默，生田斗真先開口。

「看來你真不是做罪犯的那塊料啊，生田主任。」坐在船頭位置的人再次皺起鼻子，「剛剛是我跟船主借的船，泉叔很顯然認識我……我現在完全不懷疑你是老頭子派來的了，他不會派這種一下子就被吃乾抹淨的……」

「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生田斗真無視他的挖苦，從船艄挪進有遮陽頂棚的船身中段，小船搖晃了兩下。

「第一，帶你來看這一邊的月出島。」山下伸出食指，指向他背後。

他轉過頭，看見聳然突出於海上的島嶼。側面看起來確實十分尖峭，山丘的西面長著深色的雜樹林，神似於那本書上漆黑的島的剪影。

「第二，這裡總沒有宗谷彰的眼線了。」

生田斗真回頭看山下，感覺背上掠過一陣冷意，強自鎮定。「什麼意思？」

「剛剛說到哪裡了……嗯，老頭子叫人把慰靈碑蓋在離火災地點很遠的地方。因為如果我知道，事情就發生在研究中心那片地方，我才不會來……」他的聲音乾澀，臉上沒有表情。「我最討厭廢棄醫院、療養所之類的地方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討厭就是討厭！難道你就沒有特別討厭的東西嗎……」能使年近三十的男人做出這種孩子氣宣稱的，必然不只是討厭而已。準確點說，那應該叫做恐懼吧。

看情況，還是不要點破為上。

「讓我把問題說完。」生田斗真阻止他繼續鬧脾氣，「為什麼宗谷會長明知這一點，還要大費周章撒謊把你調到這座島上呢？」

他真心想知道原因。

「因為只要我還活著，那老頭就要跟我過不去──」說到這裡，他微微瞇起眼睛，壓低下巴，盯著對面聽了這話笑出聲來的人。

散發敵意的表情竟然也很美。

「我在中心聽到的傳聞是，你一向愛跟會長過不去，他一直很寬待……這個姪孫呢。」

「哈──」山下別過臉，「會這麼相信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恨不得我是任憑擺佈的提線人偶。所以我才不想待在東京被他二十四小時監控。其實離島還算不錯，要不是……」

「這裡有過療養所？」生田斗真被恨恨地瞪了一眼。他想，自己也許是M體質，不然怎麼會覺得被這樣瞪著很舒服呢？「其實那並不是多可怕的地方，而且，現在也完全看不出痕跡了。」

連一株曼陀羅也沒留下。

「當然看不出痕跡。如果他要掩蓋什麼，從外表是完全看不出來的。把慰靈碑蓋在很遠的地方、研究中心裡也不會留下沿革紀錄，這都只是一點小伎倆。那個人──」山下智久停下來，考慮了兩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像惡魔。」

剎那間，生田斗真差點就想把自己打算做的調查說出來了。但理智隨即提醒他：不，你怎麼知道能不能信任他。

這也許只是一個叛逆的富家子的牢騷罷了。

「我曾經懷疑過，偷偷藏著一面小鏡子去照他，發現鏡子照得出人影，覺得好失望啊……傳說果然是假的。沒辦法簡單分辨人和惡魔呢。」

「要不是現在大白天的，你的話還真有點可怕。」

發洩完情緒，山下智久終於平靜下來了。「老實說，這麼一想，我也有點想不通了，他這麼費心安排，總不會是為了讓我更不抗拒來這座島上吧？」

沒錯。生田斗真暗自深呼吸後，鎮靜地問：「你看過療養所的舊照片嗎？」他還是抱持著稀薄的希望。說不定宗谷是為了不想讓山下想起什麼回憶……

「他連慰靈碑都能放在海邊，這裡不會留下影像紀錄的。還是說，你有什麼照片。」

生田搖搖頭，他當時怎麼可能想到要拍療養所呢？

「啊……我知道了。」山下打個響指，回身開動馬達，船滴溜溜轉了半圈，又朝岸邊駛去。

「請問現在又是什麼情況？」這個人也太按照自己的步調來了！

「鎮上的圖書館，一樓是鄉土文物館，那裡一定有療養所的照片。」

從博物館到圖書館嗎？今天簡直……比十七歲時的約會更像十七歲的約會……

「斗真該不會覺得無聊了吧？」決定行程的人注意到他不自在的表情。「不想去的話，要老實說出來。不然，我是不會去猜的。」

真直接。

他暗暗感到有點佩服，但知道自己學不來的，連下一句回答也繞著彎。「我是在想，以前怎麼沒去過那間圖書館……」不對，「那個山下」是絕對不會到圖書館去的，生田想。臉上不自覺浮現了柔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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