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度櫻

 

「說到這個，斗真下個星期有沒有空呢……」

 

對方正心不在焉，沒空分神聽他說話。這句問句還沒有結束，他就察覺了。有時候山下智久懷疑自己有超能力。

 

讀取通話者周遭空氣的超能力。

 

對象極其限定的超能力。跟別人講話時要是有此刻30%的靈感就好了。

 

「出現了！居然夾在毛巾中間啊。」透過話筒，生田斗真的聲音聽起來像十五歲，傻呼呼的，去給吉祥物配音也毫無違和感。「你剛才說了什麼？」

 

「沒事。」山下不知道自己幹嘛跟著傻笑，看起來肯定像在為新角色暖身。「什麼東西夾在毛巾裡了？」

 

「項鍊，高中畢業旅行前買的那條。」這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又恰如其分地像十八歲，充滿透明感的十八歲，語尾輕盈地飄起來。「之前可是找了好久。我明明記得翻過抽屜啊！」

 

山下智久記得他那條項鍊，就像記得他十八歲時的聲調，細細的銀鍊子拴在潔白的脖頸上，滑過上下浮動的喉結。偶爾為了防止墜子勾住毛衣，他會低頭把鍊墜銜在嘴裡……有時候……

 

他幾乎能感覺到那枚銀墜子落在自己胸前，堅硬冰涼的，刺激的幻覺。

 

「欸？什麼時候丟掉的啊？」

 

「又沒有丟掉，只是一時找不到了。果然在嘛……」斗真在電話那端呼出一口氣，儼然呼出失而復得的喜悅。「好了，我非得出門不可了。接下來有空會打電話給你。」

 

有空會打來。說是這麼說，下次大概還是自己先打過去的份。有時候山下智久確知自己有超能力。

 

限定對象的預知能力。

 

這種超能力一點用也沒有。相較之下，就算是老掉牙的彎曲湯匙，至少還能拿到綜藝節目裡表演。

 

 

 

……什麼時候丟掉的呢？

 

大概，每次到了工作期間，就像弄丟了一樣。

 

Gone Boy。數日間杳無音訊。

 

「至少也拍張照片給我嘛。」忍無可忍，終於在睡前傳了這樣的撒嬌訊息，就算是他也需要泯滅相當程度的羞恥心。

 

天快亮的時候總算收到了指定的照片。是在外景現場吧，通宵拍攝，燈光明晃晃地看不清背景，人沒露臉，只見一截頸子，那枚眼熟的鍊墜落在兩道鎖骨陰影之間，造型細節被過度曝光了。「失而復得一時太高興，直接戴著過來，結果害我不連戲得重來啊（流淚）……」

 

「是笨蛋嗎？」笑醒的人打了一行字，傳過去。

 

大概睡了吧，或者正準備要睡，訊息如石頭落入湖心，沒有回音。

 

山下智久下了床，赤著腳踱到冰箱前拿果汁，為了沖淡舌尖上如鬼魅般縈繞不去的金屬味道。

 

唇齒還殘留銀質邊沿略感粗糙的記憶，這算不算戀物情結？

 

窗外的半枚弦月也過度曝光般蒼白，彷彿感覺到晨星的寂寥。

 

起得太早了，不如找朋友出去跑步吧。

 

 

 

失而復得。

 

有時候，他也想被失而復得，被格外地珍惜。

 

這種心情，要說的話大概算是撒嬌吧。

 

躺在毛巾中間被拾起，被慎重地纏繞於頸間，換裝時暫時被門牙輕輕咬住……

 

跑到林蔭間，他突兀地停下來，彎下腰，重新繫緊鞋帶。跑在後面的友人輕鬆地越過去了。

 

其實鞋帶並沒有鬆掉。

 

 

 

差點忘了，失而復得的前提是被失去。

 

他倒不想被失去。

 

可是……難道他們還不算彼此失去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