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秘色 - 09

誤以為橫山給自己提出的「價碼」，是此刻躺在旁邊打盹的男人──這種事，山下如何解釋得出口？

這誤會本身就離譜得厲害：就算要拿美色收買他，找個絕色美女來也合理多了──山下相信自己沒有什麼沾惹男人的傳聞，橫山裕當然不至於做這麼莫名其妙的事……仔細一想，會往那種方向誤會的自己，恐怕才是問題所在。

打從昨天看見這個人開始，他便對「價碼」深信不疑，以至於對昨夜的誘惑動機毫無懷疑。甚至，因此產生了沒來由的嫉妒──只因為橫山說了一句，有栖川也接受了同樣的賄賂。

他竟然嫉妒起自己的恩師，只因為在他莫須有的想像中，有栖川光吾擁抱過那個奇妙的贗畫師。

山下不曾嫉妒過老師的博學與才能，也不曾嫉妒過他遍歷所有的春齋真跡。或許除了崇拜之外，他對有栖川光吾還懷著艷羨之情，但絕無嫉妒的成份。然而，山下無法忍受有栖川竟然在自己之前，親吻過那雙唇……

「阿橫他才付不出你以為的那個價碼呢。」那雙唇忽然說道。

「啊？」主導偽畫交易的古董商發出不以為然的抗議聲，轉過頭看著山下智久，再次表述自己的誠意：「只要老師你開價合理，我保證會盡力滿足的！」

生田斗真躺在原地發笑。山下則低著頭，從肚子裡擠出聲音：「那個，我只是……」

「但是，我可以付給你唷。」斗真驀地坐起來，右手還撐在地板上，睜開眼，姿態一如午後的貓那樣慵懶。「不重新考慮一下嗎？」

橫山裕雖然一點也不明白這兩人在傳遞什麼訊息，但也察覺了氣氛微妙，「喂，我說，在仲介面前私下議價可是大忌哪。」

「他又不是買主。不過是個鑑定人。」生田斗真煞有介事地笑著反駁橫山。

可是，當山下凝視他的時候，他那雙貓眼睛又不笑了。「放心，只是玩笑而已。」說著，他忽然站起來，「我上去睡午覺。昨晚可是畫了一整夜，別來吵我，叫阿繁把午飯放在門外。」

剩下橫山裕和山下在一樓共進午餐。橫山讓清子把對著庭院的紙門都打開了，景色很別緻，料理口味清淡但味道很好，不過山下只是木然地把食物送入口中，聽古董商說了些藝術品市場上的新消息。

等清子回到廚房，他才開口。「我從來沒聽說過，有栖川老師在京都還有這麼一棟別墅。」

橫山裕笑了，舉杯灌下半杯吟釀，才說：「你這話說得，好像這裡是什麼妾宅似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山下也笑。心想，要不是誤會解開了，自己還真是這種意思。「老師他到關西來，一直住在這裡嗎？」

「是啊，從那回買下這屋子以後。」

那回，指的大概是偽造了兩幅春齋的時候。山下點了點頭，跟著喝乾了酒，橫山殷勤地把杯子重新斟滿了。

「老師喜歡這種茶屋風格的老房子啊？」

「那還不是因為『春齋』？」橫山裕自豪地回答，「我可也是做了好些研究，才知道該怎麼打動有栖川教授的。話說，春齋大師晚年不是迷上了一個置屋裡的姑娘嗎？」

「啊……」山下總算明白了這地方的來歷。「你說的是梅枝太夫吧。為了她，春齋畫了西國花見名所圖二十四幅。」

「是啊，雖然傳為佳話，但是售畫所得的錢，遠不夠為太夫贖身。想想如今春齋真跡的天價，真是今非昔比哪。」商人發出感慨。「這裡，就是當年那間置屋所在的地方──當然不是說，就是同一棟房子啦，畢竟過了幾百年，不過位置差不多是這兒沒錯。那年，剛好茶屋歇業，我把老師帶到這裡，當場買下了屋子。」

山下沉默著看向老舊的屋簷。

「有栖川老師真是醉心於夢野春齋哪，看到我們準備的畫時，立場還很堅定。不過，一聽到這地方的淵源，不出半天，就答應了作鑑定的事。這種著迷的程度，不亞於當年為梅枝太夫所傾倒的春齋大師。」說完，橫山再次露出市松人偶式的微笑。

那種入魔般著迷的程度……也許自己離那地步也不是很遠。

山下停下來，慢慢喝完一杯酒，才伸手指著天花板，「那個人，他後來一直住在這裡？」

「嗯，有栖川老師看完斗真畫的仿作，就叫剛從學校輟學的那傢伙在這裡住下來了。」看橫山的表情，似乎沒有懷疑他探問這件事的用意。「從一開始，老師待他倒是百般照顧，就像對兒子……噢，就像對你一樣呢。」

山下智久眨了眨眼睛。奇怪，照理說，他的立場正如聽聞私生子存在的嫡子一般，但這時候心裡卻沒有分毫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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