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迪達拉自小生在大雪山，長大後潛心修練，一閉關就是百餘年，哪裡見過下界如此多的風景。小狐狸看得目眩神迷，不小心張開了嘴忘記合起來。

 

　　「你的家鄉在哪裡？」忽然，蠍輕輕地問。

 

　　「啊……」迪達拉想了想，「應該是在極北之處，嗯。」

 

　　蠍花了一段時間終於定位到那座山峰，迪達拉看著自己待了五百年的地方，不禁感慨：「那裡的雪還是一樣大。」

 

　　──除了這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懂了麼？下界雖渾沌複雜，但由另一面來講卻是豐富多樣。」蠍轉換了話題：「用這個，我能看到很多事情，無論是凡人的悲歡離合、戲曲詩文、知識技藝……偶爾能發現一些新奇事物。人類的壽命很短，可他們會把文化傳承給子孫，所以能夠發展出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迪達拉恍然大悟，感情這幾千年來帝子就這麼時常窩在床上看著一面鏡子尋找能打發時間的事情？原來他待在床上這麼久並不是都在睡覺！

 

　　他抬起狐狸頭倒望著蠍俊美的臉，仙人的外貌不能作為年齡參考，眼前的蠍大約是人類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比之自己的人形差不多，不過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卻是如此深邃悠遠，他一直參不透其中沉澱的歲月重量。

 

　　當初蠍自稱無聊，其實是寂寞吧？

 

　　他在雪洞裡待了五百年，其實也有點理解這種感覺，來找他的全是一些煩人母精怪，從沒有能好好說上話的對象。

 

　　天之驕子啊，卻累積了數千年的寂寞，百無聊賴地過著日子，真是好可憐。離約定的期限還有兩年半，就當是做慈善積功德，陪他好好玩玩吧，迪達拉心想。

 

　　「怎麼？」蠍注意到小狐狸在看他：「肚子又餓？總覺得你近來重了些，該禁止你偷食桌上仙果了，再吃下去會成肥狐狸。」

 

　　「……」實在是很想收回剛剛的決定啊，迪達拉不禁這麼想著。

 

 

 

 

　　當帝子的寵物一年以後，迪達拉覺得蠍變得不對勁了。他對待原形的自己態度如常，但對人形的小仙侍卻頗冷淡，迪達拉回憶了下，好像從以前就有這種情況，只是最近越來越明顯罷了。想一想這也是正常的，蠍中意的是能抱在懷裡揉的寵物，並不是他的人形。

 

　　雖然很清楚，不過為什麼還是有種失落的感覺呢。

 

　　迪達拉察覺自己的心態變了，不再像起初那般牴觸蠍，反而喜歡起他們相處的時光。但他的閱歷不深──甚至可說是非常淺薄懵懂，實在說不出來、也不明白連日來阻塞在胸口的那份鬱悶到底是什麼。

 

　　一日，在結束上午的打雜工作後，迪達拉進到寢殿深處準備變形，在化回狐狸前他照例先去找蠍要仙氣，一掀開簾子，迪達拉便看見帝子坐在窗前椅上，手捧他們近來在一起研究的下界古文字經典正閱讀著。

 

　　「大人，我來了，嗯。」或許是因為蠍的態度，迪達拉在人形時對他的說話口氣也不同，當寵物狐狸時他可以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但身為仙侍時，總要帶上一點矜持的禮數。

 

　　「哦，過來吧。」蠍心不在焉地說，連眼睛都沒抬。

 

　　迪達拉靠近窗邊，蠍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扣住他的下顎，迪達拉一如往常地主動湊近他的臉，等待那股豐沛的力量吹進口中。

 

　　蠍給了他仙氣，卻沒有像平常一樣馬上放開他，而是停頓了一陣子，眼光慢慢掃過迪達拉的臉龐。

 

　　「……？」迪達拉疑惑回望，以近距離盯著蠍的表情，那是種他無法解讀的微妙神情，有點淡漠、又有點像是在檢視、深思什麼，與他看著金毛狐狸的寵溺眼神截然不同。

 

　　不知怎的，迪達拉心裡一沉。

 

　　「……大人？」

 

　　蠍手上一鬆放開了他：「──你去變形吧。」

 

　　到屏風後脫下衣裳化回狐狸原形，迪達拉打起精神蹦出來，跳到了坐回椅子上的蠍的身畔，卻見他還是面無表情，渾沒半分平時見到寵物就想先揉一通的興致。

 

　　「你怎麼啦？」變回了這個型態，迪達拉不再感覺拘謹，話也多了，他用尾巴掃過蠍的手臂：「大人今天不大對勁，嗯。」

 

　　蠍空出一隻手摸了摸金狐狸的腦袋，他知道迪達拉被搔耳後會感覺舒服，習慣性地就將手指探過去：「你以後別再叫我大人了，改叫『旦那』吧。」

 

　　「行啊，但為什麼？大家不都那樣叫？」迪達拉閉眼享受，隨口問了句。

 

　　「你跟他們不一樣。」紅髮帝子淡淡地說。

 

　　「……」迪達拉睜開了藍眼睛：「那麼，我人形時也要叫你旦那？」

 

　　蠍停下了搔弄的動作，語氣同時冷了下來：「那還用說？無論哪個形態不都是你麼。」

 

　　小狐仙突然間覺得有股難以名狀的委屈和不滿湧上心頭，他沒細想便直接將最近煩惱的事講了出來：「沒錯！但你不會那麼認為的吧？嗯。」

 

　　「你這是什麼意思？」

 

　　蠍的話音極輕，可迪達拉瞬間感受到了危險，無形的威壓籠罩住他，比當初他跪在大殿上那次還強得多──即使這一年來每天都獲得大量仙氣，讓他已經進展到中級仙人的程度，但帝子的力量還是比他強上無數倍，迪達拉真切地感受到了這點。

 

　　蠍在生氣，很生氣。

 

　　為什麼？

 

　　迪達拉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因為太過緊張，頸背上的毛不由自主豎了起來。和蠍相處了一年，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瞭解了帝子，雖然外表看起來冷淡高傲，但接觸多了才知道蠍實際上有點惡趣味和壞心眼，而且好像是個不肯承認寂寞的傢伙。蠍對他很好，會默默記著自己喜歡吃的食物、在某範圍內包容著寵物的種種調皮行為、會抱他在懷裡閒聊、還會用溫柔手法撫摸他的毛皮，似乎並沒有下人們傳說中的那麼殘忍冷酷。

 

　　但現在他不會懷疑，蠍真的做得出那些事情。

 

　　「呵。」蠍的手指往下，在迪達拉脆弱柔軟的咽喉附近輕輕摩娑著，他沉默了一陣子，又開口道：「對，我們之間只是交易關係，你只用這個模樣取悅我理所應當，我也早就知道你在心裡是怎麼想我的。」

 

　　 他在說什麼？

 

　　「……等等，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嗯？」迪達拉用盡全力好不容易擠出說話的聲音：「明明是你……對待我兩種形態的態度有差別，所以我……」想到這裡，他又有些鬱悶。

 

　　「才不是。」蠍似乎是察覺到迪達拉很痛苦，於是收斂起了自己不小心洩漏太多的威壓：「是你先有差別的。」

 

　　「是你吧，嗯？」

 

　　「是你。」

 

　　「胡說！分明是你！」迪達拉用力跳了起來，昂首朝蠍大聲抱怨：「因為你只喜歡我的狐狸樣子！嗯！」

 

　　蠍皺著眉頭回望他。迪達拉一愣，他的眼神好複雜，似是寂寥，卻又摻了一些無奈、好笑的情緒。

 

　　「原來如此？」帝子喃喃說道：「你是這樣認為的？」

 

　　「不是嗎？」迪達拉悲憤地說。

 

　　「我沒有。」

 

　　小狐狸跳腳：「還說沒有，我剛剛進來時你就很冷淡！」

 

　　「是因為你一副拘謹疏遠的樣子。」

 

　　「不對，那是因為你之前都──」迪達拉猛然意識到他們好像陷入了無限迴圈，連忙試圖釐清狀況：「等等……我先解釋，總而言之，我只是形態變了，腦子裡的東西怎麼會變嘛，嗯？倒是旦那你，人形跟原形在你眼中是有可能被視作兩個個體的吧！」

 

　　「我沒有那麼看你。」聽見迪達拉乖乖地使用了他所指定的稱呼，蠍的心情似乎轉好了，他捉起金毛狐狸，將他扔到床上去，「看來你很在意這件事？」

 

　　迪達拉以為蠍又要找他觀察鏡子──他們偶爾會一起找找下界有沒有什麼新鮮事物──小狐仙在床上滾了兩圈，最後趴在枕頭上：「……嗯。」

 

　　動物的眼睛眼白部分少，看起來總是特別無辜，蠍彷彿在迪達拉那雙藍眼裡讀到了委屈的可憐訊息。他勾起脣角笑了笑，自己也上了床鋪，放下床幔。

 

　　「為什麼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