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安得无口花 - 安得无口花

为什么童话总是爱用“他们幸福的在一起了”为结局呢？

房间弥漫着近乎死寂的安静，碎片尖锐的棱角反射着窗外灰暗的天光在地上陈尸。雨水唰溅在玻璃上的声响如同极静深夜里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啜泣声，找不到源头、怒火也无从发泄，让人总是提心吊胆地防备着下一瞬会不会有怒吼或是尖叫穿透墙壁。

黑子蜷缩在还有余温的被褥里，又把头往下蹭了蹭，企图挽留已经消散的睡意。只是即使把耳朵紧贴着床垫、甚至能听到里面弹簧吱呀作响的呻吟，也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雨声。

雨……总是让人觉得没有尽头，黑暗而绵延，也许地狱里就充满了雨声。

半响他睁开眼，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黑子松垮地穿着睡衣，目不斜视地经过一片狼藉的客厅走到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然后头也不回的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只是那有点重的摔门声在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家里，作为变相的示威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书房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视野里尽是铅灰色的天，头顶上是近乎消逝在雨幕里的流动的暗云。从窗里向外看去仿佛世界都凝固了，风也被冷雨冻在了原地。灰蒙蒙的远处空寂无一物，连绿影也被雨雾吞没了。

黑子打了个寒颤，把杯子拢在怀里更紧了一点。他腾出一只手把桌子上摆表抠出的电池塞了回去，让秒针转动的咔哒声重新填满房间。接着他懒懒地顺着窗户滑下去，坐在了窗前的小毯子上，从一个书柜间隔中不起眼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匣子。细微的移动中，里面传出清脆响亮的玻璃球相互碰撞的声音。

匣子并没有上锁，很轻易一拨就打开了。黑子手指挨个拨过里面滚圆的弹球，从底部取出了厚厚一沓纸张。

这是，不知道从身后时候养成的，他和黄濑吵架后的习惯。

一开始只是很琐碎的斗嘴，但莫名地两个人都动了真火。一个声音比一个高的后果是不约而同地翻起了旧账，他们曾经争执不下最后不了了之的争执再次被重新提起。黑子依旧坚持双方没有剥夺彼此喜好方式的权利，但是黄濑却仿佛被黑子这个老调重弹的理论踩到了痛脚。

“那明明是因为小黑子你不够爱我！”

他好看上挑的眼眶因为愤怒而微红着，没有想过会在这方面受到质疑的黑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突如其来稍微眩晕中，面前朝夕共处的恋人一时变得陌生了起来，黑子按着头，竭力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平衡。无声的世界里，黄濑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声音如同被丢进抽水马桶的纸巾一样，旋转着、低吼着，沉了底。

“主动的，一直是我不是吗？”

“即使不做保育员了，小黑子也仍然很喜欢小孩子的吧？”

“你是不是后悔了，开始怨我了？”

啪嗒一声，有水落到了纸上。

黑子抹了抹眼眶，打开了第一张连边缘都有了毛边的纸，几年前自己还带有方正稚气的字这样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陌生。黑子定了定神，逐行读了下去。

“这是黄濑君第一百二十八次向我告白，是第七十三次想吻我，这一次……我没有阻止他。看着他惊喜的像是在做梦的表情，第一次，我居然产生了也许真的在一起也能一直走下去的想法。”

“黄濑君给我短讯总是很勤，今天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碰到了什么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他都会发过来。我很少回复，黄濑君也从来没恼过，一如既往。他不知道每一条我都有认真地好好地看，有时见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竟然也会第一反应发去给他。”

“……不过那些短讯，还是好好地在信箱里存着。”

笔迹到这里似乎有了很久的停顿，蓝黑色的钢笔水把纸点出了一个浓重的圆点。这迫使执笔者不得不重启一行，在纸的最下端拈着迹脚，小心地挤下了最后一段话。

“不用世上浮华拼凑我一时欢喜，不乱心性，不迷双眼，真有情时，能对一人，一事倾注真心。不以爱的名义拿假象与寂寞为敌，不用别人的宠爱填我生命里的留白。不挥霍那些动人的词句，不用自己的欲念伤别人的心。”

“有时候的不接受，是因为我珍惜。盼望你懂。”

“黄濑君……”

黑子皱着眉，望着窗外淅沥下来的雨幕，轻轻地唤，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发出来回荡在耳边清清楚楚，似乎……是在响心底一直以来隐藏的痛苦——你是向往心头朱砂痣那样精神上极佳的享受，还是憧憬柴米油盐平淡的贴心？

黑子不知道，只是这种别人看起来很幸福的生活对他来说是煎熬，不管选哪个在他看来都是。有点像舞台上演员一时兴起的即兴发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诱因的偏差，只知道一切都发生的时候台下的观众正合情合理地看着。而作为对戏的另一方手足无措地面对着，仿佛只有一直冷处理下去、不理睬、不正面回应下去，才能继续正常把台本读完。

只是黑子并不是那种碰到问题会逃避的人。

企盼给及答案的那个名字消失在空气里，像是妄图对着神明宣泄痛苦求助的人类，却只是平添了耻辱的苍凉。

天空那样大，黑子抱着膝继续读下去，偶尔抬头的间歇望着顶上列队走过的稠云。

云层上面一定是晴天，那里可以容下一个世界的辽阔，却容不下一个人的寂寞。

“这个愚人节，黄濑君果然又一本正经地拿着玫瑰花来表白了。在我还没有答复之前，他就一笑了之，还故意打了个喷嚏。”

“长大后愚人节存在的价值，应该在于不可能成功的告白飞出口后可以一笑了之吧？这个季节满天的柳絮和花粉都是说三遍被当做谎话的真话变成的……黄濑君是不是真的还以为我不知道。”

“此时只需要一剂说出口就被当成谎话的真话就能治愈。”

“今晚黄濑君没有道晚安过来，实在很稀奇，不过应该是感冒药药效发作已经睡着了，明天早上肯定又是哭丧着脸给我道早。”

“我到底在想什么！！”

太过用力划烂的纸被胶带纸好好地粘了起来，但是那伤痕还在，非常深地贯穿着。依旧能摸到那丑陋的疤。

“我为什么要爱上你呢？”

越来越烦躁的黑子站起来，赤脚踩在毯子上来来回回地走。

“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

黑子最害怕的不是相爱后的天人永隔，或是两个人爱而不得。他所害怕的，大概，是浓醇的入骨的爱也会在日复一日锉刀般的折磨挣扎中消失殆尽。终于十年后回身，两人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意叫，所以他才在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天先去买了这个匣子回来。

红色的是甜吻，橙色的是热恋，蓝色的是思念，绿色的是平静。一颗一颗，伴随着每一张记录着自己感情的纸，一同存在这里。

曾经和自己定下过只要吵架就拿出一颗珠子的约定，只是每次吵完架想要动手时看到这些信纸，就会舍不得。

……非常地，舍不得。

来回踱步中，一张普通的白纸掉了出来。确定自己没有用过这种纸的黑子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让他愣了一下。

——那是黄濑的字迹，不是他的。

[自从看清小黑子你眼睛的那刻起，我就很喜欢你了。总觉得被你一直看着，整个人就能柔和下来，那种不由自主的压抑就会散掉，浑身似乎都静了下来。

每次交替，听着小黑子的脚步声，总觉得自己也在一步一步接近海，在一点点走进去。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保持距离下去的，但是很快我就认识到我做不到，因为总有没来由的渴望……无法停止。哪怕在一起了也是。

明明拥抱着你，还是奇怪地有更强烈急切的思念。明明微笑就近在眼前，还是忍不住疯狂地想要占有小黑子你的一切。]

明明什么都得到了，明明什么都做过了，明明两个人都在一起那么久了。

但不管生理还是心理，依旧处于一种极度的、难以自抑的渴望里。

说不出到底是因为没有回应总得不到才产生欲望，还是因为对你产生了本能追逐的欲望才试图得到你的回应。

感情没有那么多缘由。

[小黑子，你看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已经天亮了吧？]

[对不起，我错了，还有，早安。]

黑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抬头望着窗外不远处打着伞看向自己的黄濑。

延绵的雨声终于被剧烈的心跳盖了下去，遮的一点都听不到了。

他扔下白纸冲了出去。

“黄濑君，你昨天那么说我真的很生气。”

“抱歉啊小黑子，我错了我错了。”

“无理取闹又胡搅蛮缠的男人最丑了。”

“小黑子，我要哭了哦…”

“昨天打碎的那几个瓶子我不要收拾。”

“好好好，等我们吃完早饭回去我来。”

“还有昨天没洗的碗。”

“好好好，我来。”

“黄濑君。”

黑子趴在黄濑背上，突然眯了眯眼问，“我沉么？”

黄濑一愣，冷不丁反映了过来，他笑着、做出了相同的回复。

黑子还是黄濑指导员的时候，热身活动总是他帮黄濑做的，但是黄濑在拉韧带的时候总是消极怠工。黑子没办法，只能让黄濑站着，他在身后按他。

“黄濑君，请放松一点，这样子拉韧带会受伤的。”

“唔，小黑子你不要推我的腰，站在我后面，再往上一点嘛。”

“好的……！黄濑君快放我下去！背着我就不沉么？”

“沉啊～”

眨眼一个十年半，两个没换的主角依旧靠在一起，黄濑笑眯眯地把黑子又托高了点，“全世界都在背上呢，怎么不沉？”

黑子靠着黄濑的脖颈，伸出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轻划了几下。

因为童话里，总有一个人会呵护你，宠爱你，照顾你，包容你。

因此不再需要其他结尾。

原谅你了，我们和好吧。

然后，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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