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在毯子里的你睡熟了,翻过身,蝴蝶也在茧中振了下翅膀。』
祭典开始的当天夜里,湖中心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这是不是今年新搞出来的表演花样时,赤司沉默的抱着臂降落到人群外,看着同样站在外延身穿绣有十字架纹路黑袍的教会的人慌慌张张地离开,冷笑了一声。
“跳梁小丑。”
没人注意的角落,有一行湿脚印沿着堤岸转了一圈遁于黑暗。
一棵巨大的树站在那里,去触摸它,能看到百余年甚至近千年的它的记忆。如何抽芽,如何茁壮,如何吐叶,如何开花。即使被砍伐倒也不要紧,截面处淌出的年轮就是岁月溅起的一圈圈涟漪。
水也是一样的。
从海洋蒸腾变为云朵,从云朵凝结落下变为河流,一路从地上地下分界奔涌,足迹走过了这世上的每一寸土地,见证过所有出现又消亡过的生命的存在。周而复始,不知循环往复了多久。
所以其实是从湖泊里诞生的黑子,即使对人世所知一片空白,却拥有足够的理解力和行动力。不清楚对岸的人是谁,要干什么,他本能的感到危险和不确定,下意识地扔下灯使自己变得透明起来。
“……我需要干什么呢?”黑子有点茫然的站在原地,盯着光亮在逐渐远去的湖面。湖底的色浓稠的如同化不开的夜,像是要吞噬下所有水边的东西。但是就是这样略显可怖的湖轻轻的用水花把黑子推向没有什么人的岸边,一个好听又温柔的女声愉快地唱起来,尾音轻快的像是在跳跃。
[前往神的书库,牵强附会的知识关在那;黑暗中的集市,真相藏在瓦砾下;极北有霜雪,将指引着看不见的星星。启程吧,出发吧,去吹响黎明前最后的号角。]
“你是谁?……我又是谁?”
伴随着一声轻笑,湖底出现了一张女子的脸,然后是如同水草般的长发、花瓣般的裙子、如同长蛇般的下半身。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迅速上浮,就在她马上要出水的时候停了下来,缓缓伸出手触了下湖面,低垂着眼睫[我是谁呢,你是谁呢……很久以前有一条从地缝里钻出的巨大长蛟趴在海底死去了,巨大而扭曲的脊骨支撑起各块大陆,从而解放了各处的水。井里的、湖里的、河里的、海里的我们,都有了生命,就连我也很难具体定义自己是什么呢……不要发问,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吧,如果不介意命运这种东西,可以按照我给你的预言里所说的前进。]
“预言……?是刚才的那首歌么?”
[是的哦,]女人笑着在黑子脚下游了两圈,又轻声哼唱了一遍。[不要看我这样,我可有非常厉害的预言能力哦,来,把手给我。]
“……那种语义不明的东西,如果理解错了的话会有歧义的吧?”
黑子叹了口气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和女人伸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良久才分开。
“既然这样……真的非常感谢您。”
[那么千万小心,祝一路平安,黑子哲也。]
黑子被浪托着走上了岸,他看了眼旁边注意力还集中在湖面的人,沿着堤岸绕了一圈消无声息的离开了。
虽然已经看不到地上留下的湿脚印了,但是尾随着一路跟过来的赤司也没有丁点惊慌。他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空气中与热因子截然相反的元素,顺着小巷直抄到隔壁的大街上,十秒钟后就看到严严实实裹着大斗篷的黑子从对面经过。赤司笑了笑,干脆的从原地变成一小团火焰消失不见了。
“大主教,听说今晚的祭典上出现了奇怪的人,会不会是魔——”“不用说了,你下去吧。”
鬓角全白的中年人摆了摆手,“没有哪个魔法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出现的,那些肮脏的老鼠只会顺着下水道偷偷摸摸的溜进来。估计又是湖里的那个没事干又捏出什么东西陪自己玩了,不需要担心。那些元素——”
壁炉里的火焰突然跳跃了一下。
“啊……赤司,您来是有什么事么?”大主教止住了话头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站起身,向突然出现在室内炉火边的赤司欠了欠身。
“我需要借用你们的图书馆,大概两周时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还是麻烦你把图书馆暂时封闭一下吧。”
“这……”大主教皱起眉毛,有点犹豫。
“你们上一周似乎得到了南部圣骑士叛变的消息呢?怎么样,现在还在加紧从底层选拔出新一批的骑士么?”赤司完全无视大主教去摸权杖的戒备姿势,斜靠在墙壁上,有点长的红发从兜帽里漏了出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用火干了什么……到如今连我都想惹恼了么?你们这些人类。”
已经变成金色的左眼从帽檐下望过来,瞬间被瞪视的人就仿佛置身于狱火中。大主教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他更加恭敬的欠身施礼,盯着自己的鞋尖,“因为教会内的图书整理重编工作我们会把图书馆关闭两周,如果给您造成了不便请多谅解!”
“你们的道歉我接受了,问你们的神安好,那么告辞了。”
壁炉的火又跳动了一下,重新变得旺盛起来。大主教扶着桌子重新坐下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腿是软的,摘下自己的手套发现掌心全是汗。
“……真不愧是唯一一个从火焰中诞生出来的元素妖怪,太可怕了……这些不被神所承认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啊!”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就给人一种血液都被煮的沸腾起来的感觉。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焚身的火焰也不过如此吧?
人类的教义说,神用七天造世,所以这些元素应该是为神所控的。
即使诞生出来的元素妖怪十分稀少,满打满算把赤司也包含在内一共就只有三个。火、金,还有木。他们每一个存在单拎出来都是极致霸道到恐怖的力量,会威胁到人类,为教会所恐惧和敬畏。
特别是火,可是人类的生活又哪都离不开这个东西,甚至包括焚烧书籍和对异教徒执行死刑。
而水和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基本上是一个区域都有一个类似守护者的存在。特别是水,守护者能力都很强大有的甚至还有各种奇怪的天赋,是性格相貌各异的美丽女子,可是她们也是直到死去都无法离开自己这片水域的可怜鬼。但是也不会寂寞,因为只要有雨落下,她们就能看到这个世界任何角落发生的事,甚至是沙漠。
水是流动的,它们的记忆也是这样的。就在双手交握的那会,黑子已经得到了一份完整的TAIKOU城内外地图——虽然出现了一点偏差,但是也总比没有好。
黑子捧着手里的炸鱼排和熏白肠坐在街边临时支起的摊位上小口的吃着,周围满是兴高采烈的人,背景音喧闹到他只有大喊才勉强和老板进行交流。
“对不起——太多了请不要——再给我了!”
嘭的一声,黑子的面前又出现了一碗浸过冷汤的海鲜面。浓白的鱼汤里飘着晶莹剔透的细面,绿色的细菜丝和淡粉色的虾球都浮在汤上晃荡,“多吃——才有劲——继续玩!”
黑子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心情捧起碗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就算我把这些都吃掉,挤到广场上也没有什么意义的吧,都是情侣呢。”
每年每年,供奉着火焰的冬季祭典是一年最热闹的节日。从秋季一直准备到现在,用稻谷制出的面饼、把大量的鱼虾海贝端上桌、去年收裹时酿下的果酒出窖,无限量免费供应,全城的人会狂欢三天。
今年引起无数情侣蜂拥扎堆,是连夜用水浇出来的巨大滑冰场。
黑子吞掉了最后一口用贝肉制成的白肠,看着眼前又一对情侣走过去,眼神从摊位的顶棚、支杆,一直落到地砖的缝隙,最后停留在上面的水渍上。然后他把碗推到一边去,捂住脸。
“为什么……最详细的偏偏是排放污水的地图?”
虽然很容易就能把肯定不好找的地方迅速确定下位置,但是也偏差到让人难以接受。因为这种原因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神的书库’,黑子藏身于人流里绕着教会专属的图书馆仔细观察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数量太多的守卫,而且不像是有陷阱。
于是就在当天夜里,黑子行动果断地从顶窗翻了进去。
“怪不得预言里说是牵强附会的知识……”黑子把怀里的一摞书一本本的塞回原位,“只有数学计算、航海星图、常见疾病的医术勉强能排上些用场,剩下这些乱七八糟的给神的颂歌和历史有必要手抄制作的这么精美管制在这里吗?”
当然有必要了。站在屋顶上隐藏起自己气息的赤司看着楼下流动的灯火,在内心补充。
宗教中的告解和颂歌的学习能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学会用一种乃至多种语言拼写阅读、会话乃至辩论。这可不仅是垄断了信仰,是一并连文字、知识、教育一并都禁起来的厉害手段呢。
……算起来,TAIKOU的国王也该考虑好了。
“农业、渔业、贸易、文学、医疗、音乐、绘画。哪怕是最简单的货币换算都完全找不到,这些来自于生活的经验知识都没有,只有神明……感觉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却还在自欺欺人的愚者。”黑子的声音隐隐地从下方传来,赤司用手掩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嘴唇动了动。
精辟。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被列为平民禁地的地方,黑子裹着绒毯走过一排排书架,鞋跟轻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穹顶里,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疑惑的脸。“即使没有人类的文字,别的种族的也可以;就算别的种族也没有文字,那么也还是能重新创造出代替文字的符号出来。”黑子看着自己扶在在白墙上显得近乎透明的手,“这样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生物向往美好和光明的天性只会让种子更加迅速的发芽,而且被他们忽略的关键其实是……”
站在房檐边缘的赤司身上墨色的披风被大风刮起,露出鲜红的里衬。祭典达到最高潮,巨大的烟花在夜晚的幕布上绽开,在空中留下如同流星陨落的燃烧轨迹。
“真正无法阻止的,是事物发展前进的脚步。”他重复着黑子最后一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黑子徒然一惊,望向窗外时看到有金焱从高处坠下。等他跑到窗边时只看到地上砸出的只只璀黄的蝶。
无关正义与否、立场如何,事物死亡循环、继续向前发展的脚步,谁都无法以一己之力阻挡。
哪怕被毁灭,被焚烧殆尽,那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ns18.117.230.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