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Six

一台暗藍色的Volkswagen Beetle滑到泊車站前。

車門打開，穿著白色套裝的何小姐優雅的從駕駛座滑出。

"小恆，接著，" 她將車鑰匙拋給上前來的泊車小弟，"別把車給刮傷了。"

半空中抓住鑰匙，小弟笑笑，"是的，大姊，" 坐入汽車。

聯絡人轉身，拍拍裙子，踏上通往餐廳的大理石階梯。

"何小姐，" 服務員上前將門拉開，"歡迎光臨尼斯餐廳。"

聯絡人點點頭微笑，走進建築物，高跟鞋噠噠踩過大理石鋪的地面，直接走到櫃台。

女服務員從筆記簿抬起頭對何小姐露出專業的低瓦數笑容。"何老闆，真是難得。"

"是啊，" 聯絡人點點頭，"我的餐廳經營得如何啊?"

"和以前一樣，" 年輕的服務員撥撥頭髮，"收入和支出剛好打平。"

"是嗎?" 何小姐將右手掌平貼到光滑的黑大理石檯面，"不簡單。"

"何小姐過獎了，" 服務員微微彎腰，看到對方平貼在檯面上的手，立刻問道，"話說回來，什麼風把您吹來的呢?"

"未完成的事務。" 對方安靜的回答。

瞄了一下櫃檯下掌紋顯示器的螢幕，服務員稍稍點了頭，從櫃台後走出，比了比一條通往餐廳後方雅座的走廊，"這邊請。"

"嗯，" 聯絡人跟上，"到了嗎?"

"顧客的傳話人是到了。" 服務員微微點了個頭，"只是有個小問題。"

"怎麼了?"

"他帶了兩個保鑣，" 服務員抖出一張穿透照片，"都持槍。"

何小姐接過照片瞄了一眼，"了解了。" 遞回去。

"所以要如何應付呢?"

"我要每個人的頭上都有兩把槍瞄著，" 聯絡人語氣冰冷，"等一下，傳話人四把。"

"知道了，" 對方回頭走，"我馬上去處理。"

何小姐點點頭步到走廊的盡頭，一位男服務員替她拉開門。

"都到位了。" 男服務員安靜的說。

何小姐沒做任何表示，踏進房間。

雅座內只有一盞燈負責照明。

牆壁有如錄音室的吸音設備。

一張實木桌，兩張椅子。

面對何小姐的椅子上已坐了個表情陰沉的壯年，背後站著兩個努力模仿老闆表情的巨大隨護。

門安靜的被掩上，外面的交談、刀叉碰撞聲，瞬間被隔除，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何聯絡人。" 壯年的聲音跟他的外型略相比顯的尖細。

"楊先生。" 何小姐挑挑嘴角，拉開椅子坐下，"真是令人意外的拜訪，還帶了兩位配槍的朋友..." 她向前傾，"真的有必要嗎?"

"依照你們的職業，" 壯年微微笑道，"我想是有必要。"

"唉呀，" 聯絡人點點頭向後仰，"果然有做好功課，" 她的笑容更大了，"但只可惜工具用錯了。"

"什麼?" 對方表情沉下。

"他們所攜帶的武器，" 何小姐指指右邊的保鑣，"Jennings J .22小口徑武器，沒什麼功用，但如果你打算炸掉自己的一兩根手指的話，那你選對了。" 她又比比左邊的隨護，"他拿的則是L.E.S. Rogak P18並使用加長型彈夾，這槍第一發能不卡彈就算很好了，你真的認為它能打完那其他的十二發嗎?" 女子懶懶的轉回看看男子，"換你了。"

桌子對面的人張開嘴巴，但沒發出任何聲音，他再試了一次，接果依然相同。

"別誤會這場談話的性質。" 何小姐將手肘撐到桌上安靜的說，"我來只是要你通知顧客: 我們收到撥款了，白色守則一定會達成協議。" 她起身，"如果沒有事的話，我先..."

"老大要我說，" 壯年抓住機會趕緊說，"下次他想再看到妳時，是在蟑哥的喪禮上。"

"替我感謝你老闆的邀請，" 聯絡人將椅子推回，"但我想我送一束花就夠意思。" 她走向門口，"對了，你應該試試尼斯這裡的土耳其清咖啡，" 手搭上門把，"別擔心，我請客。"

她離開房間。

門被重重的甩上。

三十九樓的電梯發出機械鈴響，打開。

一位灰色外套夾著識別證的壯年男子走出，看了一下四周，走向掛著3916的房門，翻出皮夾中的警徽亮給門口站崗的守衛看。

穿著制服的警員瞄了警徽一眼，再看看識別證，"黃調查員?"

壯年男子收回皮夾，點點頭。

"這邊，" 警衛將門推開。

"謝謝，" 黃調查員再次點點頭，走進房間。

犯罪現場總使如此: 一群手忙腳亂的人員，奮力整理著毫無章法的房間。

地上散落的物品都一一的被標上號碼，任何可以塞進證物袋中的東西都被收集起來。

"老黃，" 一位原來倚著窗台監督進度的老警官這時對調查員點點頭，"沒想到在這兒會看到你。"

"彼此彼此，" 調查員笑笑，"沒想道您還在啊。"

"是啊，原來兩個月後就可以安靜的退休了，" 老警官對著臥室搖搖頭，"卻冒出這個來。"

壯年男子挑了一根眉毛，"有多嚴重?"

老警官沒有立刻回答，最後慢慢的問道，"吃過午餐嗎?"

"還沒。"

"別吃。"

"這麼誇張啊，" 壯年回答，看看被黃色警方封鎖線擋住的臥室門口，"那我進去見識見識。" 他朝著臥室走去，一邊戴起塑膠手套。

"我會在門口幫你準備一個嘔吐用的桶子。" 聽到老警官在身後又補了一句，假裝沒聽到，他撥開塑膠條，彎腰踏進房間。

一個標準的單身漢臥室，調查員將細節快速的掃過: 凌亂的床鋪、滿地的髒衣服、許久未清裡的垃圾桶，還有滿牆的清涼海報。

這時在窗邊地上，一具被染血白布蓋住的屍體就稍顯突兀。

壯年男子走近，一陣微甜的腐屍味使他稍稍皺起鼻子。在這行玩久了，你第一個麻痺的就是嗅覺。

他在遺體旁蹲下，注意到其後方的牆壁有一大片噴射狀的乾涸體液。

"像是有人在油漆桶裡扔了一把爆竹。" 一個帶口罩的工作人員在調查員身旁說道。

壯年男子沒有回頭，"受害人的死亡時間?"

"法醫說是在三天前的下午四點左右。" 對方遞給調查員一只筆記板，"死者徐恆明公寓四周的房客也都死了。你覺得這五啟案件有關連嗎?"

調查員沒有回答，將資料再翻了一頁，眼睛迅速瞄過，再來又蹲了下去，拎起白布的一角，看了看，再放下。

"零距離發射的子彈?" 他問。

"看樣子是，" 工作人員聳聳肩，"在受害人的臉上有測到大量的彈藥殘留物。"

壯年男子搖搖頭站起，"周調查員到了嗎?" 他問。

"好像還沒，大概快到了吧。" 對方聳聳肩，"我們現在必須去處理3917的事發現場。" 他走掉。

調查員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回到資料上。

受害人是在自己的椅子上被電線束條綁住再近距離殺害的，這點從屍體上來看很明顯。根據受害人被轟掉的半邊臉，兇手是使用大口徑的高功率狙擊武器... 不是一般街頭混混能染指的工具。

壯年男子抓抓臉，又翻了一頁。

三十二歲的受害人十六歲時曾因偷竊被捕，之後也分別在十九、二十二、二十四歲時因幾啟小型的案件入獄。

"自以為的無名混混。" 調查員嘆了口氣，正要翻頁突然有幾個字吸引他得注意: "地龍幫"，他抿起嘴唇，瞇眼細讀。

根據資料，受害人與蟑哥為首的地龍幫關係匪淺。雖未有直接接觸的紀錄，但其帳戶會定時收到幫派已知帳號的大筆匯款。

"你嫌事情還不夠亂嗎?" 壯年不滿的嘀咕，繼續翻下去。

至於周邊的死亡案件較為模糊，有些像自殺案件，有些像意外。但法醫推估其時間不會與第一啟相差超過一小時。

巧合嗎? 在這行工做久了，"巧合"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幹麻的時候講的話。

調查員再次低頭看看屍體。

"喂? 有人在嗎?" 一個脖子上掛著識別證的中年男子將臉探進房間，"黃老大?"

"小周，" 較老的男子闔起資料，放到一旁，"你又遲到了。"

"哎呀，" 晚來調查員臉色略帶歉疚的走入，"老大不是不知道現在的交通狀況。"

"狡辯，" 黃調查員嘴腳略揚的搖搖頭，"別再有下次了。"

"是，長官。" 小周對長官行了個誇張的舉手禮。

"夠了，" 壯年對他擺擺手，"現在是上班時間。"

中年男子點點頭，表情沉了下去，他指指地上的白布，"所以這是被槍殺的死者?"

黃調查員點點頭。

周調查員蹲下環視散落在屍體旁的物件，"聽說挺壯觀的。"

壯年挑了一根眉毛，沒有回答。

"來看看咱們的睡美人長怎樣?" 中年男子伸手就要掀白布。

黃調查員把對方的手擋住，"那一發子彈等於對一個人的腦袋用兩倍音速揮一支榔頭。" 他安靜的說道，"你真的想看嗎?"

周調查員舔了一下嘴唇，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嘴巴仍說，"既然都來了。"

"隨你吧。" 壯年放開手，"門口外有個嘔吐桶。"

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你都在做什麼?

我嗎? 一本好書，一個厚實的枕頭，還有一杯加了五匙糖的咖啡就可以打發了。

斜躺在床上，我翻著刺客正傳的第二集: 皇家刺客。

書已經快到結尾了，被鎖在地窖中的主角面臨自殺還是被處決的命運。

把它倒蓋至一旁，我揉揉發酸的眼睛。

看一整晚的書的確是很爽，但對雙眼的負擔也很大。

轉轉脖子，我瞥到一旁椅子上半開的書包。

一只塑膠資料夾的邊角從參考書與課本之間凸出。

殺手的情報。

不知道我已經領過幾份了，一個人的生命用幾方表格、幾行文字、幾張照片就能陳述並解決。總感覺有些粗糙。

不知道何小姐是怎麼辦到的，能如此面無表情的將一個生命放入資料夾中並交給殺手。

但我又有什麼立場論斷? 扣板機、捅刀子、扭脖子，我通通都做過了。

聯絡人只是指出目標罷了。

闔上眼，面前閃過兩年前第一次我從何小姐手中接過情報的畫面:

"蠍小子，" 女聯絡人在四號地點台灣文學館內的長椅上邊說邊遞給我第一只牛皮紙袋裝的資料。

"怎麼了?" 故做鎮定，我回答道，手卻微微的顫抖，試了兩次才將紙袋歪歪扭扭的塞進背包。

何小姐眼神略帶悲傷的問道，"你會殺人嗎?"

"就瞄準，扣扳機。" 我反問，"能有多難?"

當天晚上我就體認到上述動作到底有多難。

以及醉後嘔吐有多不好受。

撿起擱置在一旁的小說，我把它翻開。

馬的，今晚不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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