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One

一片漆黑。

這就是我回家的歡迎。

"媽?"

沒人。

我嘆口氣把門邊的燈開關打開，省電燈泡瞬間照亮公寓的三十坪空間。

踱到我的房間我將書包扔到床上，這時一隻蜷在枕頭上的黑貓睜開一只亮綠的眼瞪瞪我，又立刻闔上，我伸手撓撓牠耳多後方。尼奇已經和我生活一年多了，也就是何小姐暗號中的 "尼奇"。

牠是有次我在頂樓發呆，可能覺得我很有趣，就跟到我家中參觀，應該覺得挺滿意的，然後決定住下。說牠住在這裡實在有些不妥，我家應該只是他諸多落腳處的其中之一，因為在牠入住三星期後尼奇突然失蹤。我不知道為什麼，也沒特別去找。一個月後，尼奇又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嘴巴還叼著一隻死老鼠，漫不經心的把死老鼠吐到我腳前，一副 "喏，伴手禮。" 的痞樣，然後爬到我枕頭上睡覺。之後牠就如此隨性的來去，我也隨性的飼養牠。這樣再適合不過了。

我把房門鎖上，雖然媽應該不會這麼早回家，但還是小心點。

打開衣櫃，我把後面的一塊看似不能動的木板卸下露出後面的一個鋼櫃。把手掌貼到櫃子上的一片黑色平板上，我同時說出自己的名字。指紋和音紋，這已是我能想到最完善的保護。

保險箱發出一陣金屬摩金屬的喀喀聲，門無聲的滑開。

我一切見不得人的醜陋就封在這鐵箱中。

兩把點二二的貝瑞塔Bobcat小型手槍和一把點四五的春田Mil-Spec的大口徑隨身武器，各自和所屬的槍套、消音器、彈藥、彈夾擺在一起。內部牆壁上也掛滿了一些近戰會使用的器具。在中近身戰的範疇內，我的確是比較習慣。

在櫃子的格層中收著我的各樣的假身分證、假護照。一個殺手要能隨時融入環境中。我目前能以七種身分遊走各地，以一個名字進入一個地方，辦完事，再以另一個名自離開。

伸手抽出本帳簿，這是我在瑞士銀行開的一個記帳本。

帳戶當然不是用本名開的，是用一個我掰出的名字: Paul Allen Yardman。有沒有注意到頭一個字抽出來會拼成PAY? 呵，我知道是爛梗，但在殺手這一行難得有什麼好笑的事。

我們實在沒得挑。

帳戶中已有數十萬美金，是何小姐幫我分批存入的。

打開牛皮紙袋，我拿出那張收據，把價碼登入記帳本。寫完，我把帳單放到一旁，再從袋中拿出一只白色信封。

我把約有兩公分厚的信封在手上掂了掂。這就是一百張千元鈔票的感覺啊。

從信封中，我滑出那疊十萬。

血錢。

這是以別人的血凝固而成的血錢，是髒錢。

但它還是錢。

我把它仔細收好放入夾層中。

好啦，該辦正事了。

我拿著紙袋坐到書桌前。

這是一份很正常的任務。目標: 一個叫王世冠的傢伙。職位: 一個運輸公司的中層主管。能在這種不起眼的職位惹上殺身之禍，不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不然就是知道太多。

哼，反正也不是我的事。一具屍體，就是一具屍體，生前是誰、當什麼的也不怎麼重要。

我又隨便翻了幾頁，目標的大頭照、住址、可能出現的地點、之類的… 而且都有附相片，咱們的線探還真徹底。

有些獨立刺客是自己跟蹤蒐集情報的，因此理當對目標有更伸入的了解。但是，一個人長期鬼鬼祟祟的尾隨別人容易被發現，所以現在大致上使用階段進行，分別進行調查、追蹤以及行刺。

我再快速瞄過幾頁，嗯，大概沒有什麼有用的東… 哦? 等一下，雇主有要求不能像是被暗殺死的，也就是說: 狙擊、直接捅心臟、或是任何顯眼的熱武器都不能在目標的屍體上出現… 這個真的有點難度。馬的，這年頭雇主要求的真多。

這時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我闔上資料，媽回來了。

順手把紙疊滑回袋中，我走到房門把門開啟。

"嘿，媽。" 我向我的單親母親說。對，我的確是單親家庭。至於為甚麼呢，我現在不打算講。

"小列，" 媽把手提袋放到櫃子中，"你先到家呢!"

"是啊，" 我幫她把門關上。

"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媽脫掉夾克走進廚房。

"沒有。" 我聳肩，走回房。

"今天晚上吃義大利麵!" 我媽從廚房對我喊。

"聽起來不錯，" 我一邊說一邊從衣櫃拿出一件外套，"媽?"

"什麼事?"

我把資料夾拿起，"我要到頂樓透氣一下。"

三十七樓。

電梯門打開，尼奇立刻領頭跑了出去，我也跟著走出。

風在我耳旁低吟。

走到邊緣我往下望，看著下班的車潮，一個都市的脈搏在我眼前跳動。

尼奇輕巧的躍上護欄，坐下，把尾巴盤到腳前，和我一起俯瞰。

我笑了笑，抓抓牠的背。

轉身我走到頂樓的儲藏室，裏頭有些公用的曬衣架、夾子之類的。我走到角落摸出一只之前擺在那兒的鐵製水桶，從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盒火柴和一瓶除漆劑。

這些是只有我在使用的。

我走到頂樓中央，把那疊資料扔進鐵桶中，倒上除漆劑。

"站遠點。" 我告訴旁觀的尼奇，引燃一支火柴，扔進桶子中。

當火飢餓的銷毀證據時，我又晃到護欄旁。

第一次任務執行完後，我在這裡第一次喝醉。

我從左口袋撈出那支 Motorola 的手機放到護欄上，默默的看著開始這一切的手機。我再從另一邊口袋拿出另一隻手機，Nokia 的，這支是我的。

為甚麼兩隻手機?

每過兩個月何小姐就會給我一支新的預付手機，有時是寄來的，有時透過舊的手機連絡我到預定地點去拿。收到新手機，馬上毀棄舊的，一貫都是如此。

身後的火好像有熄滅的跡象，我看了夜景最後一眼，轉身去處理。

我用叉子戳戳盤中的義大利麵，"媽?"

"什麼事，小列?" 媽邊問邊翻著一本室內設計的雜誌。

"我明天可以到朋友家念書嗎?"

"是那姓何的同學嗎" 她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嗯。"

"好吧。" 媽插起一口麵，目光飄回書本，"不要在那兒弄得太晚才睡，我會打電話去問。"

每次我說 "到同學家"，媽都會說要打去問，結果一通都沒接到。是她太信任我，還是根本就不管，我不知道。但希望是前者。

坐在前往台北的高鐵上，我看著窗外的景物向後飛馳。

這就是以時速三百飛馳的感覺?

因為是周日，車廂中起碼有三分之二的位子是空的。我向後仰躺。腳還是沒辦法伸直。我把活動椅背往後調。嗯，好多了。

"你介意嗎?" 一個微怒的安靜女性聲音問道。

我懶懶得轉過頭去，"嗯?"

一位帶著厚重膠框眼鏡的女孩幽幽的瞪著我，再看看我壓到的書。

"喔… 嗯… 抱歉?" 我有點尷尬的說，位子往前調。

"好多了。" 她說。

我回頭問，"妳在看什麼?"

"羅賓˙哈布的刺客學徒。"

"原文的?"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不是，" 她白了我一眼，"這是俄文。"

"別會錯意，" 我急忙辯解，順便站起來繞道她那一排，"只是比較少碰到明明讀得是英文卻會當成俄文的人。"

眼鏡妹看了我一秒，然後噗哧的笑出來。

順勢我坐了下來。通常我有個只跟正妹對話的原則，但這個帶著老太婆眼鏡，零亂無章的半長不短頭髮，還有，原諒我，穿著過時的寬鬆老氣衣服的女孩實在太有趣了。

"潘列，" 我伸出手。

她愣了一下，握住我伸出的手，"希雨昕。"

她在新竹站下車。

我有點惆悵的看著她站起來離開。

她果然很有趣，對自己所讀得有十分了解。當她說道故事的精彩片段時，深棕眼中就泛起異樣的光澤，我才驚覺她眼睛挺漂亮的。

我起身回到原座位上，把椅子調到最底，翹起腳。腦中又泛起她下車稍顯笨拙的背影。我搖了搖頭。

認真，我還有事情要辦。

台北火車站外的忠孝西路。

我隨著人潮走入一個臨夜的城市。

高聳的摩天大樓、川流不息的車潮、亞洲的金融中樞、二十四小時的不夜城。

這是大家所認識的台北。

我所認識的台北… 沒那麼乾淨。

世界上任何能稱為大城市的都市都有它的陰暗面，只是看當地政府隱藏的造詣高不高明。

台北嗎，不是做得最好的但一定不是最差的。政府奮力將汙穢掃到比較不引人注目的陰暗角落，也就是我面前。

表面上治安是好很多了，現在你所能看到被搶的只有那群在小巨蛋排隊買票的蠢貨。

實際上呢?

黑暗一直都存在，也將繼續存在，手法只是乾淨了些。簡而言之，白手套萬歲。

我把帶著塑膠手套的雙手手插進夾克口袋，握住把即將成為警方證物區全新收集品的一把水果刀。

我向前走，人潮從四面八方衝擊著我。

手仍擺在口袋中，我向前走。

好，開工吧。

有些人似乎知道自己將面臨被誅殺命運。

目標王世冠好像知道。

直覺? 可能吧。

也有可能是線探粗心。

怎麼有個感覺是後者?

自從下捷運後就不斷回頭，每走五六步就突然向後看。

他以為我們在玩什麼? 一二三木頭人嗎? 人很有趣，在覺得危險時總會瘋狂的四處張望。

但就是很少往上。

但就算他現在朝上看，也只有我的鼻孔可以欣賞，因為對面五樓有個染髮正妹。

嘿，晚安啊，我在平行馬路的三樓走廊陪他鬧。

他繼續他那不雅又自以為的張望行動。

我暗暗的嘆了口氣，為甚麼我被雇用來殺個小丑?

我又跟了莫約兩百公尺，目標突然有了動靜。

他可能電影看太多，目標用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姿勢閃入一家餐廳。

唉，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何小姐?

我向下看了看他貓到哪去。好了，該做個了結。

每個人知道被跟蹤時都會想去甩掉那跟蹤的人，但是，每個人甩法不一定對。

目標王世冠嗎… 就說他天生找死吧。

我現在完全不怪當初要置這小丑於死地的人，他實在太配合了。

我看著他喘吁吁的從餐廳的後門衝出一條無人的小巷子。不知道為甚麼的，他又表演了段四處張望的戲碼。

馬的，我真的看煩了。

王世冠似乎認為自己安全了要往巷子口前進時。

"晚安啊。" 我輕輕的落在他背後。

他猛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就拔腿狂奔。我跟著追上。他挺快的，年輕時搞不好是田徑隊的。

但現在，加上二十年、十五公斤後，要跑過我可能性不大，不到十步我就追上了。

把人弄倒有個挺有意思的方法，把別人抬起的那支腳踢到另一隻腳上。我有第一手的施暴與受害經驗，百試不爽。

目標掙扎著站起來，就不由分說得給我一記右鉤拳。真沒禮貌。

我向後傾，順著他拳頭揮的方向用手掌推，使他重心不穩再度倒下，也是最後一次倒下。

一腳直接踹在他喉嚨上，我使他只能發出微弱、不引人注目的咕嚕聲。已經夠亂了，我不想再處理目擊證人。

另一隻手也沒閒著，不到一百塊的水果刀已經深沒至刀柄。順時針轉九十度，我把傷口撐大使空氣湧入他的胸腔，人工氣胸。

現在他的肺部已被空氣壓扁，他已無法吸氣，無法站立，大致上廢了。

好吧，解決。

在腹部、肝臟我隨便各捅了一刀，最後再粗暴的將刀子歪歪扭扭的插入心臟。

目標咳了一聲被血嗆住的嘆息，死了。

我閉起眼睛。

不是在默禱，待會兒車上有的是時間。

不，我在聽四周的動靜。

沒人。

很好。

仍帶著手套的雙手迅速探入漸冷屍體的外套口袋。

皮夾、戒指、項鍊、手錶，嗯，還有什麼要拿的?

大概沒有了。把 "戰利品" 放入塑膠袋中，我將塑膠手套也褪了扔進去。

在袋子上打了死結，我起身，輕輕翻過巷子的矮牆跨到別人的屋頂上。

曾聽說用瘋狂且不合理的移動路線比較不容易被追蹤。

拔腿，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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