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Eleven

台中是個不錯的城市，一般來說。

但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不下雨就夠了，所以這麼說並不準。

但今天的台中，的確是個不錯的都市。

天空水藍清澈，無限延展，偶爾點綴幾朵雪白，使背景不顯得過度枯燥。

坐在中港路上新光三越對面的長椅上，我臉上掛著一副飛行員墨鏡，手拿著新買的吉姆．布契小說Changes，右手邊則擱著一杯英國藍的伯爵紅茶。

飲料早就被我吸乾了，但是英國藍對於冰塊供給量的政策是十分慷慨的，而我偏偏就是愛嚼一塊塊的故態水。

這大概是為什麼我會選擇這間高價位飲料店的唯一原因。

眼睛不曾離開書本，我拿起飲料杯將一枚冰塊滑入口中。

我享受那一枚清涼在口中打轉兩秒後，咬下。冰塊在臼齒間悶悶的爆裂。

懶懶的繼續嚼食碎冰，我將小說又翻了一頁。故事主角Harry Dresden剛摔斷脊椎，現正躺在病床上。

我推推墨鏡，目光上抬，在反射式鏡片的遮蔽下斜眼打量來往穿梭的行人。這就是我的興趣: 看書跟看人。

有些提著大包小包的紙袋，無疑裝著血拼後的戰利品。有些手插口袋，略帶自以為感覺。有些身穿五顏六色的潮服，有些則隨性穿搭。有的走的快，有些緩步。

如遊行一般，各式各樣的人從我面前經過。有時我能花一整個下午看來來往往的人群，大概是因為他們如此的... 多樣?

手機這時響起。

一樣是Nickelback的歌，但這次是他們的If everyone cared。

我自己的Nokia。

闔上小說，用食指鉤住位置，我掀開一旁的隨身小背包，拉出那台銀色的手機，瞄了一下螢幕。

來電顯示: 媽

媽? 最近又沒闖禍，她打給我做啥?

滑開蓋子，我舉起電話，小心的說，”喂?”

“小列嗎?” 真的是我媽。

“嗯，” 我盡量無辜的回答，”有什麼事嗎?”

“你人在哪?”

“我不是去高雄歷史博物館嗎?”

“自己去的?” 媽的口氣透出不尋常的焦慮。

“媽，放心。” 我回答，眼睛盯著一雙經過的八點三腿，”我已經不是個小孩了。”

“真的沒事嗎?” 她仍問道。

“真的沒事。” 我在語氣中灌入一些不存在的愉快，”我會幫妳帶些紀念品回去的。”

“喔，” 我還是偵測到她語氣中的疑惑，但以減少了許多，”早點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媽。” 我不耐煩的搖搖手中的書本。

“那小列，再見了。” 媽終於說出這幾個字。

“好，bye。” 我立刻回答，”喀” 的滑上手機蓋，塞回隨身包。

手碰到一個紙信封。

那正是我所謂的 “紀念品”，是何小姐的線探在幾天前交給我的: 我的 “不在場證明”。

信封中裝著幾張明信片和收據，上頭的日期早被更改過了。

平常何小姐不會預備這些，但既然有了，我也沒什麼立場抱怨。

推推墨鏡，我再度翻開書本，找到剛才的進度。

手機這時又響了。

Nickelback的Faraway。

什麼?

匆匆塞進書籤，我趕緊將書本擺到一旁，從口袋拉出那支Motorola，接通電話，拿到耳邊。

“有三萬嗎?” 話筒中傳出一個男性的聲音，”我一定會還你的。” 是線探大輝在卻認我的身份。

“我還不如拿去燒算了。” 我馬上回答。

“是 '蠍' 嗎?” 雖然我的暗號對了但線探仍顯得不放心。

“嗯，” 我將小說放進隨身包，飲料杯反手甩進一邊的垃圾桶裡，走到租來的三陽GT125旁，”怎麼啦?”

“目標剛剛離開老虎城。”

“那又怎樣?” 我抽出鑰匙發動引擎。

“他講著手機跑出來，” 大輝回答，”看起來很慌張的樣子，然後坐上他的保時捷離開。”

“喔，” 我拿下掛在後照鏡上的安全帽，”那跟上去啊。”

“有，正在進行。” 線探那頭傳來隱約的喇叭聲，他大概為了跟蹤闖了個紅綠燈，”而且目標似乎不是在往回家的路走。”

我頓了一下，才問，”所以要改變行程嗎?”

“有可能，” 線探回答，”你看今晚能不能解決。”

“了解了。” 掛上電話，我戴上安全帽，催動油門，滑入車潮。

落地窗前，爵士默默的看著窗外。

房內只剩下幾盞黃燈，映著男子的背影。矮桌上一杯Caipiroska已被遺忘多時，Atlantic Five爵士樂團的Take Five在屋中懶懶的播放。

遠處的鈉黃路燈，隱隱的反射在爵士的眼鏡片上。

一支Motorola被鬆弛的握在他右手中，左手則懶散的轉著張寫著一串數字的紙片。

那張在指間打轉的小卡片是房間中，唯一有動作的物體。

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停、小指、無名指、中指、食指...

戛然，紙片的翻動止住。

右手舉起，Motorola在爵士手中翻了半圈，螢幕朝上。

將另一支手也抬起，男子瞄了號碼一眼，吸一口氣，輸入電話。

“嘟... 嘟...” 爵士將紙片揉掉拋進一旁的垃圾桶。

“喀，” 電話接通，之後傳出一陣窸窣聲，再來才是一個小心的 “喂?”

“賽侖?” 男子問。

“哦!” 電話另一頭的女子明顯放鬆，”是Mr. Jazz啊。”

“爵士。”

“對啦對啦，” 女殺手不耐煩的說，”我只是在確定你的身分，如果不是你本人，一定不會糾正我。”

“是嗎?” 男子嘴角微揚。

“對，” 賽侖愉快的表示，”話說回來... 那你到底把它藏在哪裡?”

“那妳為什麼要買那台Shelby GT500?” 爵士立刻回話。

“...什麼?” 女殺手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呃，我以為我們在玩 '問對方隨機問題' 的遊戲。”

“不，” 賽侖那頭傳來一些紙被翻動的聲音，”我弄到一份警方的案件報告，上面說沒有在犯罪現場找到任何兇器。所以，你到底把它藏在哪裡?”

“馬桶水箱。”

“噢，” 女子語中透露一些驚訝，”知道了。”

“換我問了，妳為什麼要買那台Shelby GT500?”

“因為它好看。我還需要什麼其他理由嗎?”

“不需要。”

“說得很對，” 女殺手答話，”對了，想好要在哪請我晚餐了嗎?”

“想好了，” 爵士從口袋摸出另一張紙片，”是在...”

“等一下。” 賽侖制止住。

“怎麼了? 妳不是想知道?”

“我只是要確定你想好了沒。至於實際位置嗎...” 女殺手輕笑，”給我個驚喜吧!”

飛蛾不斷的奮力撲向巴士站中一閃一閃的日光燈。

亭子下，一個外型稍嫌壯碩的年輕男子倚著亭柱，雙手插在運動夾克內，夾克的帽子被拉起，眼睛從帽緣下盯著福雅路對面的海鮮店，穿著凡布鞋右腳不斷的敲點地板。

偶爾，一台車才從他面前疾駛而過。

六台車之後，男子才聽到一陣沙沙走進的布鞋聲。

他轉頭，剛好見到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走入最近的路燈下。

男子穿著一件平常灰色的T恤，牛仔褲和一頂棒球帽。

微胖的男子沒有作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看著他走近。

棒球帽男進入公車站，”銅蟲?” 他問。

另一名男子沒有回答，只是將左手從口袋中拉出舉起。

男子手背上密布著蜘蛛網般的疤痕，一條條亮白的疤痕組織在巴士站燈下反著隱隱的光。

棒球帽男點點頭，拍拍長椅，坐下，眼睛也直直的盯著馬路對面的海鮮店。”銅蟲，你好，” 他說道，頭從來沒轉過，”我是阿創，何小姐派來的...”

“保姆?” 殺手不高興的打斷，”怎麼這次也要派人來監控我?”

“何小姐的命令，有意見的話找她。”阿創懶懶的回答，“可以辦正事了嗎?”

“她不相信我的工作效率嗎?”銅蟲似乎不打算善罷甘休，“還是我的手法?”

“你的效率和手法都沒問題，“線探不耐煩的解釋，”只是你通常都會，呃，太過熱心。”

“哼，” 殺手仍在賭氣，”太過熱心熱心又怎樣?”

“天啊，我在跟五歲的人講話嗎?” 阿創喃喃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次案件的首要條約嗎?”

“如果與目標無關，那我就不知道了。”

“唉，這次除了目標以外，不能有任何人喪命。”

“知道啦!” 銅蟲回道。

線探拉拉帽子，”你這次有什麼計畫?”

“我是銅蟲，” 殺手表示，“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唉，” 阿創再次嘆口氣，“你難道就不能像爵士一樣精準?”

微胖男子扭過頭來，”爵士?! 你跟他合作過?”

“是啊，” 線探點點頭，”幾年前他剛加入行會，我曾隨同他，實在很少見到如此俐落的刺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銅蟲追問。

“改天再說吧。” 阿創淡淡的表示，”告訴我你的計畫。”

“就這樣。” 殺手拿出一支手機，按下快捷通話鍵。他讓鈴聲響兩次，然後掛掉。

“我剛打了目標的緊急手機，” 銅蟲對一旁挑著眉毛看著他的線探解釋，”他身為黑道老大的隨扈，只要這電話響了，不管有無接通，他一定得回本部支援。”

“所以你是要把他引出來而並不是直接炸掉餐廳?”

“我真的像那種人嗎?” 銅蟲假受傷的問。

阿創這時指指門口，”目標出現了。”

銅蟲轉頭。

一名穿著高級西裝的男子正匆匆的越過停車場，朝著一台銀色的賓士E200跑去。

“壓軸來了。” 殺手冷冷的說，右手從口袋抽出，握著一只引爆器。

線探看看那枚小小黑色盒子，問道，”你確定不要戴手套嗎?”

“這就是雙手被炸爛的唯一好處，” 銅蟲淡淡的表示，”我已經沒有指紋了。”

目標賓士的引擎發動，大燈亮起。

“五。” 銅蟲安靜的說。

賓士滑出停車格。

“四。”

車子駛過半個停車場。

“三。”

車子到停車場的出口。

“二。” 一隻布滿疤痕的拇指搭上引爆鈕。

賓士向右一扭。

“一。”

賓士引擎一吼，加速駛離。

“零。” 銅蟲安靜的說，拇指壓下。”喀。”

一百五十公尺外則傳來一聲悶悶的 “轟”。

那台銀色的賓士瞬間化為一顆火球。再來則是漫燒的橘黃火焰以及滿天淋下的車體殘骸和焦屍塊。

但兩名男子並未目睹這些，他們早已轉身肩並肩離去了。

“我遵守了約定。” 走了莫約五十步後，銅蟲才開口說。

“很好，” 線探說道，”我這下可以跟大姊頭交代了。” 他從口袋中摸出一盒Dunhill香菸和打火機，舉到口前，點燃一根。

“喂，” 殺手轉頭看著他，”你在做什麼?”

“在替這支香菸做CPR，” 阿創不耐煩的回答，”你難道不能尊重我抽菸的自由嗎?”

“我今晚已經尊重夠多蠢規矩了。” 銅蟲奪下線探手中的打火機，比比人行道旁的水灘，”把它熄掉。”

線探抿抿嘴唇，但似乎不想激怒殺手，便取出香菸，彈進水灘。

水灘被引燃。

阿創瞪大眼睛向一旁跌下。

水灘則繼續蔓燒，一條火蛇從中竄出，朝海鮮店停車場的方向衝去。

火蛇又散成十幾隻，鑽入停車場中的每一部車子。

再來，則是一陣連環的爆炸，寬闊的柏油廣場上綻放出一朵朵巨大的蕈狀火球。

在跌坐的線探旁，殺手沙沙的蹲下。

“你真的以為我只有時間弄一台車嗎?” 銅蟲低聲的說，”我將停車場內的所有車輛的汽油都引到這灘。” 他站起。

“只是這次，” 殺手繼續說，”拿著火種的人，不是我。”

“喀啦”

線探的打火機被扔回他身旁。

當他抬頭時，銅蟲早已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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