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廂傳來關門啟動的警告音,環抱匆匆收拾好的提包,和座椅一同震動,她愣愣的看向窗外,心中生出些許一往無回的滄涼,這才明白,不是逃避,她只是想要單單純純的一個人去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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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纏累,沒有包袱,也不需要顧慮其他人,就只有我和我自己。
嚮往如此的單純,我、提包和火車一起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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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斷飛掠的山間,日陽燦亮奪目,感覺連心都被曬的暖暖的,心中那些擔憂─無論是煩惱母親的病痛、和先生的疏離無力、枯燥不變的工作、泥濘難行的生活,全都拋諸腦後。
喝下適才在車站匆忙買的礦泉水,沁涼無比。
想來也真是好笑,明明以前也曾經獨自旅行過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的?她思忖。沒有擦口紅的蒼白唇畔,殘留一抹苦笑。
是我太笨啊!怎麼會傻傻的認為結了婚倆個人就會一直黏在一起?還以為會幸福一輩子,濃情蜜意不會消散。
更蠢的是,我竟然給自己下了限制,自認離了先生,便覺得一切無滋無味。何苦?只是自縛。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能在短暫的耽溺中尋求解脫?她記不得了,只覺得自己很污穢、很髒,卻又無法自拔。
只能切割了。她無奈的想著。無邊寂寞和如釋重負的感覺,瞬間沖刷她千瘡百孔的心,無力抵擋,只能在其中載扶載沉。
車廂內的旅客很少,幾個看起來像是上班族的乘客,早早將窗簾拉上,脖頸靠著吹氣枕頭,隨著列車搖晃而睡,既香甜又帶著疲倦的闔上眼皮;她露出渴慕的表情,記起自己似乎也很久沒有一段無夢的安穩眠夢了,每每闔上眼睛,總有許多懊悔、疑惑、傷害,像是旋轉木馬般叫囂糾纏。
遙想著目的地,她也跟著其他人一同昏沉睡去。
不同的是,她並沒有拉上窗簾。
夜晚之於她,再也不是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了。
輾轉驚醒,她跟隨乘客一同下車,憑藉多年前的印象,搭上捷運。
像個小女孩般,殘留指甲油的手指忍不住搭在窗框上,對窗外碧空如洗的清澈藍天,投以嚮往的視線。
印象中,自己似乎已經很有沒有看到如此美麗的藍天了。
即便在和先生一同出遊時,也曾看過無數藍天,但在她心中,還是這裡的天空最美。
或許,每次站在這天空下的自己,都是單單純純,沒有其他摻雜的。
另一個聲音卻在此時低聲控訴。「騙子。」
她沒有說話,反而挺起胸膛,肩揹提包,離開捷運站,轉搭公車。
腳步加快,急忙穿越充滿腥臊臭味的小徑,遠處傳來馬蹄聲,她不像當年的自己有那股閒情逸致去探看,只是將墨鏡塞入包包,睜大沖血並帶有青紫的雙眼,專心一意的朝海濤聲前進。
眼前豁然開朗,夢中的場景總算真實的出現眼前,她吐出一口顫抖的濁氣,心中的大石瞬間消失。
滾滾白浪沖刷泥灰濕潤的沙灘,嘩啦啦的聲響不絕於耳,好似大海的呼吸般帶有固定頻率,她好喜歡。夾帶鹹味的海風吹在赤裸的肌膚上,有些黏膩,狂燥不羈,她好喜歡。熱辣辣的太陽將海面映照的波光瀲灩,刺眼的幾乎無法直視,她也好喜歡。
現在這個哭的欲罷不能,淚眼婆娑,鼻涕直流的自己,她也好喜歡。
她已經討厭自己很久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自己的心的問題。
以前,還可以怪是他不願意陪自己。這麼多年過去,她總算明白,是她太天真了,以為結婚是戀愛的延續。錯了,結婚是將戀愛變成平淡的生活。這沒有不好或不對,而是想法不同、觀念不同,沒有好好的協調彼此的想法,所以才會造成這種尷尬。
她只是……好寂寞,好想再多累積點回憶,被愛的、被寵的、相信有愛的回憶。
所以,不知不覺間,她把自己困住了,以為鎖在他身邊就等於有愛;以為,他願意配合自己就是愛。
不是這樣的,是我錯了,我不該用這麼迂迴曖昧的手段,應該直接和他說才是,我們明明應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啊!
什麼時候開始漸行漸遠的?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也曾因為好寂寞而和異性有過密的來往。最後,她體悟到對方不是他,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滿足,不安更深,於是放手,並將自己逼至牛角尖內,試著和幽黑深處的自己對視。
受不了了,其實不是什麼很大不了的事情,她真的不懂自己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想起前陣子看電視節目曾說到:「只是因為想要重新回味和這個人在一起時的幸福,很喜歡很寶愛那種感覺,所以放不了手,想要重現那種感覺。」
完完全全被說中了。
她不懂,明明以前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是那麼快樂,現在卻倆倆相對無言。重點是,看來計較這點的只有自己……是我太小心眼、太小心翼翼了嗎?她自問,卻沒有答案。
都不重要了。
脫去鞋襪,踩在濕冷的沙灘上,信步漫漫。腳底板傳來砂礫被海浪帶走的細癢感,很是舒服,哭的泛紅的面容浮現一絲笑意,很輕很柔,在炫目的太陽下,淡去痕跡。
瞇細了眼,她緩緩仰首,海風吹撫。
好想就這樣溶化消失不見。
脫離了原有環境之後,原本在意的一切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看似無解的難題變得再簡單不過。
不過,那些都等以後再說吧!
一前一後的搖晃手中提包,她還不想離開這水天一色,遼闊無止境的海岸,只想盡情徜徉在只有她和自己的奢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