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凝重氣氛,男子站起身,細長雙眼微瞇,臉上全是怒氣,視線緊盯著錢慕不放。錢慕怔了怔,男子不知為何突然發作,現在只有自己一人,無論如何得先緩住他。

「這位前輩,有話好說,您還有傷在身,何必動了肝火?且聽您這語氣,莫不是認識我師父?」錢慕雙眉微蹙,勉強說道。他這話說得極巧,一來語氣間對男子恭敬非常,二來先向對方的情況表示些關心,加上最後的提問先行替自己的立場開脫,表明了自己一無所知,即使對方是仇家找上門來,他也與此事毫無干係,運氣的話也許還能從對方口中套出什麼。

可偏偏男子並不領情,仍繃緊著一張臉,冷冷說道:「誰是你前輩?廢話少說,我問你師父人在哪裡?」

錢慕見狀心裡直呼不好,這壯年男子難道真是仇家?他不過順口說出了藥名,男子聽到的瞬間卻變了臉色,他就能從藥丸確定要找的人是師父沒錯?但「師父」實際上不存在的啊,這麼說來他想找的是爹嗎?不過爹爹個性澹泊、與人和善,難以想像會和人結仇,說不準爹爹長年隱居山林,本意還是為了躲避仇家?那他一時好心救了這人,還真是往鐵匠舖裡潑水——幫倒忙了。話又說回來,這男子雖然滿臉怒氣,說話卻也溫和,不大聲吼罵,也不動手,大概平時挺有氣質涵養的。

正當錢慕胡思亂想之際,只聽得身後低沉嗓音說道:「誰找師父啊,師父這就回來了。」

聲音來得突然,男子和錢慕轉頭一看,此時夕陽西下,大門外景色染成一片橘紅,只見身形佝僂的老者正緩緩跨過門檻,那不是羽老人是誰。

錢慕思緒尚未理清,見到羽老人回來,張了口不知該喊爹還是師父,羽老人笑笑走近錢慕,先說道:「好徒兒,今天又去採藥了,你這竹籃裝得滿滿的...哎,有客人啊?」羽老人抬頭望向男子,問道。

錢慕見狀,高聲說:「師父,徒兒今日去採藥,見到這位前輩受了重傷倒在後山,就將他帶回家來了,擅自做主實在不該,但徒兒也是一時救人心切,還請師父原諒。」錢慕突然放低音量,悄聲說道:「好像救到您的仇家了。」

「救人是好事,師父怎麼會責怪你呢,我的好徒兒。既是如此,你快到後院摘幾株長生草,給這位前輩熬些調和氣血的湯藥來。」

「師父,這...」爹明明聽到他的警告了,怎麼他去還要熬藥?錢慕皺眉。

羽老人只是拍拍錢慕的肩膀,微笑道:「人是你救回來的,要好好對待才是。方才仔細一看,師父才想起和你這位前輩似乎是許久不見的舊識呢,你用不著操心,快去吧。」

羽老人這麼說,錢慕只好轉身離去,在踏出大門時仍不禁往屋內看了一眼,不知那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小毛頭說到九輪制傷丸時,我還有些存疑。」那男子自從羽老人進門以來,目光始終不曾離開他身上,見錢慕確實走了,便沿著長椅坐下,說道:「想不到你真的在這裡,羽半日。」

被男子說破了名姓,羽老人仍是淡淡地微笑,道:「好說。倒是先生,怎麼突然來了興致想探望探望我這老人家?」

「我只是碰巧路過,想不到被你這裝模作樣的徒弟給救了。你們師徒倆一搭一唱,我可不會感激你們。」男子冷冷說道。

「當著人師父的面說徒弟裝模作樣,先生還真是半點不留情啊。」羽老人似乎挺愉悅,嘴角始終上揚著。

「雖然我那好徒兒的確優秀,我也不得不承認。但方才救了你,正在後院熬藥的,並不是你所想的人。」

「江湖上傳聞毒老神醫用藥使毒、易容縮骨的功夫堪稱一絕,其門下唯一弟子更是青出於藍,改變個性形貌已成家常便飯,倒是我可不記得自己對你們還有什麼能利用的。」男子淡淡的語氣間充滿著不屑與輕視。

「什麼利用的,先生真是...」羽老人彷彿聽到笑話般,沙啞的嗓音笑了一陣,道:「不過話也不錯,既然知道彼此之間沒有利害關係,當然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互相欺騙了,何況井先生心思如此聰敏,又怎會看不出那孩子是真心想救你呢?

男子聞言,回想起剛才的事,那毛頭雖生得一副傻樣,但神情間關心的模樣確實不假,的確不像他過去所知道的那個裝模作樣的傢伙。

男子想到此處,便道:「那麼那毛頭是誰?我以為你不會再收徒弟。」

羽老人淡笑道:「說是徒弟也沒錯,他是我的孩兒。」

男子臉上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正確來說,並不是親生的。」羽老人見狀,便加以補充:「前幾年看見他身受重傷倒在海岸邊,順手將他救了回來,可憐這孩子無依無靠,便讓他認我作爹了。」

「這事沒必要和我說吧。年過半百的人了,淡出江湖後才想要孩子嗎?那毛頭都能稱你聲祖父了。」男子依舊是冷淡的語氣說道。

「哎呀,井先生這麼說就不對了,」面對男子的冷諷,羽老人仍是微笑道:「我本來也沒打算要孩子的,不都說了嗎?那孩子記不得過去的事了,可憐他無依無靠的,再說他做事認真、挺有活力,倒幫了我不少忙呢。」

言訖,羽老人突然轉過頭去望向門口,說道:「怎麼了,慕兒?藥熬好了就端過來吧。」

「是孩兒這就過去。」門邊立刻探出個小腦袋,只見錢慕雙手端著盤子,小心翼翼跨過門檻,來到兩人面前,眼神不由得往男子身上瞧了一眼。

「要想偷聽人說話,還早了一百年。」男子看向錢慕,冷冷說道。

「前、前輩這是您的藥,請快快喝了吧。」面對男子的冷淡,錢慕苦笑著,將藥盤往前端,心裡卻是不斷叫冤,他熬好藥走到門口,正要進來就被羽老人給喊出了,他當真沒有想要偷聽啊!而且男子語氣間流露出的肯定,更是讓他心裡受創不輕。

見男子從盤上端過藥碗喝下,羽老人笑著對錢慕說道:「慕兒啊,這位是井郭前輩,過來問聲好。」

錢慕照著做,試圖忽視這位名叫井郭的男子的冷淡態度。

羽老人笑道:「井先生和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了,沒有什麼事好隱瞞,慕兒你喊我爹就行了。」

「是。」錢慕答道。原來不是仇家,但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同,是他多心了嗎?

「爹,井前輩是特地來這兒拜訪您的嗎?又為什麼會、受傷?」錢慕一接觸到井郭的冷淡視線,勉強揚起嘴角苦笑。

「這我也就不清楚了,井先生說呢?」羽老人微笑。

「此事與你們無關,小毛頭少管別人閒事。」井郭淡道。

「哎呀,這位井前輩個性就是這般,其實他人挺好,只是不太會表達,慕兒你別怕。」察覺到兩人互動十分僵硬,羽老人溫和地對錢慕說道。

錢慕連忙解釋:「其實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覺得井前輩似乎很討厭我,而且」小毛頭?那是什麼?

羽老人聞言,笑道:「哈哈哈,井先生你看看,我家慕兒可是隨我在山上居住,山裡人個個好相處,哪遇過像你這樣不好親近的呢?你也不必那麼嚴肅,老繃著張臉,何況慕兒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再怎麼說也該感謝感謝人家呀。」

井郭只是坐在長椅上,沒有回應。

羽老人見狀,便轉身向錢慕,說道:「慕兒呀,你這位井前輩可厲害了,是個武林高手哪,記得爹爹以前給你說過的那些江湖事蹟吧,其中有個凌雲派的

錢慕一聽,便搶道:「記得記得,莫非井前輩是凌雲派掌門『千樹落花趙流遐?」錢慕自從聽到井郭這名字就感到很奇怪,說不準是假名。現在一想,會使用假名的原因,也許是因為真名所代表的身分太引人注目。

「現任掌門那有什麼,趙流遐見了你井前輩還得喊他一聲師兄呢。」羽老人隨口說道。

錢慕驚訝不已,雖然早就覺得這男子的來歷不單純,但沒想到是這般出人意料。正待羽老人要繼續說,井郭卻搶先開口了。

「夠了吧,羽半日。你講這些江湖事給小毛頭聽,到底有什麼目的?」

羽老人微笑著,反問道:「井先生如此聰明,難道猜不出來?」

井郭站起身來,細長的雙眼直盯著羽老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要我收他為徒?」

「我們家慕兒若能學到傳說中『瞬影劍』的一招半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羽老人加深了笑容。

錢慕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措手不及,但也沒插上話的地方,只好靜靜聽著。見兩人站立直視許久,仍未出聲。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井郭終於冷道:「要我教他功夫也行,這毛頭有些什麼底子?」

羽老人拍了拍錢慕的肩,沙啞的嗓音笑道:「聽見了嗎,慕兒?井前輩要傳你功夫啦,你資質不差,可千萬要好好學習才是。」

錢慕走到井郭面前,心裡有些開心,這位前輩願意收他為徒,或許並不是那麼討厭他。

「師、師父,弟子名叫錢慕,這些年就學過太極拳,再往前的實在不清楚了。」

「拳法嗎?也罷。」井郭尋思了一會兒,說道:「我要確認你的程度,到後院來打給我看。」

「現在?可是師父你還有傷在身...」錢慕高喊出聲,見井郭說完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只好連忙跟了上去。

 

 

來到後院,錢慕站立中央,雖然這套拳法他是每日演練,但是有師父這樣看著還是頭一遭,而且他可不能給爹失了面子,當下全神貫注地打起拳來。

最後收勢一完成,錢慕已是汗水淋漓,只聽見羽老人斜倚著門邊,撫掌笑道:「好!好!」

錢慕朝羽老人微笑,接著看向井郭,心裡有些緊張。

「練了好些年,還算是差強人意。」井郭淡道。

「慕兒打得好,井先生那嚴格了點。」羽老人連忙接著笑道。

井郭喚錢慕來到面前,說道:「既然你要學我功夫,有些話還是得先講清楚。羽老頭剛才也說過,我這是凌雲派,凌雲派最著名的功夫便是劍法,但我不傳你劍,一來你身無內力,也沒有學劍的基礎,二來劍是傷人的利器,你往後最好避而遠之。」

「是!師父!弟子謹遵師父的教誨。」雖然錢慕心裡覺得奇怪,既然入了凌雲派,卻不學基本的功夫嗎?但師父如此強調,他乖乖聽著照做便是。

「你毛頭也不必覺得奇怪,凌雲派武功並非只有劍法,其他功夫自有其獨到之處,只要你好好學習,將來有一身好功夫不是難事。」

「是!師父!弟子一定好好學習,才不會辜負了師父的好意!」錢慕喊道。

「不要叫我師父。」

「是!師...咦?」錢慕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

井郭卻對錢慕的吃驚視若無睹,冷道:「我之所以教你功夫,只是因為你救我一命,我不欠你這人情,教你幾招也就是了,等你學成,以後最好不要再有往來,我可沒打算收你為徒。」

「哎呀,井先生果然是這般想法嗎?我就覺得井先生答應得未免快些。」羽老人笑道。

「羽老頭你一開始就打著這主意,也說一招半式再好不過,我可沒有拒絕,你別得寸進尺。」井郭細長雙眼微瞇,冷冷看向羽老人。

「師、師父...」錢慕自從井郭說不打算收他為徒時,心裡便有些受傷,也許這位前輩還是很討厭他的,只是為了勉強報恩,才答應教他武功。想到這裡,不禁大喊:「人家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算井前輩不收我為徒,我還是會叫您師父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井郭怔了怔,他轉過頭去看向錢慕,看進他閃著堅定光采的黑眸裡。

「小毛頭嚷嚷什麼,要喊就隨便你,我可不會承認。」井郭淡道:「隨我進屋來,傳你功夫。」

「現在?可是天色已晚,師父您該服藥休息了。」錢慕說完,見井郭已走進屋裡,只好跟了上去,心想這師父也挺任性。

 

 

回到屋裡,井郭讓錢慕坐在自己面前,說道:「我現在傳你這功夫,叫做七十三針銀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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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