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漾並不是每天都會跑去咖啡店裡面報到的。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確還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而自從上次的分別之後，接連幾日下來的大雨更是出門的阻礙，每次想到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子要踏進那間總是打掃的一塵不染的店裡面，褚冥漾總是會升起一股罪惡感最後只好打消去找冰炎的念頭。
暌違了將近半個月，今天總算是難得地出了一個大太陽，掃開了多日的陰雨霾霾，也讓多日不曾呼吸到乾燥空氣的褚冥漾心情好了起來。
或許是他現在正前往冰炎所在的地方的緣故吧，不過當然他是不會承認的。
一如以往，推開了咖啡店的玻璃門時總會清脆響起的風鈴聲會搭著藥師寺夏碎的招呼，有時候他也能看見千冬歲站在店裡幫忙。
隨著褚冥漾來店裡的頻率，夏碎千冬歲與他之間也培養出了一定的默契，所以總會替喜歡甜食的褚冥漾準備好一盤蛋糕或者餅乾，再泡上一壺熱紅茶，簡單的與對方寒暄過後，就可以看見褚冥漾熟練地推開通往冰炎畫室的門。
「褚真是個鍥而不捨的好孩子呢。」一邊擦著杯緣還沾有水滴的咖啡杯，夏碎望著那個纖細的背影，突然感嘆了起來。
「對象是冰炎，不意外。」趁著現在店內的客人不多，難得地可以放鬆一下緊繃的表情，轉而有點懶散地趴在吧檯上，千冬歲就算不用看到褚冥漾也能夠想像他的動作。
與褚冥漾認識已經快半年了，這一段不短的時間內，雖然不能說是完全了解，但是對於褚冥漾這種情緒總是暴露在臉上的人來說，他的一舉一動實在都單純的可以，所以要去知道對方的行為其實並不困難。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冰炎。
已經過於習慣獨處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所以才會下意識地對周遭漠不關心，只要不會妨礙到他，基本上冰炎對於褚冥漾是抱持著一種放任的心態在相處的。
「漾漾他也……真辛苦。」有點無奈地做出結論，儘管夏碎與千冬歲是樂見其成，但是看著貌似毫無進展的兩人，也只能夠於事無補地嘆了一口氣。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兩人或多或少的對於彼此之間的事情都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正如褚冥漾知道冰炎關於眼睛的殘缺，所以才會彷彿寄託著期待一般，將腦海中的世界構築成畫布上的點滴，而能夠恣意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旅行。而冰炎就從褚冥漾的口中，知道了褚冥漾所走過的每個地方，聽見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所有故事，然後一筆一筆，塗抹著他與褚冥漾似乎共同遊歷過的風景。
「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默默地聽完褚冥漾的近況，等到對方終於停止了話題而拿起水杯潤喉時，冰炎淡淡地開了口。
「嗯？問我什麼？」拿著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似是從未想過冰炎會有想要問他的問題。褚冥漾自覺自己並不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所以他實在搞不懂冰炎能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我很想知道……」頓了一下，似乎是考慮著應該怎麼用字遣詞才能夠比較不突兀，褚冥漾不曾看過像這樣欲言又止的冰炎，印象中，冰炎或者乾脆不發一語，不然就是直截了當的切入話題的中心。
所以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冰炎，有點疑惑地偏了一下頭，也在思考著對方究竟是想要問什麼樣的問題才會讓他這麼難以啟齒。
「……你從來沒有說過……」靜默了幾秒總是在畫布上揮灑著無數色彩的筆停了下來，連著那雙帶著薄繭的手，冰炎抬起了頭，目光自畫布上移到前方，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的目的地在哪？」是第一次，冰炎與褚冥漾的視線在空氣中互相凝著，沒有褚冥漾曾經小心翼翼的窺探，也沒有冰炎總是刻意的閃躲。
黑色的眼睛第一次迎上了紅色的視線。
而褚冥漾愣了一下。
他從沒想過冰炎會主動與他說話，更沒想過冰炎一開口就問他這個問題，而儘管他稍為錯愕了一下，卻仍是笑著開口。
「你知道從前，故事書上總會提到一種吟遊詩人吧？」不像回答問題，卻又像間接地回答，褚冥漾看著冰炎，而對方只是輕輕地點了頭。
「我就像那樣子啊，沒有目的地，想到哪就到哪，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以走過很多地方，再把那些地方的風景和故事繼續流傳到下一個城市。」像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褚冥漾的語氣突然活潑了起來。
而冰炎皺起了眉。
他只是眼睛看不太到，不代表他會忽略掉眼前這個人的猶豫還有遲疑之間的隱瞞。或許稱不上謊言，但卻也不是最真實的話語。
「你可以選擇不要說，如果說出來的不是真話的話。」總是不太熱絡的語氣似又更冰冷了幾分，冰炎轉開了視線。
直覺告訴他，褚冥漾在說謊，雖然不是欺騙，但他很清楚褚冥漾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情沒有說，或許他們的交情還不到可以無所不談的地步，而冰炎亦不是那種適合聽別人聊心事談天的人，但他就是無來由地感到煩躁。
突如其來的沉默瀰漫在他們之間，灰色的天空在過重的烏雲堆積之下，又開始落下了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玻璃窗上，卻仍是無法散開這一室靜寂。
察覺到似乎是自己將這氣氛弄僵的褚冥漾開了口，帶著像是將什麼東西都豁出去一般的堅決。
「那你猜猜看吧，猜猜看我旅行於世界的原因，猜猜我的終點會在哪裡。」在深呼吸之後所吐出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就要落在綿延不絕的雨聲當中，卻又像是震入空氣中的風鈴一般，如此的清晰可聞。
不是故意推拖的藉口，褚冥漾是很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那個人。
猜猜看吧。
猜猜看我放棄了過去的原因、猜猜看我的目的地在哪裡、猜猜看，到底有哪裡是我可以留下來的地方。
這些話，他從來不曾跟冰炎說過。
是第一次，他所露出的表情，不是兩人初見之時的懵懂與靦腆，而是淡淡地，卻又堅決的線條。卸去了輕柔的微笑，剩下的便只剩下緊抿成一條線的唇，死死地咬住，然後定定地看著冰炎的臉，迎上了對方即使無法流轉，卻仍震懾人心的紅色眼睛。
所以褚冥漾看著冰炎起身離開了畫布前的椅子、看著冰炎緩緩地朝他走進、看著最後冰炎走到了自己面前。
被冰炎居高臨下地看著，在閉上眼睛之後，他感受到了，覆於臉上的那雙手，溫度有多麼地冰冷。
從額際、眉梢、眼角，最後落至唇畔，緩慢地、珍重地，他能感覺得到，那指骨分明的手心，還有掌心皮膚底下的，溫熱的脈動。
「冰、冰炎……？」不知道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有什麼動機，褚冥漾睜開眼睛之後又屏著呼吸，有點艱難地吞下口水，他又感覺到對方的手掌順著他的話語，轉而覆於他的喉結，觸摸著他所有細微的動作。
「別動。」在耳廓旁邊吐出的話語是如此的輕柔，讓褚冥漾有種彷彿被親吻的錯覺，就連對方的吐息，都不自覺地牽動著他的心跳。
「我……想畫你……」畫家獨有的靈巧手指在他的皮膚上遊走著，那是第一次，褚冥漾從對方的眼裡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血紅色的，像是酒杯裡正被溫柔搖晃著的紅酒，帶著一點微醺，還有一點渴望的眼神，卻又似乎還能看見沉浸在酒紅色裡面的傲慢與高雅。
褚冥漾第一次看見這樣子的冰炎。
第一次看見對方如此外露的情緒與表情，遊走於臉頰的手指有點冰涼，帶著長年作畫所留下來的薄繭。
第一次，褚冥漾對於冰炎的觸碰感到害怕。
討厭這種無法由自己去掌握的情緒，害怕這種不明所以卻在內心與身體深處鼓譟著的不安，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於是他推開了他。
慌張地、狼狽地，甩開了對方試圖想要抓住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冰炎的畫室，避開了夏碎與千冬歲帶有關心和疑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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