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五前][溟翳]兩生花 - [溟翳]兩生花(2)

(2.)

打那天起,龍溟幾乎日日上九黎祠報到。

一開始是見魔翳房中蒐羅典籍多不勝數,因微妙的少年心性作祟,他隨口提了數個刁鑽古怪的問題,想不到對方竟信口便能給出解答--甚至連起因與流變都能侃侃道來--一來二往之下少年王者竟就較真起來,被強烈的興味與好勝心驅使,屢試屢敗,屢敗屢試。

而魔翳也就由著他,無論對方在多奇葩的時辰用多奇葩的理由前來叨擾,有著超齡沉穩的長老大人總是能從容客氣地奉茶以待。

長老大人唯一一次對此發表疑問,是有回龍溟過了表定的練武時辰還賴著不走,總是垂眉歛目的青年狀似不經意地問起王后陛下對此舉的看法,得到皇子殿下神秘一笑--

「母后說無妨...要想當一個好王,必須文武兼修才是。」

深刻了解自家姊姊是什麼秉性的魔翳雖知此話參了不少水分,卻也無從追問起,卻不知那片刻無言被龍溟單方面視為首勝,至於原話--

“難得你跟他如此投緣,便多去從你舅舅身上榨榨那些稀奇古怪的法術和學識吧,也順便把他拖去外頭走走,省得作姊姊的我老擔心那石頭哪天把自己悶壞掉。”

嗯...就當作他和母后間的小祕密吧。

某日之後,長老名頭後面又多綴上一串”皇子的老師”--還幾分未褪孩子心性的龍溟為此暗自高興了......約莫半個時辰而。-

因為他很快就親身體驗到,當親愛的舅舅將一件事視為責任時,會有多麼嚴苛和較真。

嚴師出高徒、鐵血教育什麼的...至於很久很久以後夜叉在最艱困的時代出了個腦子和槍桿子同樣好使的王,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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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又是百年。

百年,足以讓凡人走完一世輪迴、讓一個王朝由盛至衰;卻只夠讓夜叉皇子抽長身形,舞動尚未嚐過敵軍鮮血的長戟迎向國境邊上來勢洶洶的進犯。

以最好的年華獻予最混亂的時代,躬逢其盛,不負平生。

當年的挑釁只是開端,隨著地脈裡流竄的熔岩毫無預警地侵襲而上,魔界各族間的關係因生存之地愈發拮据而達到前所未有的緊繃,為爭寸土而相互征討傾輾之事時有所聞。夜叉帝王幾乎常年於邊關壓陣,朝中重任落在不過及冠的龍溟身上。其實原不致如此,但...

「陛下,以您如今的身體狀況...實是不宜外出。」魔翳不動如山擋在門前,說著重複過無數次的勸解, 麻木地將嘆息悄然嚥下。

夜叉后握住長槍的手指緊了又緊,最後認命地放下兵器轉而輕扶於渾圓的肚腹上,面上神情頗有不甘卻不敵孕期造成的虛弱,在房中踱步數圈才認份躺回榻上。

魔翳待得醫官告知王后身體無恙只是必須繼續靜養後,又囑咐了些事情才轉身離開。其時已近午夜整個祭都業已陷入沉眠,他卻不回府而是往王的書房走去,果不其然見到在整御案文書後微微皺眉的龍溟--對方正振筆疾書,將看上去雜亂無章的折子以驚人速度消化著。

蹙眉是殿下思考事情時的習慣,並不代表他真有多煩心,但依然暴露出太多情緒,得改--魔翳推門而入時這樣想到。

「大長老。」龍溟頭也不抬,對他的到來似乎習以為常。

既無外人在側魔翳便也不多言,徑直坐到書案另一側,挪過部分文書跟著批閱起來。

星移漏轉,燈燭的火光從盛至暗--雖說用法術燃起火光可以維持整夜不滅,但書房中依然多用普通的燭火,至少在燃盡之時,操持公務者能覺察自己該休息了。

龍溟停筆,開口說出今夜第二句話:「各線探子傳回的消息,大長老都過目了吧。」

「是。」魔翳應道--嗓子因多時未進水而略有低沉喑啞:「近年大陸上地動地陷的發生愈趨頻繁,愈近以山脈者尤甚,吾夜叉座落於神魔之井旁,情況較之他國要輕微許多,但也因此成為眾矢之的...」說到此處,他抬手挑出數份戰報,續道:「前線駐軍在三月之內連遭突襲,雖然各點之間相距甚遠,乍看之下是不同勢力所為,但臣大膽猜測...西方諸國十之八九已私下結盟。」

「是嗎...」龍溟沉吟片刻後道:「我原臆測有此可能卻仍抱一絲僥倖...但,既然大長老亦如此認為,那麼...」對付聯軍將比各個擊破更為棘手,也意味著身在第一線作戰的夜叉王將冒更大的風險。「...是否增援?」作為人子,龍溟不免多幾分擔憂、有一點私心。

然而魔翳卻搖頭,道:「臣以為,增援之事,不宜躁進。」見龍溟聞言後忍不住揚起雙眉--顯然,殿下終究年輕,對控制情緒的表露仍不夠老練--緩聲解釋道:「殿下,國與國間的盟約牽涉層面甚廣,他們相互間必有矛盾亦需要些許時日調停,此時貿然增援,只會讓敵方知曉我們對結盟之事已有所覺察......若殿下仍有擔心,不如先讓將士偽裝成普通運糧兵,小撥人馬分批上路,其餘之事,暫且靜觀其變。」

語畢,見龍溟閉目沉思,良久後抬眼道:「大長老說得是,是我太急躁了...」

血緣至親,人之常情--這點在魔族也是一樣的,甚至因為聚集魔元的過程太過冗長繁複而新生難得,是以更加緊密--然而居高位者往往有更多需要優先顧及的東西,古來兩全者幾希。

魔翳本想再說些什麼,最終又住了口。

為王者,在謀略與實力之外,存有一份能夠使下屬臣民心折追隨的性格特質亦十分重要--對家國血親外露的情感更可以凝聚內部的認同與向心力。

魔翳深知自己有經世之才卻無服人之能--他本身也更安於深藏身名的幕後而非萬民景仰的頂峰--這也是為何現任夜叉王和龍溟是君,而他是臣。

然而,於私,魔翳或許只是認為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忘心絕情的角色更適合自己而非對方。

僅此而已。

在燭火將熄之前,沉默許久的龍溟再次開口: 「舅舅,母親她...如何了?」興許是夜太靜,低沉的嗓音意料之外明晰。

「雖說精神尚佳,但依醫官所言...」微弱的火光讓魔翳的面容幾要隱於幽暗中。「心情浮躁、虛火過盛,對養胎和母體並無助益......稍早讓開了些靜心寧神的方子,已睡下了。」

「嗯,你...」龍溟本要脫口而出一句偏勞,卻又忽覺在他們之間如此多禮太過矯情,硬生生截去的語句在半空懸著尾巴,有些突兀。

--不過須臾魔翳便接過話頭,不著痕跡緩解掉那瞬間空白。

「殿下,夜深了,歇息吧。」

「嗯,你也早些安寢......大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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