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夜中的龍之子　炙燃餘燼】 - 第七章－凝視著死亡時，你感受到了什麼？

【厄夜中的龍之子　－炙燃餘燼】

第七章－凝視著死亡時，你感受到了什麼？

　　對著她的左前臂，揮出了制勝的一刀。

　　她的左手手筋被我斬斷的同時我也斬斷了某物。

　　詛咒構成的巨鐮，詛咒構成的鎧甲，都在此時化作玻璃碎片般的模樣，四散而出，緩緩消去。

　　她的魔法被解除，失控的力量也被我一擊消滅，體力透支，就這麼失去意識，向前倒在我的肩上。

　　斬斷手筋的同時，我也將她使用魔法的能力給凍結住了。像是ＪＲＰＧ中常常會出現的封咒術、沉默術，實際上卻有差距。

　　我擁有在挑斷別人手筋的同時，凍結住對方一項我所指定之技能使用權的能力。直到那條手筋接回來之前，該技能都一直不能被使用。

　　而這次我所指定的技能，就是「魔法」。

　　她的力量已經失控，再這樣下去唯有死路一條，那麼乾脆一點將她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切掉。

　　這項能力是由夏洛特喚醒的。她照樣說是潛藏靈魂裡，由前世累積下的一項「神術」，似乎是高於魔法的一種力量，她稱之為「神雷斷滅」──還叫我在使出這招時一定要把名稱大喊出來才熱血。

　　不過我可不是什麼熱血角色。

　　「真是意外，你做得不錯，龍之子（Typhon）。」

　　一道話語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乃茜小姐的長髮之後，我的視野之內，沒有任何預兆的出現了一位黑袍人。

　　黑袍人的雙腿橫擺，靜靜的坐在那裡，就好像從一開始就存在於那裡。他漆黑地袍子遮蔽了包括臉與性別在內全身的特徵，只露出那白骨的雙手。

　　不過依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判斷，應該是一位男性。

　　「你是誰？」我問。

　　他沒有回答，但在他的肩上冒出了一把巨大地黑色鐮刀。

　　身分揭曉。

　　「原諒我只能以意念和你對話，畢竟我在傳說中，所有器官都已腐化，當然也包括聲帶與舌頭，只剩下一具骨架子。」

　　祂，就是這個女孩的原主人，殘忍收割者，死神本尊。

　　除了造主以外，我沒有實際上見到過其他神祇，直到現在。

　　寂靜而沉穩，構成的祂的頭骨；構成祂的四肢；構成祂的軀幹；構成祂的一切皆為純粹的死──

　　──去死去死去死。

　　光是看著祂，就莫名的感到生命危險，腦海中無數次浮現你的腦袋被他摘下的模樣；光是看著祂，就覺得你的性命會被吸走、靈魂會被奪去。

　　因為那是死（Death.）。

　　無法讓人感到偉大，祂的偉大被人遺忘，人們記得的只有對祂的恐懼，因此直視祂的我也感到恐懼。

　　生命被抽出，死亡降臨於頭頂，直視著死亡的人，就像是全身的毛孔都是水龍頭，而你流出的水則是你的生命一樣。

　　「原本我想要親自出手給予她安息的，但你竟能把我給予她的力量全部凍結了，凡身龍魂，真是罕見的存在。」

　　「真是罕見的存在」，這句話夏洛特也不知道對我說過多少次了，因此我也早有祂也會說出這種話的預感。

　　「祢，一直在旁邊看著嗎？」

　　「是，自從她在繩圈上與我見面的那一刻開始，自始自終我一直在觀察她，觀察著她是否適合作為我的眷屬。很可惜，至今我的結論是不合格，她的體質與背景雖然與我的力量十分契合，但心理素質還是不足。」

　　死神搖了搖頭，身體發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音。

　　「為了聘請她成為我的眷屬，我應她的要求給予了她足以復仇的力量。但她卻將這股力量用在別處，無法戰勝恐懼就遷怒無辜的人，還不只一次，這太軟弱了，也太扭曲了。也逼得我必須將她交給你的主人處置。」

　　然後，夏洛特就因為感到很有趣把她交給我了，超不負責任的。

　　「祢的意思是，她現在已經沒有重回祢那裡可能性了嗎？」

　　我這麼問。

　　如果還有辦法讓她回到死神的身邊，那的確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可以把她交給我，那麼我就會了結了她，而實際上，我也想要這麼做。去除失控的眷屬是神祇應盡的職責。」

　　什麼？

　　「身為她主人的祢居然這麼說？」

　　「那麼，你想要如何？我已經認定她不夠資格做我的眷屬了，那麼她就不可能繼續跟在我的身邊。你認為她還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嗎？龍之子，你難不成期望她回到那個煉獄嗎？還是進到這個國家的監獄裡？」

　　語調毫無變化，他冷冷的陳述著事實。

　　「這──」

　　我回答不出來。

　　只是因為同病相憐，所以不希望她死而已，其它也沒有考慮太多。

　　「她死後的靈魂會由我來引領，如她所願殺了她吧，沒有其他辦法，這是救贖她的唯一方法。」

　　真是正確的令人想吐的論點。

　　「她是祢的眷屬啊！祢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啊？」

　　一時惱火，對著一只手指就能把自己捏死的神破口大罵。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希望放棄生命而自殺的？我想幾乎沒有，他們目的的都不是死亡，而是消去自己的現實。她希望別人殺了她卻無法自殺，就更證明了她的願望根本不是死亡嗎？」

　　「我管祢是不是死神，是不是對死亡了解比我多的多，我只知道死亡如果可以得到救贖，人們才不會害怕死亡！她也會更乾脆一點的再次自殺了！」

　　「──有問題的是你，龍之子。」

　　司掌死亡的神的語調起了些波動。

　　「你和她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天吧？有什麼理由讓你這樣幫她？」

　　是啊，這在很多人看來的確很異常吧？很古怪吧？很不能理解吧？

　　「我也知道自己是多麼扭曲的傢伙，沒資格對現實啦、社會啊、神之類的東西大呼小叫的。」我說。

　　「正是因為同樣是扭曲的傢伙才會想拯救，這不是基於我和她熟不熟的問題。而是我在煎熬於自身的扭曲時，從未有人對我伸出援手。」

　　ＡＳ患者，中文開頭是「亞」字──一直到現在都是我的代稱。至於這種病的全名，我並不想提，只要記得我是一塊軟弱又不容於世的淤泥就好。

　　對，和倒在我胸前的女孩一樣，是塊軟弱又不容於世的淤泥。

　　因為你還不是最慘的，所以你不論有多慘別人都不會對你伸出援手。

　　「──那麼至少，當我面對同類的時候，多少可以幫得上一點忙吧？因為如果我不出手的話，大家都不會想幫他們的吧？」我苦笑說。

　　當我碰上了和我一樣扭曲的人，能夠有人至少有一個人去幫助他們。就用這麼站不住腳的理論、荒誕無稽的理由、毫無價值的信念去行動了。

　　我得不到幫助，所以也不希望看到其他像我這樣的人得不到幫助。

　　「我這傢伙天生就是這麼扭曲，這個疾病會跟著我數百年然後直到死為止吧？可她不一樣，她的病是後天的，那麼就還有將其扭轉的機會。既然有此機會，為什麼不去做呢？我是這麼想著的。」

　　死亡的化身十分有耐心的聽完我狗屁不通的理論，然後說了：

　　「所以我才說你有問題，很有問題。」

　　「問你理由，你還真的回答我理由。你沒有看到問題的重點。這些事情都並不是精神論可以動搖的事情。」

　　「現在的問題是，我不要她，這個國家也不要她，她也不想回到地獄去，那麼她到底該去哪裡？你從未想過嗎？」

　　「所以祢的結論就是她一定得死嗎？」

　　「是的，一定得死，不論你多做了什麼，只不過是在徒增她的痛苦罷了。」

　　一定得死？

　　等等──

　　我好像想到些什麼了。

　　還是說，這才是祂和我談話的真實目的嗎？

　　祂說的一點也沒錯，

　　為了不要徒增她的痛苦，她必須死。

　　「必須死嗎？謝謝祢，我想我明白怎麼做了。不過會殺死她的不會是祢，而會是我或是我的造主。」我笑著回答祂。

　　無法回到現實的地獄。

　　無法回到現實的社會。

　　無法繼續在現實活著。

　　在這三條路都被封死的狀況下，我找出了那唯一方法。

　　──無法活在現實中，那就活在死亡之中吧。

　　「──我想你絕對誤解了我的意思。」

　　似乎理解了我話中之意，死神站了起來，搖了搖頭。

　　帽緣底下的無盡黑暗，似乎在對我嘆息著。

　　「你還沒有能力轉化他人，你的主人她不會答應這種事情的，而且──。」

　　祂的話說到一半，就從我的視野內消失了。

　　去哪裡了呢？

　　「──我也不會答應這種事情。」

　　聲音依舊是沒有方向性的在腦中響起，但我知道祂已到了我身後。

　　為什麼呢？

　　「如果你執意要增加她的痛苦，那麼我只好一拉割下你們倆的腦袋。」

　　因為祂就這麼將巨大的刀刃從後頂住了自己眷屬的咽喉，如祂所言，現在祂只要一拉就能把我們頭顱切下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腦內響起了滿是殺意的幻覺。

　　吸血鬼可沒強韌到被斬首還能活下來。

　　之前才被緣湘這麼幹，恐懼的印象依舊殘留在心底。

　　滴答、滴答。

　　冰冷的心臟加速跳動。

　　「殺了我的話，我的造主不會高興的。」

　　「惹惱她固然很麻煩，但我對我來說也頂多再也不踏足這塊土地。」

　　輕描淡寫且以堅定的口吻在我的腦海裡說了。

　　不愧是英雄；不愧是死亡；不愧是神。就算是想要了我的命的話，如此的令人嚮往與尊敬。

　　會被殺掉──

　　頭會被斬下來，然後在地上滾啊滾的。

　　會死──

　　會再次死掉。

　　已死的雙腿不停顫抖。

　　滴答、滴答。

　　被人這樣幹就已經夠嚇人了，何況是被神這麼做？

　　「放棄吧！自我滿足也要有限度！她不希望由他人來幫助她，而我也希望她最後的模樣能夠好看一點。」

　　銳利的牙齒發出聲響。

　　我一向都不是什麼勇敢的人，否則才不會自殺。

　　滴答、滴答。

　　所以，放棄吧？

　　要放棄嗎？

　　果然還是放棄比較好吧自己的命比較重要啊而且我完全沒有任何能耐去對抗神啊所以果然還是放棄吧不然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的。

　　對啊放棄放棄吧我本來就和這個女孩非親非故的就只是同類而已也沒有說真的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想法真的有必要這樣去救她嗎呵呵呵？

　　我只是一廂情願的在自我滿足而已不是嗎？反正這女孩死了也與我無關無關吧對吧是吧沒錯吧？她一定很討厭我這麼做的不是嗎？對吧？討厭討厭討厭的吧？

　　「……我。」

　　死亡迫在眼前，我的聲音也跟著身體顫抖起來。

　　「你，很恐懼吧。」

　　滴答、滴答。

　　是啊！我很怕祢，怕到全身打顫，怕到快要精神崩潰，怕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甚至於──怕到尿失禁。

　　地板上不知何時滿是黃色的液體，幹原來我尿褲子了嗎？而我的褲檔和褲管也充滿了溫熱而騷臭的氣息。居然被祂給嚇得屁滾尿流，尊嚴和節操都隨尿液從輸尿管排出灑了一地了啊！

　　已經不能用丟臉來形容我現在的感受了，啊！好醜，好噁心，連肛門裡的屎好像都要噴出來的感覺，噴出來就噴出來吧？好臭又好臭，反正就算很臭也不會死嘻嘻嘻。

　　「不過，我不會恥笑你，面對危險的事物時恐懼是好事，但沒有必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下去，我說最後一遍，把她交給我！龍之子！」

　　「我──」

　　深呼吸想要平復情緒。

　　「我不能答應祢的要求，即使是祢是神，也休想奪走這個可憐孩子的性命。」

　　翻譯過來就是：我就只找到這麼一個同類了，誰想殺她就是和我做對！

　　「你真的是骨子和腦子都不正常了。」

　　死神的鐮刀遲遲沒有斬下，而是對我如此評論。

　　「不，或許這樣對你來說才是最正常的，不論轉世過幾輪，你一直都是這副德性，總是在做著與時代和社會價值觀相異的事情，甚至不惜與諸神敵對。你的前世做過類似的事情，你現在也正在做著。」

　　對於一位與死有關的神祇了解我的前世我並不訝異，而我也對我的前幾世沒有任何興趣。

　　「哈──既、既然、我從前前、前幾、幾世就已經、不正常了，祢又、怎能期望我能在這一世正常呢？放過我和她她她、吧？她、她已經不是祢的眷屬，這麼做對祢、也沒有壞處不是嗎？」

　　講到一半，剛才才穩定下來的情緒又開始混亂了。

　　果然，我是個膽小的傢伙，面對再一次將到來的死亡，我除了恐懼外還是恐懼。

　　「你都已經嚇成這副德性，卻仍然能對我的看法說出異議，那麼──。」

　　祂停頓了一下，我的腦海中似乎傳出了笑聲。

　　「──我已經確認了你的意志，我就如你所願，但你得保證我一件事情。」

　　鐮刀從她的脖子前移開，死神從我的身後瞬間移動到了我的眼前三米，以背影面對著我。

　　「我一向不輕易對人保證。」

　　我回答祂。

　　「但我是神，你總能破例吧？不然的話，我依舊會斬下你的首級！」

　　祂是認真的，而我也是認真的。

　　這裡再退縮的話，會功虧一簣。

　　「要答應這件事情，對你而言是既簡單又困難的。我開出的條件是──一定要救她，食言的話我絕對會回來砍了你。」

　　「你的造主，曾經住在夏洛特的那頭魔物，她不可能會答應將我的眷屬轉化的。她的嗜好就是看著人們被殘酷的現實侵蝕而逐漸精神崩潰的模樣，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我已經想不到其他方法能夠救她了，神有許多做不到的事情，而人也是。但是你，你不一樣，凡身龍魂的你或許還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許你能夠說服夏洛特，又或許你能找出別的解決方法，但只要你實現了其中一項，那都會是奇蹟。」

　　「──而奇蹟這種東西，正是因為連神都難以辦到才能稱為奇蹟，一小點能力上的不足、一小點計算上的不正確、一小點運氣上的倒楣，都足以抹殺奇蹟的發生，甚至將事情導向更殘酷的悲劇之中，這種事我已經看過太多、太多了。」

　　「所以，龍之子。不，是鄭泰峰，請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救那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實現奇蹟。」

　　聽了這麼多長篇大論之後，我開口了：

　　「為什麼我要在斷了一隻手又屎尿齊發的狀況下聽祢說出這麼感性的發言啊？你不知道我也會覺得髒的嗎？快點把廢話說完，老子我還得去逞英雄呢。」

　　在離去前，死神將我的那飛下樓的手掌撿回來還給了我，而我也拖著一身穢物和昏厥的前魔法少女回到了家中。

　　家啊家，其實就是所謂的神殿。正確來講是用鑰匙來開門會發出電子音樂，按門鈴會發出死亡金屬音樂的那種家。

　　回到家後，我隨即把昏倒的乃茜小姐放回自己的房間，然後就去清理自己的身體和髒掉的褲子了。

　　※

　　「要我轉化她？泰峰君你絕對是腦袋出了問題了唷。」

　　回到了造主的房間，一如往常坐在床上的她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果然如此嗎？」

　　「還要多養一個眷屬對我來說沒有半點好處喔，這樣就不能享受兩人的同居生活了。」

　　「為什麼非要把單純我和妳住在一起說得這麼曖昧啊？」

　　和年輕女孩住在一起的確令人心動，不過她的年紀完全不是年輕女孩了。

　　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會對自己的造主有非分之──

　　好吧，我承認有，但我也知道不應該有。

　　「留下來幾天是可以，但我可沒答應她能住下來。時間也不早了，你差不多也該睡了吧？我也是──哈──。」

　　說到一半，她打了個呵欠。

　　我也很累了，畢竟吸血鬼是夜行生物啊。

　　「好吧，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討論。」我說，接著轉身往門口走去。

　　「等等，你難不成想去自己的房間睡嗎？和一個女孩睡在一起？像你這種人一定會睡地板的吧？」

夏洛特從身後叫住了我。

　　「啊，沒關係的啦。」

　　「不行喔，你的體力已經很糟糕了，再睡地板會更糟糕的。」

　　我的體力的確是很糟糕，以吸血鬼來說的話。

　　「出乎意料的會對我說出關心的話啊。」

　　「所以今天早上就睡這裡。」她拍著自己的床鋪。

　　啥？

　　她的意思是說？

　　「等等等等，這樣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一起睡而已，你剛住進來時也不常常這樣嗎？」

　　對她而言，性別已經不是應該注意的事情了吧？說起來她到底真實性別是男是女都我都不曉得。或著說，那種事情真的對她來講有意義嗎？

　　「那……恭敬不如從命囉。」

　　太、太爽啦──

　　我要把這件事情世世代代的傳下去──

　　咳咳，不用拖，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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