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曾經愛

他從來不曾想過會再次遇到她。

三十年了，即使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他還是可以認得她的，儘管他自己都已經不再認得自己。

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她……還認得自己，目光仍然是這麼深情，跟三十年前一樣。

「樺，妳好嗎？」他問。

三十年對人來說是多麼久的一段時間。

可以把一個傲然無視的莽撞小夥子，磨成一個穗飽低頭的老練男人；更可以把一個青春年少的妙齡女子，化成滿臉風霜的炊婦。

也許你會覺得很久，但是當你確確實實踏過三十年帶給你的無窮人生滋味，你也會跟他們一樣，只覺得一瞬而已，比眨眼更快。

正因為如此，所以很多話可以不用說，因為彼此都懂，一句話就夠了。

如今識得愁滋味，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很好，城，你呢？」被稱作樺的婦人，用著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沒錯，她也跟自己一樣。

城笑了。

無視人潮，他們兩個就這樣面對面站著，彼此微笑。

人潮擁擠絕對不是很令人喜歡的感受，但是這似乎是現代人無法避免的悲哀，因為在這種環境下，他們才可以找到存活的理由、生存的空間，偏偏那空間都小的悲哀。

所以突然站著兩個不動的人，令流動不息的人潮突然一滯，隨著而來的是許多的低罵聲。

就像涓涓來去的小溪，突然被頑童擺了兩顆大石頭，雖留不住溪水的歸去，卻也起了許多波瀾。

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不動的人，正找到了他們心靈彼此的空間，一刻，就足以彌補歷久以來的悲哀。

如果要形容，人生就是無數的感動堆積而成的，也許你我曾經都有這份錯覺，就這份感動，足以寫滿一切了。

城拉起樺的手，走向附近一家他常去的咖啡館，不問理由，也不問意願，就像三十年前樸實的自己和青澀的她一樣。城知道她不會拒絕的，因為他看到了樺的眼神還有三十年前的感情。

他們都錯過了一份真愛。

輕輕晃動的湯匙，和咖啡杯碰撞出悅耳的聲響，就像咖啡的香味一樣，總是令人難以抗拒，但是樺的注意力並不集中在這裡，她還在看著城。

城這時候才細細的打量她的容顏，輕柔不帶侵略的。

好一陣子後，他才嘆了一口氣，說：「我們都老了。」可是下一句話城沒說出口，那句話是「可是我對妳的感情依舊」。

樺笑了，彷彿已經聽到城的心聲一樣，笑了，跟三十年前收到城千辛萬苦為她準備的禮物一樣，那個可人的笑容。

是啊！他們都不年輕了，所以他們願意面對更真實的自己，心底的渴望。

喝一杯咖啡不用多久時間，心靈的交流更是只需剎那。

就像約定好了一樣，他們都很有默契的勾著手，走向那墮落的深淵，也是人類最原始的渴望，賓館。

「不後悔嗎？」城問。

樺咬著下唇，緩緩的搖了搖頭。

她早已嫁作人婦，早已經沒有了少女時期的羞赧，但是卻多出了一股無法言語的風韻，所以她褪下了衣裙，很快，比任何人喝一杯水都還要快。

水無味，也許你不曾在意過，但是如果你超過五天不喝水，人類本能的渴望會促使你去吸乾任何一滴水份的，就算那水臭的跟溝裡舀起來沒兩樣。

看著身上穿著老舊胸罩和內褲的樺，城有些心疼。

他知道，因為她很節省，一套內衣穿了洗、洗了穿，即使破舊不堪了也捨不得換，他那糟糠之妻也是一樣，所以他才覺得心疼。

但是男人的他卻忽略了女人的一點心理，也許就因為是老夫老妻了，所以女人們已經不再為自己打扮、為心愛的人打扮，因為她們都知道再也無法勾起男人們的一絲慾望。

這是年華老去的悲哀。

同樣的也在她的肉體上呈現，鬆垮、癡肥，當脫掉外衣時那歲月的殘酷再也毫不保留的展現出來。

但是城並不在意，如果你也跟他一樣歷經三十年的風霜，你也會了解有時候最能勾起慾望的，不是感官上的刺激，而是心靈上的交流。

他迅速脫掉了制式的西裝，彷彿也脫掉了披在臉上那三十年的面具一樣，只有現在赤裸的他才是最真實的。

解開皮帶的瞬間，城的肚腩彈了出來，跟懷孕了七八月的婦女沒兩樣，樺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也笑了。

除去最後一道阻隔，兩條胴體在床上交纏著。

就在此刻，兩人靈肉不分了。

夜晚是很美妙的，由你如何去看待她。

城跟樺都了解到，這一夜對他們來說是多麼苛求和難忘的，所以他們珍惜著每一個時刻，相擁入眠。

這晚，城臉上滿滿的笑意，因為他做了個美夢。

只是美夢終究要醒的。

朦朧間，他張開雙眼，身旁的人卻早已經消失，城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搜尋著房間每一個角落。

但是卻再也找不到樺的身影。

最後他只在茶几上找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個字，珍重。

為什麼是珍重？為什麼不是再見？

城懊惱的拍拍自己的頭，後悔昨天一直沒詢問樺的聯絡方式，現在芳人已去，只有留下兩個字，叫城怎麼去找她？

他懊悔的仰頭大叫。

看著凌亂的被單，想著昨天的纏綿，就像是一場夢，近的彷彿在你眼前，卻又遠的彷彿在天邊。

突然，城懂了。

沒錯，昨晚真的只是夢一場。

樺早已經嫁做人妻，也早已生有三個孩子，自己也是有一賢妻在家，還有兩個不肖兒子等著他撫養，他們的關係根本不見容於社會。

城握緊了拳頭，所以，「這是一場夢。」

夢醒只在轉瞬，豈是朝朝暮暮。曾經擁有光輝的一剎那，何必再追尋。

往事盡待成追憶，此情不滅烙心底。可曾相思為佳人，只恨綿綿無絕期。

城踏出了賓館。

陽光依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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