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的 02-1
「……十四郎?」
清柔的女性聲線在耳旁響起,土方轉過頭,沖田三葉正彎著腰,湖水般漾著美麗光波的雙眸中滿是關心。
土方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停下整理道場的工作,蹲在地上看著浸在水桶裡的髒抹布發呆。
「呃、有事嗎?」迅速把髒抹布搓一搓扭乾,土方覺得自己從脖子到耳根好像點了把火,燒的他皮膚發燙。
「沒什麼,十四郎才是,最近看起來常常無精打采的。」三葉湊向前盯著土方看了好一會,直到土方尷尬的滿臉通紅,才掩著嘴微笑的往後退開。
「是跟最近住在你家的那位朋友吵架了嗎?」
「咦欸欸欸咿--!!!」
才準備起身的土方被三葉一針見血的問題戳個正著,驚嚇得往後退的腳下一個打滑,砰咚咚的一路摔到外頭的庭院。
「啊啦啦……」像是完全料中土方會有的反應,三葉蹲在簷廊上,歪著頭看著跌的灰頭土臉的土方,「我猜對了?」
「妳怎麼知道我們……不對,妳怎麼知道那傢伙!?」土方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內心分不出是憤怒多一些還是恐懼更多一點--那個說話不算話的男人!
「嗯……怎麼說呢?」三葉偏頭想了想,慢慢說起和對方相遇的經過。
「到後山的林子那條路,不是會經過十四郎家嗎?前兩天想去採點野菜,正巧看到你的那位朋友從屋裡出來。」三葉看著土方溫柔的笑著說道,「他說他正巧要進山裡砍柴,就陪我一起去了。是個溫柔又有趣的人呢,感覺跟十四郎很像。」
「哪裡像了!」一秒反駁三葉的論點,又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口氣過重,再次紅了臉頰,「……我、我是說……我跟那種濕濕黏黏腐敗不堪的散漫傢伙……啊啊總而言之那不是個好惹的貨,妳別接近他!」
「我倒覺得阿銀是個好人呢。」三葉疑惑的歪頭,對方陪她進出山林、幫她提東西、一路護著她回村裡,還給她說許多有趣的故事。她不覺得對方是壞人,至少她感覺不出惡意。
但當土方聽到三葉的形容,就像炸毛的貓,全身的警戒都豎了起來。
「--妳叫他什麼?」
「阿銀啊,他說他叫阿銀。」三葉坐在簷廊上,看著土方騰身從地上站起,臉上是她從沒見過的複雜表情。
「……十四郎?」
「我去叫總悟。」土方沒有回應三葉,只是迅速掉頭離開。
他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到底是憤怒那個男人不守信用、或是擔心三葉毫無防備?
大概是最不甘心,自己居然是從心儀的女孩口中聽到對方的名字這件事。
不甘心那個男人總是一而在再而三的無視自己,卻又自顧自的隨意越過了他們彼此畫下的界限……土方深深吸吐幾口氣,找到總悟告訴他三葉到道場接他後,直接踏上回家的路途。
*
那天晚上,是那個男人先撥開土方的手。
對方默默的將一地的雜亂打掃乾淨,熟練的把沾在榻榻米上的油漬處理好,最後把必須要還給三葉的東西收到竹籃裡,放在玄關。
從頭到尾,土方都未從那個男人直視他的雙眸中回過神。
等他終於注意到時,男人已經窩回角落的被窩裡睡著了。
從那之後,早上土方醒來,身邊總會有一盆水和乾淨的毛巾;傍晚土方回到家,對方已經點起柴火燒好熱水、偶爾還會有些煮好的飯菜。
而屋前的院子裡,是成堆已經砍好的木柴。
日復一日,沒有道歉、沒有交談,男人只留給土方沉默的背影,以及夜晚,平穩的呼吸聲。
--然而沉悶的空氣卻一直沒有散去。
跺著腳步回到家門口,土方不意外的又看到門口堆放整齊的木柴,但今天卻不見柴火點燃時的黑煙。
或許是回來的有點早,土方皺起眉頭,心情對於被對方影響而打破往常的作息時間這件事感到更加煩悶。
面對那個男人,土方總會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好勝心。他拍拍臉告訴自己不能在對方面前失態,一如往常的拉開門。
--屋內的景象卻讓他差點心跳停止。
那個讓他煩惱無比的男人、面部朝下的倒臥在玄關。
血跡從男人身下滲出,一路蔓延到土方腳邊。土方先是驚恐的倒退一步,又立刻回過神,趕忙向前探查男人的狀況。
「喂!你振做點!」翻過男人的身體,發現對方胸前的衣襟被劃開一道口子,傷口不深並且已經止血,但鮮血是從腹部向外滲透而出。
他記得那個部位是……土方深深皺起眉頭,當初他救治男人時,肚子上確實有一道很嚴重的傷,差點連腸子都從傷口被翻出來。
確認對方還有呼吸,土方拍拍男人的臉頰,試圖喚醒男人;男人也不負土方的期望,有些勉強的睜開眼睛。
「喔……是多串君啊。」男人的聲音有些乏力,一開口就是一貫莫名的招呼語。乍聽之下和平常懶洋洋的感覺相似,但土方沒漏掉他在字句間的喘息。
「誰是多串君,你是怎麼回事?」粗魯的扯開對方的上衣,土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查看男人的傷勢了,卻被男人一手抓住手腕阻止。
「沒什麼啦,只是被百貨公司的電動門夾到而已。」男人面無表情的從地上爬起,轉身背對土方整理衣物,沒讓土方看到他痛到發顫的手指。
「地板我等一下就清理乾淨。話說回來你今天回來的真早,是擔心金魚餓肚子嗎?放心啦多串君的金魚我每天都有好好的按時餵--痛……!」
男人往屋內移動的同時叨叨絮絮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但土方完全沒有理會,直接伸出手,用力把男人按倒在地!
「別以為隨便就可以把我唬弄過去,我可不像近藤兄那樣好說話。」土方冷冷的說著。他才不介意男人身上又多了幾道傷、有沒有吃飽或是好好照顧自己,甚至他是不是偷偷跑去搭訕村裡的誰他都不在意。
土方曾經捫心自問,到底為何對男人警戒至此?相處至今對方確實什麼壞事都沒做,安分的像個一般的老好人。但為什麼他的直覺就是叫他不能放下心?
然而今日在看到男人身上新添的傷痕後,土方終於找到原因。
這個自稱阿銀的男人並不像那些從戰爭中退伍下來的前輩們一般安分……他偶爾顯露的氣勢如同蟄伏的虎豹,蓄勢待發。
「你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麼?」
被按倒的男人沒有反抗,乖順的趴在地上,連一點掙扎都沒有,只是沉默。
直到土方帶著威嚇的聲音再次逼問,男人才抖著肩膀低聲的笑起來。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男人適度的偏過頭趴在地上,土方可以看到對方的嘴角噙著令人不爽的弧度,「你想要我給你什麼保證?」
「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土方半瞇雙眼,「現在是我在發問,回答我!」
「知道那種事情,你又能做什麼?」男人哼了一聲,「應該說,你想防備什麼?你有那個能力嗎?」
「跟你無關。有沒有能力又不是你說了算。」土方不爽的加重手上的力道,直到男人發出悶哼,「我會變強、變的比誰都強!」
「強到足以保護我身後的人,面前不管站的是誰我都會砍了他!」
聽著土方的發言,男人再次笑了。
「……小鬼。」
「你說什麼!?」
下一秒男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扣住土方的手腕,土方還來不及反應,瞬間被翻過來扳倒在地--
「但是我並不討厭。」雖然語氣仍少不了嘲弄的味道,但當土方看到男人隱匿在銀髮下帶著溫柔笑意的雙眸,讓他剎時忘了掙扎。
暗褐色的瞳孔中閃著光芒,像是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但眼底晦澀乾涸的暗紅卻藏不住寂寥的味道。
時而空乏、時而顛狂,相處這麼多日卻仍看不清對方的本質,土方被眼前氣質多變的男人迷惑了。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從哪裡來?又打算作什麼?無數的疑問不斷從土方腦中冒出,卻卡在喉嚨間,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現在對眼前這個男人唯一理解的,是與他不相上下的固執。
是個就算受盡誤解、被人唾棄,也不會做出任何辯解、堅守自己道路的男人。
「……」避開土方欲言又止的複雜眼神,男人放開土方,扶著牆壁站起身,歪歪倒倒的往屋外走去。土方這時才重新注意到男人腳邊散落的血跡。
「嘁……!」
心頭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愧疚,土方翻身跳起,三步併坐兩步迅速追上男人,一把抓住對方。
「你……傷都還沒好是想去哪裡?」土方開口的時候差點咬到舌頭,到底想要對方離開還是留下他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說出口的話連自己聽著都感覺彆扭,「要走也把地板擦乾淨!」
男人呆愣一秒,接著抱著肚子前俯後仰的哈哈大笑起來。
「你哈哈哈……好痛……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傲嬌啊哈哈哈哈--」笑的太大力牽扯到肚子傷口的男人忍不住蹲到地上,卻仍抖著肩膀持續不停的笑著,笑到土方面紅耳赤,羞恥的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不准笑!!!你--再笑我砍了你!」
「好,是是,我會把地板擦乾淨再給你砍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說不准笑--啊啊啊!」
土方抓狂的把自己的頭髮亂扯一通,再次用力抓住蹲在的上的男人的手臂,卻在不經意間放輕手上的力道,把男人拖回屋內、摔進對方萬年不整理的被褥上。
打水、燒水、擦拭地板、整理藥櫃、準備敷料,男人乖乖躺在被窩裡看著土方忙上忙下的背影,眼角微微彎起,不自覺放柔了表情。
當土方拿著裹好傷藥的貼布和繃帶準備幫男人包紮時,男人注視著土方,嘴裡輕輕的吐出幾個音。
「什麼?」土方一時沒聽清楚男人在說什麼,準備抬頭的一瞬間,男人的頭顱就這麼靠上他的肩膀。
「……銀時。」男人的聲音在土方耳邊清楚的響起,清澈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敲打著土方的耳膜,「大家都叫我阿銀。」
「如你所見,是個名不符實的武士。」
名叫銀時的男人抬起頭,看著土方的雙眸笑的彎彎的,折射出窗外一輪明月,溫柔又清冷的光芒。
(02-2 TBC.)